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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所謂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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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點了根煙, 夾在指尖, 看著微弱的橘紅光亮點點將這一卷白色的煙紙蠶食, 在煙草燃燒的焦味散盡以前,微燙的灰燼終於還是在這顆星球本身的重力牽引之下砸在他的指背。像一顆從枝頭跌落的,腐敗枯癟的果實。說不清是樹木放棄了繼續為它供給營養, 還是它靠著這種方式離了群。

中原中也撣了撣手指, 煙灰從他手背再次跌落到地上,粉身碎骨, 還留下一片遭人嫌的痕跡。

掃地機器人在屋子裏轉了一圈, 又骨碌碌挪回中原中也腳邊, 不辭辛勞將他剛剛才制造的垃圾清理幹凈。它正要走,百無聊賴的中原中也立刻伸腿攔住它的去路。

掃地機器人後退、左右移, 中原中也再攔、再再攔。

這麽重覆兩三次,中原中也得了個自食其果的下場——機器人宕機了。

“……”

他失言地望著掃地機器人跳著紅色數字的電子屏緩緩熄滅,小小的馬達停止運作後, 不大的房間中瞬間安靜了下來。中原中也突然有些後悔當初租了這麽清凈的公寓, 遠離馬路與鬧市,窗外凈是葳蕤的綠植,等到夏天或許還會有纏綿不絕魔音穿腦的蟬鳴。

然而在寂寥清冷的冬天想象夏天的熱鬧光景無疑等同於望梅止渴。

他隨即站起身, 毅然決然得像個說走就要走的旅人。彎腰抱起掃地機器人, 匆匆幾步跨出自己的公寓大門。

接著在穿過四個街區、兩條長巷、路過他最喜歡的茶餐廳後, 中原中也在幾排紅磚樓圍成的十字街口見到了入冬第二次寒潮後,將自己裹得更加嚴實的森野綠。

要是上天再給他中原中也一次機會,他一定要選擇回到過去, 減少運動量,稍微不那麽熱衷於鍛煉體術,努力長高,至少要長到森野綠餘光瞥不到的高度——哪怕擦肩而過,只要她不擡頭仔細看,就能裝成陌生人不用承受她的目光“洗禮”。

其實說洗禮不對,準確而言,是“淩.遲”。

如果他們之前有仇,那必然是血海深仇。

但中原中也的氣虛也只是一時,他不自覺地抱緊了懷裏的掃地機人,挺起胸膛,擡高下巴,梗著脖子迎上森野綠的目光。

反正她不可能那麽無聊站在馬路上跟他幹瞪眼。或許是同為重力操作的緣故,反正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冒出的這種信心。

他們之間的立場要是沒有那麽微妙的話,大體上是能稱作一見如故的。

即使中原中也並非無法理解森野綠現在如此記恨自己的原因,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有種不能退讓的決意一直在他的心頭上翻湧。

·

背後說人壞話要遭天打雷劈。

太宰治沒被雷劈,倒是被從天而降的陷入昏迷的芥川龍之介砸了個正著。

“說誰可悲!?”

森野綠喊得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子彈在接觸到她以前被重力碾成了齏粉。

真要面對中原中也的時候,她還是慫的。

又慫、又心虛、又自卑、又恨。

恨自己,也恨面前的所有人。包括亂步。

恨中原中也的能力比她優秀。

恨太宰治說話不留一點情面——雖然於情於理嘴長在別人身上,愛怎麽說都是他自己的事。

恨芥川龍之介有長進。不像她一直在原地被迫固步自封。

要是今天沒有來這裏就好了。

於是她還恨亂步。

他是今天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說你可悲說你呢!”太宰治咋咋呼呼地掀開芥川,中原中也想他還是嘴下留情了,卻還是開口道:“你能少說兩句嗎?”

裝瘋賣傻的太宰治遠比冷漠切黑的太宰治善良。

打個比方的話,前者是火氣沖天的叫罵,後者則是充滿壓抑的言語冷暴力。

這兩者並不存在好壞高低的差別,但光從個人感官而言,森野綠這種沒臉沒皮的死小孩大概會對叫罵更無動於衷一點。

言語之所以會對人造成傷害,不單只有說了什麽會傷人,還包括語氣、語調、說話人的神態動作。

森野綠沖他們喊,“去死!”

那雙淺金色的眼睛在他們之間來回,最後釘在了中原中也身上。

她的聲音在橫濱港冰冷的空氣中蕩開,漣漪似的,在水面歸於平靜的同時,攪動這片水的石子也沈入了水底。痕跡歸於虛無,像一場無用功。

森野綠抓起亂步的手臂。沒了芥川龍之介的阻攔,中原中也似乎也不打算動作,她想自己終於能帶著亂步輕松離開。

年長的重力操使難以置信地擡手指向自己。

雖然他沒有為森野綠提供幫助、沒有提供保護、只是看著她被芥川龍之介窮追猛打,卻莫名生出種一片真心餵了狗的,被辜負的感覺。

如果說森野綠的經歷能被拍成一部電影,太宰治是那種能夠冷靜自持地看完、甚至在觀影結束後可以根據影片的優缺點,寫出一篇幾乎不帶主觀色彩的影評的人。

江戶川亂步是能夠稍有共鳴的人。他能從中窺見一點自己也嘗過的酸與澀。

而如果這部電影拍成了爛片,只能從細枝末節的地方讀到這個女孩迄今一生的故事,中原中也大概還是會在謾罵聲中用袖子狠狠擦拭自己泛紅的眼角。

該怎麽看待一個跟自己像又不像的另一個人?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中原中也便巴不得眼前一黑大腦當機放棄思考。

他覺著吧,如果他們之間沒有交集倒還好,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森野綠像個藏在禮物盒裏的拳套,總是突然蹦出來給中原中也神情平靜的臉上來一拳。

因為她的出現必然會使得讓中原中也想起,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能弄得他渾身難受的重力操作的存在,而且是個又二又喪死小孩。

無視是不可能無視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無視。

可你媽的,為什麽!

為什麽偏偏她是重力操作呢!她只要不是重力操作,就跟他沒有任何、哪怕是塵埃般微不足道的關系。

森野綠就仿佛一個長在中原中也身上的良性腫瘤般,不至於危及性命,卻宛如一片盤在他心頭上的烏雲。

而患者在接受治療腫瘤或其他疾病治療時,醫生總會強調要保持良好的、樂觀的心態。

道理中原中也都懂。

“無視就好了”,“別去在意就好了”,諸如此類。

可他看著她逃開。看她瞪著雙眼睛,沒哭卻像要哭了,又或許在心裏哭了。

中原中也就無論如何都沒力氣回應太宰治的殘忍的玩笑話了。

中原中也想瘤子長在自己身上。

即使是良性,那也是個瘤子。

要是連他都不去在意的話,還能怎麽辦?

·

糾結一番,他還是決定問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照森野綠的性格,自然不可能真的把她的自卑和遷怒表現得那麽明顯——至少是她自知的“明顯”。

不願意好好交流,先嗆聲才是她的正常態度。

森野綠皮笑肉不笑的,“開口說話都要害怕情報洩露的人竟然敢跟我搭話?”

小半年前吃火鍋,太宰治當著森野綠的面對他說“中也你可以別透露自己的信息給這小姑娘”的事情,她到現在都還記著。

中原中也眉梢一跳,“跟我湊巧見過兩次面就被送到橫濱監管的問題兒童,是不是該吸取點教訓主動躲開我才對?”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閑心關心我?”

這下中原中也是真的被哽住了。

“是”或者“不是”好像都不是能幹脆脫口的答案。

然而他現在不能沈默。

否則顯得好慫啊,還搞得跟自己默認了一樣。

“隨你怎麽想。”他賭氣似的哼哼,鬼使神差般又問了遍,“你到底在這裏做什麽?”

“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有什麽立場問我問題?”森野綠被中原中也催得火大。

倏忽之間,她覺得中原中也連呼吸都是錯的。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在嘲諷她的無能,恥笑她的可悲。

若要追究個中原因,或許還是因為【嫉妒是世上最令人絕望的牢籠】。

從裏面鎖上牢門,親手把鑰匙扔到鐵欄桿外。

沒有人知道有人被囚禁在那裏。

中原中也聽完不再說話,但也沒有離開。年幼的重力操使怒目圓睜。

街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有無數聲息。他卻只能聽到火星落到槁木之間,引燃出劈啪的響聲。這種不加掩飾的厭惡與怒意,明擺著是在說: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好心。

而對於另一個人而言,森野綠能變成易燃的槁木,已經是長足的進步。

畢竟她來到橫濱之前的狀態,說是死灰都不算過分。

槁木好歹還能燒呢。

死灰不僅易散,還沒有彩雲好看。

“嘿,離開視野五分鐘,你就能跟別人生這麽大氣?”

帶著口罩的霍克斯推開餐館的玻璃門,他像個不懼嚴寒,正要去挑戰高峰的登山客,背著巨大的登山包,只有森野綠知道包裏沒有任何東西,除了霍克斯的翅膀。

喬裝是必要的。因為職業英雄在橫濱特區不僅不吃香,他們正直的信念與包容他們的法律,在這片土地上都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包裹得再掩飾,也不妨礙霍克斯嘻嘻哈哈地徑直伸手,把手掌蓋在森野綠的腦袋上,“小丫頭脾氣見長。”

森野綠在霍克斯的手掌底下蹦來跳去,怎麽都甩不開他的手,“拿開拿開拿開!!!”像被壓在五行山下的石猴,急吼吼地喊。

“拿開了拿開了。”霍克斯見好就收,摁著森野綠腦袋的這段時間裏,他毫不避諱明目張膽地把站在旁邊的中原中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扭頭又指著中原中也問,“綠,你朋友?”

“不是!”她斬釘截鐵。

“哦。我就說。”霍克斯點點頭,“你在學校都不願意主動跟別人說話,來橫濱要是還能交到朋友,太陽可真要從西邊升起來了。”

諒誰生氣的時候都聽不得自己被調侃。森野綠扔下一句“滾啊!趕緊滾回九州去!”便噔噔噔地往回偵探社的方向跑。

森野綠跑了,中原中也沒理由追,他的掃地機器人還沒修,正打算走人,就聽到那個聲音轉而朝他奔來。

“你是她朋友嗎?”

中原中也在心底翻白眼,呵呵冷笑:“你沒聽到她說不是嗎?”

“誰知道呢,她嘴上那麽說,心裏怎麽想的卻從不告訴我。”登山客摸著腦袋嘟囔。

而明明是他唐突地喊住了中原中也,說到最後反而一聲招呼不打的先行離開。

好氣啊……

為什麽這些家夥都不把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當回事呢?

·

再過一段時間是森野綠的生日。

這種正常人都不會忘記的日子,森野綠更不可能忘,她記性這麽好。

雖然願不願意告訴其他人自己的生日,還得看森野綠自己怎麽選。

但霍克斯來了。

實際上即使他不廢這番功夫大駕光臨,福澤諭吉也從資料上知道森野綠要滿十六了。

江戶川亂步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甚至沒在心裏的小冊子上記森野綠一筆都算不錯了。自從橫濱港回來後他肚子被森野綠肩胛骨頂著的地方一片淤青,疼了兩天,連從辦公椅裏彈起來的小動作都做不出來。

可馬上要當壽星的小姑娘沒回偵探社。

霍克斯撓了撓摘下帽子後變得亂蓬蓬的腦袋,沖坐在辦公桌後的福澤諭吉幹笑,“綠……人呢?”

“你問我們,我們去問誰?”站在一旁的國木田沒好氣。他對霍克斯沒什麽好感。這種監護人他在學校見得太多,能理解這些人心中的偉大抱負與個人理想,也能理解他們所要承擔的責任與要面對的繁雜事務。

但站在孩子的角度,這樣的監護人儼然不夠稱職。她不是金魚也不是貓,不能真的一個人呆在封閉的空間中太久。

否則魚翻肚皮貓出走。等小孩真認生起來,當家長的怕是最後哭都沒用。

再加上往事歷歷在目。上次放森野綠獨自出門的後果,還是國木田獨步開車沿著公交線一路摸索過去的。他想這監護人也太不靠譜了,那麽大的小姑娘放在眼前也能走丟。

“你惹她生氣了?”江戶川亂步癱在椅子裏問道。

“大概是吧。”霍克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他發覺自己好像開始有些琢磨不到森野綠的心情,“她以前……不會在意我說她沒朋友——至少不會炸毛?”

“她現在也不在意有沒有朋友好嗎。”江戶川亂步嘁了一聲,“那你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說這話的?”

“旁邊有人看著。”

“誰?”

“她認識。身高一米六左右。模樣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沒等霍克斯說完,江戶川亂步便打斷了他的描述,“嘖,難怪她生氣。”

“怎麽?”

“我當著你最討厭的人的面,揭你的短,你能開心?”他拆開一片口香糖放進嘴裏。

霍克斯想起一個詞:女大十八變。

記憶中的小姑娘有張平靜的、哪怕原.子.彈在她面前爆炸都不會有任何色變的撲克臉。哪怕他們幾個月沒有聯系,即使在今早當他敲響偵探社的門,朝一屋子仿佛活見鬼的人打招呼時,森野綠也沒有露出一絲半點的,諸如“想念”“高興”,甚至“怨懟”。

她看起來根本沒變。個頭沒長,臉頰上的嬰兒肥沒褪,能坐著就絕對不站著,能有沙發癱著就絕對不筆直腰桿坐著。

估計依然不會在意成績名次,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甚至連表達喜好與厭惡對很久以前的她而言是不必要的,與其說沒什麽東西能被森野綠記掛,不如說是因為她心底的那潭死水死了太久,。

於是過了老半天,霍克斯才小聲問:“綠有討厭的人了啊?”

亂步露出鄙夷譴責的神色,拿眼睛睨他,“哼,她連喜歡的人都有了。”

“……???有嗎??”

“有啊,你面前呢。”名偵探擡手拍了拍自己單薄的胸膛。有霍克斯做對比,亂步的自我感覺著實良好。他的心眼很小,小到只能裝下偵探社。他的精力有限,只能把心思集中放在幾個特定的人身上。

社長是一個,現在森野綠馬上會成為第二個。因為他得保護她不是嗎?

他才不會保護自己討厭的人。

那麽反過來,在單純幹脆的江戶川亂步的世界中,討厭的反義詞就是喜歡。而不感興趣的人甚至分不到他多餘的目光。

他忍著肚子上淤青帶來的隱隱疼痛,跳上辦公桌,說了一句他自認為帥氣,也的確非常帥氣的話。

“我來當她一個人的‘英雄’!”

“……”

沖他嚷嚷幹嘛?有本事跟她說去!

霍克斯擡頭看著這位相識還不過五小時的少年,又或者說是青年,忽然憤懣。

·

沒回偵探社的森野綠坐在露天汽車電影院的臺階上。

現在是晚上七點,剛入夜。這裏的電影雖然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放送,但影片類型全部隨機,所以只有在恰巧有紅磨坊、羅密歐與朱麗葉之類的愛情電影放送時,這地方才會變得稍微熱鬧。

因為那時會有許多情侶開車停在臺階底下的空地,透過擋風玻璃,躲在狹小溫暖的鐵箱裏竊竊私語。

臟兮兮的幕布中央,正在播放的影片是一部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喪屍片。

等到森野綠的漢堡涼透,吃完,她都沒等到片尾的staff列表緩緩滾動而出,以及,她還是沒想好該要什麽禮物。

雖然霍克斯誇海口似的說想要什麽都行,然而現實和森野綠的自知之明,全部向她表明了這句話裏的誇大成分簡直好比堂吉訶德的白日夢境。

幹脆什麽也不要好了——她也不是沒這麽想過。

可如果什麽都不要的話,那豈不是很虧嗎?

女孩有些氣短地把漢堡的包裝紙揉成一團,番茄醬沾在嘴邊,扭過身子將紙團投進垃圾桶。

恰好電影演到喪失撲向菟絲草般的女主,面部腐爛,齒間滿是臟汙的喪屍猛然發出一聲嘶吼,嚇得中原中也直接跳向後跳著退了幾步。

”你是有多無聊!蹲在這裏裝鬼嚇人!”他使勁拍拍胸口,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修好的掃地機器人的按鈕。裝在底盤上的小輪子立刻迅速空轉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響,又嚇得中原中也打了個顫,手忙腳亂地關掉了這個作了一天妖的機器。

嗚哇,好遜……森野綠忍不住翻著白眼腹誹。

她一點都不好奇為什麽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還能碰到這位大爺,也不打算因為中原中也來了而讓出這片自己先找到的地方。

搓了搓泛著酸麻的後頸,中原中也還是不滿自己的身體會對這種“重力場”之間的相互排斥產生反應。

況且更過分的是,森野綠沒有任何不適,這種糟心難受的身體應激,估計全世界範圍內都僅僅只有中原中也能“享受”到。

“你又跑這裏來做什麽?這麽晚了還不回去,身邊人不會擔心嗎?”他語氣不善,還攢著些怨氣。結果問完的瞬間想起了,這妮子下午剛沖他大吼大叫說自己沒立場問問題。於是他又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或者說話能撤回,再不濟海風大點,讓她聽不清也行。

然而森野綠這次好好回答了他的問題,說:“我想看電影。”說完她還吸了吸鼻子,正巧這時街邊的路燈亮了,讓中原中也看清了她凍得發紫的臉,跟賣火柴的小女孩似的,看上去頗有些可憐。

他皺起眉頭,“那去電影院啊。”觀影效果好不說,還有暖氣可樂爆米花。

森野綠倒沒說不想去,只是她臉上的神情把這句話表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反問他,“讓你一個人去吃火鍋你去嗎?”

“找個人陪你不就行了嗎??”中原中也搞不懂她在糾結什麽,可又想知道她在糾結什麽,“上次跟你一起來橫濱港的那個臭小子呢?”

“別人年紀可比你大多了。”

“真的假的?大多少?”

“你幾歲?”

“嘖,你幾歲?”

“十五。”

“怎麽還沒滿十六?”

“……快了。”

“我十八。”

“亂步先生二十二。”

“……娃娃臉啊。”中原中也不禁感慨,“所以這跟你不跟其他人一起來看電影有什麽沖突?”

森野綠想了半天,沒說出話。

她想自己大概只是想一個人呆一會的。就算不認路,也會有國木田挨著路邊慢慢找來。

對於無家可歸者、或真正的獨身者而言,這毫無疑問是種奢侈的底氣。可聰明如她,卻儼然還沒有這個自知之明。

中原中也也不知道該跟她再繼續說些什麽。

說多是錯,可讓他少說……他又好像不太能管得住自己。

相對無言的尷尬狀態一直持續到有車駛入汽車影院。

氙氣燈撕開了他們面前逐漸深沈的夜幕,同時也映亮了電影幕布,將本就黯淡的投影沖得更加單薄。就在森野綠打算撿起腳邊的石子朝那輛車的後車窗砸去時,車主仿佛是掐準了時機,立刻把燈熄滅了。

今天來這的情侶們都不太走運,又或許是選擇影片負責放送的人員剛剛失戀,總之,森野綠從下午開始在這裏坐了四五個小時,看了兩場電影,《忠犬八公》和不知名的喪屍圍城末日生存片,全部與愛情無關。

現在第三場剛開,制作公司的片頭過後,出現的小男孩和他死黨們再次宣告了情侶們的美夢破滅。

講真,坐在汽車影院看一部愛情片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只可惜世事大多與願相違。

森野綠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味,剛好她又發現中原中也沒有離開,於是伸手戳了戳身邊的青年,問道:“這電影講什麽的?”

“講小孩子尋屍冒險的。”

“啊?”

“就是作死。和你主動跟蹤芥川,跑到我們地盤裏來是一個性質。”

“又不是我想跟蹤的。”她不太服氣,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亂步先生說要去的。”

畢竟她森野綠怎麽可能做這種蠢事,她絕不背鍋!

中原中也順著她的話往下問,“他說去你就跟著?”

“不然呢?萬一他死了怎麽辦!”

“欸,沒想到啊。你們感情這麽好嗎?”

森野綠問:“這跟感情好不好有什麽關系?”

“因為你想啊,他如果因為自己的莽撞而死了,又跟你有什麽關系?”中原中也瞥了森野綠一眼。

光看臉,她還是平常的偽三無。但內裏又仿佛忽然變了個人,思考邏輯充滿漏洞,像個不懂事,只會鉆牛角尖的孩子。

電影演到了一輛火車從遠處開過。

正在尋屍途中的孩子們,本來正悠然走在由軌道鋪成的橋上,轉眼下一刻,他們便忽然開始,被拉著汽笛嗚嗚大叫著的龐然大物追趕。其中的小胖子跌了狠狠一跤,丟了寶貴的梳子,不過好在最後四個人都還是四肢健全,小命尚在。

“這裏不是你的英雄學院,總不會有人跟你講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道理吧?再說,他才是監管人,你是被監管的那個。稍微弄清楚自己的立場好嘛,你又沒真的加入武裝偵探社。”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麽多耐心,慢條斯理地跟她梳理人物關系。

卻又像是在逼問,讓她趕緊直面自己的內心。

然而中原中也還是小覷了森野綠的善變程度,又或者說易怒程度。

她很快又搬出了那句懟中原中也專用的老話:“你管我幹嘛!”

換湯不換藥,反正她想表達的還是那個“你這個無關人員不要站在場外鹹吃蘿蔔淡操心”的意思。

中原中也忽然開始懷疑。自己跟太宰治見到的森野綠,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小丫頭的自尊心分明強得跟鉆石一樣,閃著光又很易碎。

哪像太宰治說的,什麽“死氣沈沈”、“無法自救”、“可悲可嘆”?

至少她不符合死氣沈沈。

她討厭起自己的樣子倒是異常來勁。

於是中原中也,到底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森野綠,你到底為什麽這麽討厭我?”

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們還一起吃火鍋了不是嗎?

那種重力場相斥的,會弄得自己整個人都異常難受的應激反應,也只有他一個人能感受到啊?

“不說也行。”他開始放狠話,“不樂意看到我,想躲著我是吧?那好,有本事你別待在橫濱!”

森野綠立刻理解了他的話外音,如臨大敵地往他的反方向挪了挪,“死變態!跟蹤狂!”

“隨你怎麽說,反正我閑得很。”

無需多慮,他在騙人。

港口黑手黨的幹部表面光鮮,實際上背地裏為組織當牛做馬,有什麽危險工作大多得他們自己親自上場,根本沒空像個跟蹤狂似的騷擾小姑娘。

但可惜森野綠對這種暴力團了解的並不多,甚至連這些有限的知識量,也只有少部分來自於江戶川亂步,大部分源於架空時代背景的電影。

故而,縱使森野綠並不願意,也沒依據去相信中原中也說的話,但她也不想賭上自己以後的平靜生活。

於是就像電影裏被火車追逐,只能撒腿狂奔的小孩。森野綠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帶著她滿腔的妒忌與不甘,惡狠狠地瞪著中原中也。

“當然是因為嫉妒啊!這能有什麽好問的!”

“我有什麽你好嫉妒的?”

雖然很像吐槽,但這的確是中原中也的真心發問。

他們不都是重力操作嗎?

“你能力比我強還不準我嫉妒了嗎!”

“不是?我哪裏比你強?!”

“能制造黑洞就是最強的重力操使!”她壓低了聲音,仿佛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吼,“我花費好幾年都無法達到的目標,有的人與生俱來就能輕松做到。”

“我憑什麽不能討厭你!”

中原中也被她一大串問題砸得啞口無言。

可他很清楚地明白一件事——森野綠說的全是歪理。

世界上優秀的人那麽多,優秀的異能者那麽多,誰能說自己的能力就是最強的?

短板需要彌補,薄弱需要鍛煉。而結果的確重要,卻沒有人能否認,人正是因為努力的過程才能活得更加鮮活。

縱然“天賦”是個無比殘忍的詞語。

可是啊,可是啊……

中原中也想,果然還是沒有太宰治看不準的人。

他突然知道了所謂的“死氣沈沈”、“無法自救”、“可悲可嘆”是從何而來。

還有一個猜想,太宰治的猜想,需要他自己去印證。

“如果這是你討厭我的理由,我當然沒話說。”中原中也撓了撓鬢角的短發,抿了下被海風吹得幹燥的嘴唇,他大概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會想生氣,然而還是摁著一肚子的火問,“那你想從芥川身邊逃開的理由呢?是因為他變得比上次見面時厲害了嗎?還是說不想在我這個‘比你優秀的重力操使’面前暴露自己沒有任何進步的事實?”

中原中也想,如果森野綠說是,他就把馬上把她扔進海裏。

而還沒等森野綠吱聲,電影裏的小孩便突然嚷嚷著躋身擠入他們之間。

“我倒想是你老爸呢!”

“這樣我就不會說出要跟我們一起上專科學校的蠢話了!”

“你明明那麽會講故事,但除非有人替你看好,否則孩子總是會很容易丟掉自己的禮物。”

電影是英語,字幕上翻譯的是禮物。

而禮物的單詞是gift。

這個單詞還有個譯意,是“天賦”。

“你剛才說自己快滿十六歲了?”這個問題現在倒顯得有些唐突,森野綠癟著嘴不打算回答。

而中原中也像是輸給了誰似的,耷拉下肩膀。

他想。

良性腫瘤是腫瘤。

那麽死小孩也是小孩啊。

“你一輩子還那麽長,即將要見到的人還那麽多,你拿自己跟我比幹什麽?”他放輕的聲音像在唱一首子守唄。面對這個自卑又自負的小姑娘,中原中也其實拿她沒轍,畢竟他又不懂該怎麽給青少年做心理疏導,甚至連他自己都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

“要是讓芥川知道你這麽自卑,他估計得恨死你。”

“他恨我管我什麽事?再說,他有什麽理由恨我?”森野綠把自己繞著繞著又回到了問題的原地。

“這下你又知道不關你事了?”中原中也翻了個白眼,真是活該被芥川追著打。他沒好氣地跟她解釋,“你這就跟考試考了全國第二,結果還同其他成績比你差的人說自己一無是處有什麽區別?!”

“森野綠我告訴你,自卑是一回事。但是自卑過頭,可就是自負了。”

“你就是仗著自己被需要才能這麽輕易的自暴自棄的。”

“這世界上哪來那麽多人給你看好‘禮物’。”

“不過我閑得很,以後我天天往你面前跑,有種你就別當重力操使!”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快樂新年快樂!!

這章爆字數沒寫完還要補內容!!你們先看著吧啊啊啊啊!!!

電影是《伴我同行》

【嫉妒是世上最令人絕望的牢籠。從裏面鎖上牢門,親手把鑰匙扔到鐵欄桿外。沒有人知道有人被囚禁在那裏。】這段話是村上春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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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完。

之前看評論竟然有人看到七十九章才看出這文是篇教導熊孩子好好過日子的文。

哎還是那句老話,不喜歡這文真的不要強求自己看下去,棄文也請不要告訴我。因為我真的很喜歡看評論也真的很容易玻璃心,真是太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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