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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幻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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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絕望的時候,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就如此刻,南宮風錦的話音剛落,楓樹下面有什麽東西發出聲響,像是種子在努力破土而出。

公孫青雨聽著,覺得那些嘶吼聲很熟悉。

“是游屍!”

反應過來以後,他帶著南宮寂寂往後退了幾步,驚呼一聲。

果然,樹底下慢慢的伸出手來,手上滿是泥土,還有扒開泥土時留下的傷痕,只是那些傷口處,沒有血流出來。公孫青雨心裏一驚,今夜原本計劃救流年,也就將花羲琴留在了南宮寂寂府中不曾帶來,無法彈奏安魂曲了。

南宮寂寂卻並不懼怕。

他手一揮,青虛劍出鞘,帶著青色的光芒直刺過那些游屍。

游屍並不感覺到疼痛,即使被劃傷了,或者被斬斷了手臂,還是嘶吼著向著南宮寂寂和公孫青雨撲來。

原來,那些在楓林裏的少女只是一部分,而這裏的游屍至少是那裏的兩倍。

“你去救流年,我對付她們。”

南宮寂寂見他們不停下來,手一伸,青虛劍歸來。他一手持劍,悄悄對著公孫青雨說話,警惕的望著面前這些怨念極強的游屍。

“你小心!”

公孫青雨見他尚可支撐,叮囑了一句,一只眼睛忽而變成了紅色,徑自向著夜流年所在的房間飛奔而去。

公孫青雨一離開,南宮寂寂松了一口氣,持劍的手一揮,青虛劍發出凜冽的寒光。只見他如疾風一般,在游屍之間快速的游走,幾乎看不到人影。

那人面樹看到南宮寂寂消失在游屍中,似乎很是擔心,又幽幽的哭起來:“爹爹,你別讓她們傷害哥哥。”

南宮風錦冷眼看著這一切,輕輕的抱住了那顆人面樹:“星辰別怕。”

夜流年在屋子裏看到公孫青雨飛奔而來,微微一笑。但其實她心裏很擔憂,因為她知道,湖天璣能夠對自己下嗜血伏魔咒,更能用焚魄咒這樣高深的術法鎮住靈衣,道行應是在公孫青雨之上。兩個人動起手來,公孫青雨幾乎是沒有勝算的。

但是,若是公孫青雨有花羲琴,或許可以一試。

可她希冀的,終究落空了——公孫青雨已經來到了她所在的房門口,懷中並沒有花羲琴。

他和湖天璣面對面站著,紅色眼睛裏的光芒漸盛。湖天璣不說話,瞇起眼睛舉手仰天。一瞬間,有風獵獵的吹來,整個城主府像是被蒙上一層薄薄的霧,那些拼命想要逃走的人都被困在迷霧中,逃不出城主府去。

夜流年站在屋裏,突然焦躁起來。這大霧漫起的很奇怪,她猛然想起,這是陰陽一派的“憶流年”。

每個人都有不能釋懷的執念。比如自己心裏的青衣,靈衣心裏的喬生、南宮風錦心裏的南宮星辰。

當這些人在彌漫的大霧裏走失,就會走到自己心底深處念念不忘的那些曾經裏。那裏有最美好的幻象,有最想見的人,有心底的遺憾。就仿佛,你的人生能夠重來一次。

到那時候,每個人的選擇不一樣,生死抉擇也不一樣。

其實,那幻境裏你最想念的那個人,是陰陽師豢養的妖獸所化。最終若是被困住,只有死路一條。

在屋裏焦急的走來走去,一貫沈穩的她內心已不能平靜下來。

只要進入幻境,那十裏風荷的毀滅和殺戮,那個腥風血雨的黑夜,自己的蛻變和真實的身份,都會被南宮寂寂和公孫青雨知道。

到那時,南宮寂寂就會知道他自己原本的身份,也會發現是自己親手殺了他師父,公孫青雨也會明白閻羅大帝和花惜葉每年八月十五會武的原因。那時,該怎樣面對朋友和摯愛變仇人的局面?

在這個大霧彌漫的黑夜,焦急的不止夜流年一個人,還有一直等候救出夜流年的希管家。

他在門外心急如焚的等待,不多一會兒,見裏面起了霧,著急的沖過來,步伐穩健,並不像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

剛一邁進門去,突然發現前方的路已經消失,黑漆漆的只有一盞孤燈指引著方向。他深知裏面有蹊蹺,便悄然退了出來。

隨著城主府的茫茫迷霧掩蓋著這裏發生的一切,整個城鎮慢慢的也開始漫起大霧。

漸漸的,整座城鎮都掩蓋在大霧裏。

公孫青雨從未見過如此高深的術法。他已經漸漸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有面前比他道行高深的陰陽師詭譎的一笑。

夜流年在房間裏,也看不到外面發生的一切。她再次提氣凝神,在心中默念咒語,豎起兩根手指直指門外:“破!”

這一次,結果還是一樣,門外的結界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她無奈的蹙起眉,看向門外。

只見大霧裏只有南宮寂寂的青虛劍發出的光芒清晰可見。再看公孫青雨和湖天璣,只有兩道藍色的光芒隱隱可見。

“南宮!”大霧裏的一切都讓她更加焦急,看不見就代表著禍福難料。她先是喚了南宮寂寂一聲,又喚了公孫青雨一聲:“青雨!”

可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她的呼喚,誰都聽不到。

南宮寂寂已經將那些游屍全部格殺在劍下,那些斷胳膊斷腿,甚至還有被切斷的頭顱,都在地上淩亂的分布著。

“咦!”南宮寂寂看了一眼,覺得陰森恐怖,身體不由得抖了抖,逃離了這個地方。腳步一邁開,他突然發現,楓林外的石徑不見了。大霧遮擋著自己的視線,只有一盞大紅的燈籠漂浮在半空裏,指引著路途。

他左右看了看,也沒有別的出路,就隨著那盞大紅的燈籠走了過去。

“這是什麽地方?”

越走越覺得陰冷,他好奇,想要去抓住那盞燈籠,卻發現那燈籠仿佛有魔力。他一抓,它就往前一躍,像是在逗他玩。

“師兄,你在看什麽呢?”

突然,這漆黑的夜裏,飄出一個清澈透亮的聲音,嬉笑著喚他。他回眸,不見人影,心裏發毛。

再回過頭來去看那盞燈籠,卻發現……

黑夜消失了!

他如同在夢裏一般,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掐了掐自己。

會疼!

那麽,並不是夢啊。

可這幀畫面……

他低下頭去看,自己走在楓煙城的青石街道上。擡起頭來,藍色的天空裏有散發出炙熱光芒的太陽,還有薄紗般的白雲輕盈飄散。回過頭去,那十裏風荷在風裏輕輕的搖曳。荷花和綠葉相襯,映得這岸上的光景更加明亮動人。在漾起的盈盈水波間,有小舟在荷花中穿行而過,舟上的人嬉笑打鬧,好不熱鬧。

“公子可是想乘舟去賞荷?”

那駕舟的人見他直楞楞的看著那遠行的小舟,趕忙過來殷切的詢問。

他擺了擺手,滿懷歉意的笑了一下,疾步離去。

“唔……看來是個不解風情的呆瓜。哎哎……公子,您小心,我扶著您……”

那駕舟的人在身後抱怨了一句,緊接著就聽到他歡喜的聲音,想必是有人上了船,要去遠處賞荷。賺錢的荷包滿了,他自然是高興的。

南宮寂寂卻很惆悵,他知道自己是掉進了湖天璣編織的幻境裏。

那十裏風荷的景象,傳說是幾百年前出現過。之後一夜之間被摧毀。從此那條河連一根水草都沒有,更不提當年的映日荷花。可這幻境如此真實熟悉,仿佛就是自己的曾經。

“公子,來看一看吧,這可是最好的胭脂……”

“哎喲,公子,一看您一表人才,愛慕您的姑娘定然不少。快進來瞧瞧我這上好的翡翠,買來送給心上人做定情信物是最合適不過了。”

“公子,這是我新繡的荷包,您行行好,買一個吧。”

街市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小販叫賣著自己的商品,向來往的人殷切的詢問推銷。算命的老先生坐在凳子上閉著眼,仿佛是在認真的思考該怎麽說才能讓面前的人相信。更有那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可憐巴巴的站在墻角,似乎是害怕籃子裏的鮮花賣不出去回家會挨罵。

所有的一切都很真實,就如曾經繁茂昌盛的楓煙城。

可不管別人拉住他的衣袖,還是扯住他的衣角,南宮寂寂都不理會,徑自往前走。因為他明白,這幻境裏也是殺機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殞命。自己必須盡快找到出去的辦法,去救夜流年和公孫青雨。

他走在陽光裏,蹙眉沈思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方。

煙歌樓。

他昂著頭,看著那三個字,覺得眼睛有點疼。

那是一座青樓,閣樓上掛滿了粉紅色的帳幔,飄揚起來如三月盛開的桃花。朱紅色大門打開著,迎接來來往往的恩客。綠色的柱子顯得春意甚濃,姑娘們熱情招呼著客人,一個個笑得比盛開的十裏風荷還燦爛。

往裏面看過,在中間的舞臺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位身著白衫的少女,正在彈琴。她的衣衫與粉色帳幔相映,溫婉清新。她的嘴一張一合間,吟唱著一首從未聽歌的歌曲:

漫漫天際雲游過,茫茫大海起蒼波。

故人依稀煙雨中,青衫變作風雲色。

坊間有女曼歌舞,不似當年風姿綽。

指間盈盈有風雨,眉心點點愁緒多。

花幾朵,隨風落,不知離愁,飛入嬌娘雙鬢坐。

堤上柳,蕩悠悠,為誰織就,郎情妾意相思絡。

執手相顧含笑語,夢中玉樹簌簌落。

寂寂幽庭有青蘿,渺渺沙鷗船頭過。

歲月無聲風雲變,一花一葉亦蹉跎。

欲將此心系君心,奈何橋上有孟婆。

此一別,風煙闊,回首遙望,前塵舊事已翻過。

昔年語,既成讖,那堪回顧,少年眉目蘊秋波。

那歌聲飄來,如同山上的泉水在叮當作響,沁人心脾。這首歌詞裏滿含離愁別緒,她眉目幽涼的唱著,看臺下,那些姑娘們有人開始抹眼淚。他聽著,竟有些入迷。

“好!”

一曲唱罷,兩側坐著的客人拍手稱讚。有個頭上紮著雙髻的小丫頭走過來,對她耳語了幾句。她便輕輕的笑了一下,站起身來走上前來,躬身一禮:“謝諸位爺賞光駕臨,小女感激不盡。原想著今日為諸位多唱幾首,奈何城主召喚,不能奉陪,還望恕罪。”

待她起身,他終於看清了她的面目——那少女的眼睛圓圓的,粉嘟嘟的臉頰上那櫻桃小口煞是好看,卻正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夜流年!

他一怔,目光已經不能收回來。

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門外看著自己,擡起頭來,眼波盈盈間,讓他的心跳突然停了。見他楞神的望著自己,那少女仿佛司空見慣般禮貌的沖著他笑了笑,走下臺來。

人們的嘆息聲在耳邊散去,就聽見裏面傳來那丫頭的吩咐:“備轎!”

他站在那裏,有門口出來送客的姑娘看見他,走上前來拉住他的胳膊就往裏面拽去,聲音柔軟:“公子,您看什麽呢?不如進去瞧瞧。”

這種地方他從來都是避之不及的,可這一刻,想快些離開的他,腳步卻沈重的邁不開。

不知道為什麽,他竟半推半就隨著那姑娘走了進去。只是從他走進來的那一刻,眼睛就在那個與夜流年一模一樣的少女身上,無法離開。

那少女看到了他,點頭以禮。門外已經有轎子落地,等待接她去城主府。

“小姐,你認得他?”走過他身邊,見他雙眼直勾勾的看著那少女,她身邊的丫鬟狐疑的問了一句。

“不認得。”那少女清冷的回了一句,頭也不回的往轎子中去了,“或許是總來聽曲兒的貴客吧。”

他聽著兩個人的談論,心裏的疑惑更深。於是他甩開那姑娘的拖拽,回身上前,掀開較簾,將轎子裏端坐的少女拉了出來。

少女被他拖出來,跌了一下,正正落進他的懷抱。他一時無措,那少女卻有些羞惱,擡起頭來怒目而視:“這位公子,請放尊重些。”

他聽著那清澈透亮的聲音,心裏萬般確定,那就是夜流年。由此,他握著那少女的手腕不肯松開,幾乎忘了這是幻境:“流年,你不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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