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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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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全身纏著繃帶的小女生搖搖晃晃地跑出病房, 很快就受到了路人的圍觀。

陳月洲頭還很暈, 一不小心撞在了旁邊長椅上的一位老太太的身上。

“要緊嗎?”老人連忙扶住他。

“沒……沒事……”陳月洲喘著氣道, “我想問一下……一個……一個瘦瘦的女生剛才走出去了……她去了哪個方向……”

“哦,是那個穿著黑衣服的女孩子?”老人指了指樓梯間的方向,“她去了那邊。”

“謝謝。”陳月洲說著就要離開, 老人卻拉住了他——

“不好意思,有點好奇, 請問一下,這是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有警察呢?”

陳月洲懶得搭理老人家的八卦心,急躁地甩開老人的手臂,隨口道:“既然有警察你問警察啊!”

說著,他連滾帶爬朝著樓梯間跑去。

有幾個病人家屬見狀慌忙去護士站找護士, 然而等小護士匆匆跑出來時, 陳月洲早已消失了蹤影, 那位老人也不見了蹤影。

“天啊!傷成那樣跑什麽啊!又不是沒交手術費!手術費都交了怎麽還有人跑啊!”小護士慌慌張張回了護士站, 焦急地翻著入院登記。

終於在聯系人一欄看到了家屬的電話,匆匆撥了過去——

端琰正在駕車去超市的路上, 聽到手機在震動, 回頭一看是個陌生電話,本能地摁下了藍牙耳機的接聽鍵。

“餵你好,請問你是陳月洲的家屬嗎?”小護士焦急地嚷嚷。

聽到“陳月洲”三個字, 端琰的神色瞬間黑了不少,他伸手準備掛電話,對面又傳來小護士的聲音——

“病人自己拔了留置針和氧氣罩, 現在人不見了!受那麽重的傷還等著晚上手術,怎麽就跑了呢?我們沒有病人的聯系方式,只有你的聯系方式,你能想辦法聯系一下病人嗎?”

端琰頓時蹙眉:“你說什麽?”

“我說,病人現在的情況很嚴重,怎麽能說跑就跑呢?剛才走廊有人看到她連滾帶爬地跑了!麻煩家屬聯系一下吧!她手臂不打算要了嗎!這麽熱的天氣,一身的傷口才包紮,感染了怎麽辦啊!”

端琰一聽,頓時煩躁地撐起額頭。

下一秒,他摁下掛斷鍵,一把扯下藍牙耳機丟在前櫃上,冷冷道:“她想死就讓她死吧,她想發瘋就發瘋吧,反正就算沒了她,我還是能夠將趙世風繩之以法。”

車子來到十字路口,右拐就將到達超市。

可端琰的視線卻本能地落在前方的白色變道掉頭圖標上。

“算了,善始善終。”

說罷,他大手一把攬過方向盤調頭。

……

陳月洲連滾帶爬來到了樓梯間,用左臂扶著樓梯一層一層向下走。

右臂還沒進行手術,目前只是被固定住而已,每用一次力,劇烈的疼痛就讓他的身體一個趔趄。

“安汐羊——!”

他大吼一聲,然後不可自控地劇烈咳嗽了起來。

身體的震顫讓他再也站不住,跪坐在樓梯間開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走在前方的安汐羊面無表情地回過頭,看著他,沈默了幾秒,問:“為什麽?”

“啊?”陳月洲努力抓著樓梯欄桿,不讓自己掉下去。

“為什麽要,做無用功?”

“並不是無用功……”

“就是無用功!”安汐羊忽然擡高了聲音,“全部,全部,全部都是無用功!”

她的聲音沙啞而無力,像是斷了翅膀的蒼鷹墜落海洋那一瞬間無能為力的嘶吼:“不要再牽扯進來了!不要再,給自己找麻煩了!如果不是,警察來的及時,你都要死了,你知道嗎!”

“不會的……”

“什麽不會的!從爺爺死,去的那天起!我就應該!我就應該陪著,爺爺去死!而不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該死,的那個人,是我!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不幸,我卻,茍且活著!真正,該死的人,是我!”

她說著掉頭跑出了樓梯間。

陳月洲想起身去阻攔,卻發現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了,整個樓梯間空蕩蕩的,連個能求助的人都沒有。

他使勁將身子向後靠了一些,召喚478:“我手機呢?”

478趕忙小跑著過來:【你手機……那什麽……被崔初原砸了……他看到你合成的他媽媽的床照一時憤怒就……】

“這怎麽辦……”陳月洲頭疼得厲害,每隔幾秒眼前就是一白,但一想到安汐羊的情況,他不得不隨手抓過幾只紅色的“興奮棒棒糖”,大口咬碎後吞下,用僅剩的精力撐起身體,連滾帶爬地往樓下走。

……

此刻安汐羊已經來到了一樓,崔初原因為頭部被玻璃瓶砸傷而在急診進行包紮,包紮好之後,就在附近的VIP觀察室躺著,觀察室外站了兩個警察。

“這到底怎麽回事?”其中一個警察問。

“據說是扳手腕引起的打架。”另一個警察答。

“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大老爺們扳手腕?我見那小姑娘好小啊,又瘦又弱的……”

“這年頭人不可貌相啊,人家小姑娘輸了就掄起酒瓶子砸人腦袋,這男的說自己頭暈,現在待觀察呢,真可怕啊現在的妹子,我都不敢結婚了……”

“你不覺得這事情玄乎嗎?扳手腕輸了至於打起來嗎?又不是剛喝過酒……”

“不知道啊,但是人家律師在場啊,而且和解費一開就是五十萬,這事情八成會和解的,畢竟我看那女的不像是特別有錢的人啊,都病成這樣了,連個家屬都沒有。”

“據說還不是北川本地人?北漂來的?”

“看樣子可能是……唉,輕傷和解檢察院基本是不管的,常有的事,不然那些小商小販做生意的,三天兩頭為了搶生意打個架出個血,那不監獄裏人都蹲滿了?兩萬塊錢和解的我都見過,更何況這種帶著律師一開口就是五十萬的……”

兩個小警察還在嘰嘰喳喳地嘮著嗑,安汐羊走到二人面前,低聲道:“我是崔初原的妻子,我想看一下我先生的情況。”

二人聞聲對看一眼,拉開診室的門。

其中一個陪著安汐羊來到崔初原的病床前。

崔初原雖然沒受多大傷,但卻包了一堆紗布。

從頭上到胳膊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受了多重的傷。

安汐羊低頭,看著床上的崔初原,淡淡道:“她會和解的,這件事會結束的,結束之後,就,放過她。”

崔初原聞聲睜開眼睛,側眸掃了眼安汐羊。

“你要對付,就對付我一個人,就夠了,她不過是,還太年輕,容易激動做一些,事情,如果你很討厭,她,就讓她離開北川,就行了。”

“說什麽呢,老婆……”崔初原露出溫和的表情,伸手一把抱過安汐羊,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溫柔繾綣地看著她的臉。

小警察一見,趕忙退後了幾步扭過頭去。

崔初原看著安汐羊麻木的臉龐,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柔聲道:“沒人能欺負我崔初原,我會讓她,還有她的小男朋友,全部都下地獄,知道嗎?”

安汐羊身子本能一顫。

崔初原說完這些話,又繼續裝模作樣地捂著頭:“不行,疼得不行,你先出去吧老婆……”

安汐羊轉過頭,向外走了兩步,又扭過頭:“崔初原。”

崔初原沒理她,繼續揉著頭裝病。

“你會,後悔的。”安汐羊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斷斷續續道。

默默地走出病房,穿過長長的走廊,安汐羊來到醫院外的長椅上坐下,擡頭望著天。

七月底正是夏季最熱的時候,太陽毒辣辣的,光線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幾個年輕時尚的女生手牽著手從隔壁整形部的大樓裏出來,一個拉著一個激動道:“我就說這裏的絨毛眉紋得超棒對吧?你們還不信!現在紋了信了我了吧!”

“好看是好看……”一個女生照著手鏡,“就是有點貴啊,兩千多塊錢才能堅持兩年,平均一天快三塊啊,我買根植村秀的眉筆還能用三個月呢……”

“臥槽你看你平時畫的眉毛那是眉毛嗎?我十塊錢的名創優品畫出來的效果都比你畫的好好嗎?”另一個女生一邊吃小土豆一邊道,“行啦,這個月少吃點,咱們學校又不是外面學校,補貼那麽高,一頓飯才十塊錢,你在北川上哪兒吃十塊錢還帶肉的飯啊,老老實實每天在學校吃飯不就好了?”

“只能這樣了啊……”女生一邊美滋滋地看著自己的眉毛,一邊惋惜地嘆道。

安汐羊望著三個女生離去的方向,緩緩閉上了眼睛,緊接著,一行滾燙的淚劃下。

她也有過這麽開心的時光……

大學的時候,她每天都是那麽的開心……

到底是什麽導致自己走到了今天呢?

走到這般淒慘的今天……

是因為她沒有功利心嗎?

是因為她沒有去霍普金斯讀書嗎?

是吧,也許是吧……

她掏出手機,看著通訊簿裏家人的號碼,猶豫了片刻,將電話打給了奶奶。

對方剛一接聽就緊張道:“汐羊怎麽了?你怎麽樣?有什麽事嗎?快告訴奶奶!”

“奶奶,我沒事,我很好。”安汐羊麻木地搖搖頭,她道,“奶奶,我只是,想問你個問題。”

“什麽?”奶奶緊張地道,“你問,奶奶能答的奶奶都告訴你!”

“那,奶奶……你……恨我嗎?”

“恨你?”

“是我當初說,要讀北醫的,是我說要研究,延壽藥物的,可是,我卻中,途毀約了……”安汐羊垂下眼,“我放棄了醫學,去讀了歷史,是我毀約了,所以爺爺才……”

“汐羊你怎麽還這麽想呢?”奶奶的聲音多了幾分哭腔,她吸了吸鼻子,“汐羊,咱們拋開長壽這個話題好嗎?”

“……”安汐羊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沒說話。

“孩子,人活在世上,你爸媽生下你,我和你爺爺生下你爸,你姥姥和姥爺生下你媽,都是希望你們作為一個生命體,快樂地活下去,而不是讓你來為我們做些什麽,明白嗎?”

“……”

“孩子,如果我們生你是為了傳宗接代,養你是為了讓我們飛黃騰達,教你是為了完成我們遺憾的心願……那麽我們之間就不是親人,而是一場交易——一場我給了你生命和食物所以你要報答我們的特殊交易。”

“……”

“孩子,你要把我們對你的感情,冷漠地劃成一場交易嗎?”

“可是……”

“汐羊啊,你爺爺愛你勝過愛他自己,我也是,你爸媽也是,你姥姥姥爺還是,真正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家人,是不會為了自己的私欲,而讓你痛苦的。”奶奶哽咽了一下,“孩子,你想回報我們是好的,但是如果你回報不了,真的沒必要自責……”

“可是……可是……”安汐羊伸手拭去臉上不斷流淌的淚水,“可是,我上北醫,之前,我答應了爺爺,我親口告訴爺爺,我一定會改變基因,我一定會保護你們,我一定會讓,我們一家人,永遠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安汐羊說著痛苦地抱住頭:“是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任性,是我……”

“孩子……”

“是我的錯!”安汐羊用胳膊緊緊鎖著腦袋,壓著嗓子痛苦地哽咽,“都是我……如果我不去韓國就好了,如果我好好去霍普金斯就好了,明明……明明如果我,去了霍普金斯……只要再努力一點……也可以輔修,歷史……”

“汐羊……”

“如果我真的,是有什麽高尚,遠大的目標,就應該在,讀了霍普金斯,醫學院之後,選修霍普金斯,的歷史系專業……霍普金斯,有那麽多豐富,的外文文獻,歷史我,想怎麽看,怎麽看,可是我偏偏去了,成均館大學……

都是我……都是因為,我一時氣憤……因為我氣憤那幾個,韓國學生說的話……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噎得啞口無言……都是我……如果我不那麽,任性……如果我好好,去霍普金斯,的話……爺爺不會死……我現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一定都是,我自己的錯……”

“汐羊!”奶奶大聲呵斥道,緊接著咳嗽了幾聲,她緩了一下,氣息弱了幾分道,“孩子,錯的人是崔初原,你怎麽就聽不懂奶奶在說什麽呢……”

“可是我……可是我……”安汐羊抱頭痛哭“可是……是我導致了今天……是我讓我們一家人……都這麽……不幸……”

“孩子……”聽著電話那頭安汐羊的痛哭,奶奶使勁擦了把臉上的淚花,然後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般地哽咽道,“咱們換個話題吧,孩子,你還記得奶奶小時候教你的生氣了無法控制情緒該怎麽辦嗎?”

安汐羊:“……默默地數1000下。”

“對,數1000下,數完1000下,痛苦的事情就不痛苦了,難過的事情就不難過了,然後挺起胸膛,高高興興生活……”安奶奶說著,停頓了一下,“你現在開始數,等你數完了,你想說什麽,你想告訴奶奶什麽,奶奶就都答應。”

“奶奶……”

“數啊!”安奶奶大聲道,“奶奶的話都不聽了嗎?”

“好……”安汐羊擦了擦眼淚,閉著眼,默默地數起了數字:“1,2,3,4……”

……

閉上眼的瞬間,安汐羊覺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爺爺。

那是盛夏的午後,就像今天的天氣這般,惠風和暢,陽光明媚。

爺爺拉著她的小手,給她買了最喜歡吃的彩虹糖,她一邊吃一邊跳,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懷裏的彩虹糖頓時灑了一地。

望著滿地心愛的糖果,她放生大哭了起來。

“汐羊,不可以哭哦。”爺爺揉了揉她的頭發,慈祥地笑著,“咱們做個游戲好不好?”

“什麽游戲?”她委屈地癟著嘴。

“你啊,現在數數,閉著眼睛,數1000下,1000下之後,就會有奇跡發生。”

“真的嗎?”

“真的!爺爺還能騙你不成?”

“那我數,1——2——3——4……”

等她真的閉著眼睛數了1000下後,再睜眼,印入眼簾的是一包嶄新的彩虹糖。

“啊!彩虹糖!”她頓時撲到爺爺懷裏,一把搶過彩虹糖,拆開袋子興奮地吃了起來。

“這回啊,吃糖的時候不能跳了知道嗎?掉地上給公園的管理員叔叔阿姨多添麻煩啊?”爺爺蹲了下來,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塑料袋,他將豆子一粒一粒撿進袋子裏,“下次啊,再弄掉了,你就得自己撿起來,明白嗎?”

“嗯……”她用力地點點頭,伸手摸了摸爺爺的額頭,“爺爺,你怎麽忽然間好多汗……”

“天氣這麽熱,爺爺當然會出汗啦……”

……

又是一個盛夏的午後,漫天雲彩,天朗氣清。

她興奮地舉著成績單沖進客廳:“爺爺!快看!我702分!我數學滿分可是全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超級厲害哈哈哈!”

“哇!汐羊好厲害!”爺爺頓時興奮地接過她的成績單,“這下北醫是沒得跑了啊!”

“那不廢話,爺爺你放心,我絕對讓你活到200歲,跟老王八一樣長壽!”她興奮地一摸鼻子,正打算再擺幾個POSS,結果一不小心腳丫子撞在了櫃子上,頓時疼得嗷嗷直叫。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爺爺上去拍著她的肩膀。

父親見狀笑盈盈走過來:“汐羊啊,你現在閉上眼睛,數1000下,爸給你個大大的驚喜。”

“啊?又是1000下啊?”她癟嘴,“太長了,我們100下行不行啊?”

“這怎麽行?”父親搖搖頭,“1000下就是1000下。”

“好吧好吧……”她癟癟嘴,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捂著眼睛開始數數:“1,2,3,4……”

等她數完1000下睜開眼時,印入眼簾的是一個小盒子。

“打開看看。”父親笑盈盈道。

“什麽?”她三下五下拆了包裝,是把鑰匙,上面是大大的寶馬標志。

她頓時楞住了:“這不是……車鑰匙嗎……”

“對,車鑰匙。”父親摸摸她的頭,“北醫離咱們家有點遠啊,我和你媽還有你奶奶爺爺姥姥姥爺商量了下,就決定給你買輛車了。”

“可是……我……我還沒駕照啊……”

“反正我們家汐羊這麽聰明,駕照不是一眨眼的事兒嘛!”奶奶笑盈盈道。

“啊……”她頓時眨巴眨巴眼睛,激動地看著眼前的家人,“爸爸,爺爺,奶奶……謝謝你們……謝謝……”

“可別光謝我們。”父親笑,“你姥姥和你姥爺也掏了錢的,一會兒啊,去了你媽那邊,也好好好謝人家知道嗎?我們本來說買個代步就行了,誰知道你姥姥非說要讓你開寶馬,還說什麽‘我們家汐羊才不是坐在寶馬車上哭或者坐在自行車上笑,我們家汐羊是坐在寶馬車上笑’,喏,最終決定給你買寶馬咯。”

……

仍是一個盛夏的午後,雲淡風輕,碧空萬裏。

山間水霧環繞,綠林成蔭,掩映著一條細細的小山路。

一群身著黑衣的人沈默地行走在山路上,在某一片滿是石碑的地域前停下腳步。

她站在人群之中,看著那高聳的石碑,表情是麻木的,身子不住地顫抖。

“這是在和我做游戲對嗎?”她拉了拉左邊的媽媽。

“……”媽媽沈默。

“這是在和我做游戲對嗎?”她又拉了拉右邊的爸爸。

“汐羊,接受現實吧。”爸爸搖了搖頭,“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是要三十歲的人了。”

“這就是在做游戲對吧?”她一把抓住爸爸的手臂,淚如雨下,“我答應過爺爺一定會讓他長壽的,一定會讓他變得比老王八還長壽的的,可是他怎麽能,怎麽能——”

“汐羊,人死不能覆生,人類終歸是會……”

“不會的!誰說的!你憑什麽說人類一定會死!你們憑什麽這麽認為!”她猛地退後一步,“不會的!只要有我!只要有我一切都不會的!”

“汐羊,你也快三十了,你能不能……”

“不會的!我說不會的就是不會的!你們這群無能的凡人!你們這群無能的凡人做不到的事情憑什麽說我做不到!”她雙眼瞪得渾圓,滾燙的淚順著血紅的眼眶不斷滑落,“不會的!這就是在做游戲!這不可能!開什麽玩笑!”

“她在說什麽啊……”

“哇,真是高考區狀元啊,聽到沒,說咱們凡人呢,老頭都快八十歲的人了,死了不是很正常嗎……”

“呵,學習學傻了嗎這是,也對啊,老安不就是個書呆子嗎……”

一旁遠道而來的爺爺的親戚們不由地紛紛開始碎嘴。

“你們這群凡人給我閉嘴!”她怒吼,“我跟你們不一樣,我跟你們這種一輩子只能按部就班掙錢養家然後嘮嘮叨叨別人家長裏短是非的廢物不一樣,是我這種人在推動世界前進,是我這種人給人類帶來了奇跡,是我的家人養育了我這種人的出現,你們不過都是世界的墊腳石而已,你們不配討論我的爺爺!”

說完,她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墓碑前,顫抖著雙手捂住眼睛,用力咧開嘴,讓自己揚起笑容:“這是爺爺在做游戲……我數1000下就好了,數1000下後爺爺就回來了,如果數1000下爺爺不回來,那就10000下,我會數到爺爺回來的,一定的,爺爺一定會回來的……”

……

——“60,61,62,63……”

……

端琰進入醫院,正打算上樓查監控,偶遇了崔初原的律師。

律師將對陳月洲的說過的話對端琰重覆一遍,並交給他一份和解書。

端琰沈思片刻,收下了和解書,搭乘電梯來到病房,在查看陳月洲的床褥後,思索片刻,沖到了樓梯間。

終於,在二樓的樓梯口,他見到了在一層一層蠕動的陳月洲。

“你瘋了?”端琰一把抓住陳月洲的領子,聲音難掩怒意,“胳膊不打算要了?”

“別管我……別管我……”陳月洲使勁推搡著他,滿臉焦急,“安汐羊要出事了,安汐羊生存念頭降低了,我害怕她想不開,快去攔著她,快去攔著她啊……”

端琰眉頭瞬間擰成一團:“我先送你回病房,我去找她。”

“不行,你救不了她的,我能,我知道什麽能支撐她活下去,我能判斷出她在哪個方向……”

“我是警察,陳月洲。”端琰打斷他。

“警察也沒有理由阻止我去看她。”陳月洲脫口而出。

“……”端琰沈默。

陳月洲也瞬間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

這不是吵架的時候,如果有端琰攙扶他,應該能速度快一點……

“對不起。”陳月洲立刻道歉,“對不起,說了難聽的話,但是我懇求你,帶我去安汐羊身邊。”

“……”端琰撩起眼皮看著陳月洲。

看不懂。

什麽都看不懂。

從被張曉雅劫持後,這個女孩的所作所為、哭和笑、倔強的理由……全部都,看不懂。

因為看不懂,而害怕和趙世風有關系,所以拼了命地調查和偶遇;

因為調查和偶遇,而覺得她全身疑點重重,所以拼了命地接觸;

因為接觸,而逐漸忽略她身上的疑點和自己的目的,發現她漂亮又聰明……

真糟糕。

他自己也不懂了。

“拜托你,拜托你……”陳月洲左手緊緊地抓著端琰的手臂,“我擔心來不及了,沒時間了……”

“……”端琰低下頭,看著小姑娘滿是灰塵且已經被磨破皮的左手。

良久,點了點頭,弓下身子,攙扶著陳月洲的左臂,扶著他下樓。

……

——“180,181,182,183……”

……

終於走到一樓,陳月洲視線已經一片空白,幾乎暈倒。

端琰只好將他放在長椅上暫且休息,視線本能地落在嘮嗑的兩個小警察的方向。

他三步並兩步走了過去,正打算咨詢崔初原的情況,崔初原的律師就從遠處跑了過來:“端警官,我們又見面了。”

端琰頓時皺眉。

“我知道端警官不喜歡我,你的小女朋友也不喜歡我,沒辦法,律師這個行業,有時候為了保護當事人的利益,總是會冒犯別人的利益。”律師攤手,“和解書打算簽了嗎?你的小女朋友?”

端琰沈默。

“你小女朋友傷得挺重的,我之前說過了,她……”律師又開始將講給陳月洲的那一套理論絮絮叨叨地說給端琰聽。

端琰煩躁地挪開視線,這時,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老太太的身影印入他的眼簾。

是個顫巍巍的老人,看她的第一眼,以為是醫院返聘的什麽教授之類的大人物。

但細看幾眼後,便覺得有些異常。

只見她故作鎮定地走向崔初原的病房方向,但手指是在顫抖的,並且身體動作很僵硬,她右手提著一個包,雙手下意識地護著包裏的東西,從布料的拉扯程度上看,這個包很重。

發現周圍有警察,她頓時趴在窗戶上,裝模作樣地望著窗外的風景。

端琰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他下意識用餘光掃視了一下四周的空中。

在右邊走廊的盡頭有一處攝像頭,正好對著這邊。

老人似乎也發現了攝像頭的存在,但她即不逃也不躲,似乎根本沒有掩藏自己身份的意思。

端琰沈默。

片刻後,他拿著和解書走到陳月洲身邊:“簽了,五十萬就是你的,沒必要繼續爭下去,你父母是什麽樣的人你自己不清楚?”

陳月洲倏地擡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端琰。

“簽了,現在沒有時間聽你解釋,我也沒有時間解釋。”端琰將筆放入陳月洲左手中,“簽了,相信我。”

陳月洲垂眼。

良久,在單子上簽下名字。

最後一筆寫完的那一瞬間,端琰一把扯起和解書,轉身交給律師:“夠了吧?”

律師頓時激動地點點頭:“還是端警官厲害,我可是勸了您女朋友好久的……”

說著,律師轉頭將單子交給兩個小警察:“和解書都簽了,下來是私人恩怨了,這扳手腕嘛……對不對?等崔先生身體一好,之後還有什麽手續我們保準該補上的都補上,下來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兩位警察對看一眼,又瞧了眼崔初原的病房,跟律師吩咐了幾句後,律師正打算進入房間給崔初原匯報情況,卻被端琰攔了下來。

“跟我聊聊。”端琰道。

律師露出疑惑的笑容,但還是點了頭:“那就……邊走邊聊?”

說著,兩個小警察在前,端琰和律師在後,一同朝門廳走去。

臨走前,端琰摁住陳月洲的肩膀:“什麽都別做,等我回來,我很快就帶你去找她。”

陳月洲覺得端琰的口吻有些蹊蹺,可自己的身體也的確無法再繼續行走了,他只得無力地點點頭,靠在長椅上一邊吃著478遞來的鎮定棒棒糖,一邊喘著粗氣。

……

——“299,300,301,302……”

……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老人又開始四周張望。

在確定沒有醫護人員會進入觀察室時,顫巍巍地進入了崔初原的病房,並小心翼翼地將門反鎖。

……

——“401,402,403,404……”

……

崔初原的病房十分高級,是個單間,剛進門的地方是個短小的走廊,左手邊是衛生間,裏面的人看不到這個方位,算是個視覺死角。

他還不知道陳月洲已經簽了和解書,更不知道外面的警察已經離開,於是一邊搖頭晃腦捂著額頭裝病,一邊戴著耳機和自己的狐朋狗友聊天。

“你是不知道,那妞舉著瓶子對我頭就是一下,我日……什麽?我當然沒事,怎麽可能有事?我找熟人給我包了個頭,還包了個胳膊,她不是骨折了嗎?那我也胳膊受傷了!不用來看我,我就掛點葡萄糖,等晚上律師那邊處理完我就回去了,對……”

崔初原興沖沖地給自己的朋友講解著如何虐待陳月洲的過程,老人默默地將包裹放在地上,取出了碩大的電動高壓噴壺背在背上,然後將噴管握在手中,打開噴壺的電源開關。

頃刻間,紅色的水霧噴射而出,崔初原正聊得開心,本能擡頭——

“啊!什麽玩意!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雙目劇烈的刺痛和灼燒讓他幾乎崩潰,他本能地擡手去擦雙眼,但由於右手纏著繃帶,左手連著吊瓶,不小心扯翻了連著手臂的輸液架,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什麽玩意!幹什麽這是!”他嘶吼著,想伸手去抓眼前的始作俑者,可全身的灼燒和雙目的劇痛讓他整個身體都失去了協調性,再加上右手臂纏著厚厚的繃帶,無所適應的他只能在地上一味地抓瞎。

……

——“599,600,601,602……”

……

老太太緩緩蹲下身子,放下身上的噴壺。

然後,在自己的包裹裏翻了翻,取出一把插電電磨和一個亞克力制的透明塑料盒。

塑料盒裏放著一片直徑約20厘米的硬制合金鋸片。

她將鋸片熟練地安在電磨上,然後繞開崔初原的抓瞎的範圍,顫顫巍巍地爬到了崔初原的床上,一點一點蹲下身子,猛地摁下電磨的開關,對準崔初原的脖頸方向鋸下——

只是一瞬間,鮮血瞬間以點狀噴濺而出,在硬制合金鋸片的高速旋轉下,崔初原的脖頸便被劃開了好長的一道口子,由於他的用力掙紮,喉嚨處伴隨著合金深入而裂開了好大的口子,能看到白色的氣管和血紅色的肉在緩緩蠕動。

……

——“709,710,711,712……”

……

崔初原的嘶吼在氣管被切開的這一瞬間失去了聲音。

他在一片恐慌的摸索中終於抓住了自己的皮鞋,並試圖用盡全力抓住襲擊自己的始作俑者,而老太太的手此刻猛地偏向一邊並用力下摁——

頃刻間,鮮紅色的血液呈噴射狀噴湧而出,碩大的血點瞬間染紅了病房雪白的天花板。

老太太一把拔出電磨,像是怕死不透般,又對準崔初原的眼眶骨狠狠地鋸下去。

刀刃入肉的那一瞬間,鮮血伴著一堆黃裏參白的粘液流了下來,崔初原發了瘋的掙紮慢慢停了下來,直到半分鐘後,徹底停了下來。

望著地上那浸泡在血水中、臉部已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男人,老人顫抖著關上電磨,將機器丟在了地上。

然後擡起頭,目光呆滯地環視著整個病房。

剛才還溫馨潔白的病房,此刻墻上、地上、房頂甚至桌子和床上,到處都是噴射的血液,那些血液還鮮紅著、泛著水光,仿佛在訴說著這裏剛剛還有個一鮮活的生命力。

“小崔,不過怪我,去了那個世界,好好做人吧。”

老太太顫巍巍地起身,四肢顫抖著下了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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