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尋真第一次見到新世界的戰場，入目唯餘一片荒涼。

被鮮血浸透的土壤，被腥味覆蓋的氣息，被廢墟壓塌的斷劍，被利刃貫穿的屍體……這裏是三線戰場的遺骸，主要由D級本丸二次掃蕩、重點清理。

當她帶著六刃刀劍步入此地，早已有三支隊伍抵達現場。

他們分散在各處掀開斷壁殘垣，一為尋找幸存的活口，二為搜尋漏網的死敵。

偶爾，他們扒出半截肢體，亦或是一塊燒焦的肉泥。

這本該讓人尖叫的東西，他們卻淡漠以對，只是根據屍骨上殘留的靈力，來核對是哪個本丸犧牲的審神者。

一切像是黑白默片，井然有序地進行。

“死者是C172本丸的審神者，代號‘島久’，男性，27歲。”一名審神者平靜地闡述著需要記錄的信息，“同隊六刃刀劍全碎，他的本丸還剩53刃刀劍，需要新人接手，或是分配到別的本丸。”

另一人點開一塊懸浮的屏幕，飛快地輸入信息，發送到位。

“死者是C256本丸的審神者，代號‘清花’，女性，23歲。”

“同隊六刃刀劍全碎，她的本丸還剩55刃刀劍，需要新人接手……”

這名審神者頓了頓，忽然嘆了一聲：“‘島久’和‘清花’是新婚夫婦，這一條需要上報嗎？”

另一人沈默了一會兒，道：“報吧。”

每一次戰爭總會帶走不少審神者，可即使死傷無數，也必須有後繼的人填補之前的空缺。哪怕前路是走向死亡……

秦尋真不語，只是將一切盡收眼底，也記在心裏。

片刻後，她詢問身邊的三日月：“我記得刀劍的任務是守護歷史？”

“是。”

“不是應該回歸某個歷史節點，去維護歷史前進的方向嗎？”秦尋真環視四周，“可我們身處的這個‘戰場’，倒像是一個規模極大的廢棄本丸……”

“這裏確實是個廢棄本丸。”三日月緩緩道，“姬君來時未查閱狐之助給的資料嗎？”

秦尋真：“原來是來送資料的嗎？可它朝我撲來的那刻，我本能地擡腳踹飛了它……”

“現在應該還躺在藥研那裏接受治療吧？”

三日月：……

三日月只能解釋道：“這本是個B級本丸，五年前被溯行軍發現並遭到攻擊，一夕覆滅。”

“因為總有溯行軍來到此地，之後幾年就成了戰場之一。早先為一線戰場，由高級本丸負責；現階段為三線，主要交給C級本丸負責。”

“至於守護歷史的任務，每個本丸都有資格參與，但主要負責的依然是B級及以上的本丸。”

秦尋真蹙眉：“為什麽？”

什麽任務都交給高級本丸，低級本丸還有活路？

“三十年前，任何本丸都能回到大型歷史事件發生的節點，去維護正常的軌跡，鏟除幹擾歷史的溯行軍。”

“但自從有個本丸的審神者虐刀之後……”

“有一振刀再也無法忍受，拼盡全力回到了原來的主人身邊，並更改了對方本該死亡的命運。”

“那是一場歷史的浩劫，後世中本該存在的人和事消失了一半。”

“時之政府耗費了幾年的時間才扭轉了動蕩，之後便給所有本丸分級，唯有心性達標的審神者和刀劍才能開啟歷史之旅。”

“而低級本丸，即使是‘遠征’回到過去，也不過是換個地點清理戰場而已。”

隨著三日月話音落下，秦尋真也消化完了信息——

渣審虐刀、刀尋舊主、改變歷史、時政血虧。

虧後心有餘悸，楞是將本丸分成三六九等，結果好的更好，糟的更糟。

期間又怕“下九流”的本丸反噬，於是給予渣審，希望雙方彼此折磨、互相消耗。

如此，惡性循環……真是蠢到極點的做法==

想歸想，秦尋真還是加入了大部隊，親手清理戰場廢墟。

作為見慣了生死的大佬，她就算扒出慘不忍睹的屍體也毫無波動。

但，越是清理，秦尋真越是謹慎。

她從廢墟中撿起一塊刀劍碎片，交給了身邊的骨喰藤四郎辨識。

不料骨喰藤四郎吃了一驚：“是極化的和泉守！”

極化刀劍碎裂、C級本丸審神者慘死、D級本丸卻還在清理戰場……

秦尋真輕聲吩咐道：“骨喰。”

“是。”

“你們平時是怎麽從戰場回到本丸的？”

“完成任務後開啟通道回歸。”骨喰藤四郎說道，“通道能開三次，每次持續一分鐘。”

秦尋真瞇起眼：“難怪這些審神者慘死，原來是死也不願開啟回歸的通道……”

“姬君？”

“吩咐下去，做好惡戰的準備。”

……

在清理了半邊戰場後，幾名審神者終是累得不輕，只能停下來歇一歇。

他們倒沒排外的情緒，還尋了幹燥處招呼秦尋真一起，吃幹糧啃糕餅，補充點力氣。

只是片刻後，秦尋真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仰頭瞇起眼望著空闊的高天——灰蒙蒙的一片，烏雲沈沈，看不出異常也無別的氣息。

“我有個問題。”秦尋真忽然開口，“這塊戰場主要由C級本丸負責對吧？”

“嗯，怎麽了？”

“那麽，如何確保D級本丸在清理戰場時的安全？溯行軍難道不會返回再戰？”

“不會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鼓著臉，吃得像只松鼠，“擊退溯行軍後，會有人修補壁障的缺漏，能支撐一段時間。”

“既然能不斷修補壁障，為何不一直修補，從而防禦對方的侵略？”

“因為……需要誘餌。”少年咽下食物，語氣有些沈重，“溯行軍越來越狡猾了，幾乎捉不到它們，只能利用廢棄本丸引誘它們入內，再殺死。”

秦尋真冷笑出聲：“所以，這個策略被循環利用了五年？”

“啊，是的。”

“你們還當自己是獵人了？！”秦尋真站起身來，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蒼穹，“就算是個傻子！被反覆騙了將近兩千次，也該學會這個套路了！”

此話一出，少年不明所以，資深的審神者猛地警覺：“你的意思是……”

“還能是什麽？”

“對方反將一軍而已。”秦尋真道，“你們還沒發現嗎？誰上戰場不帶極化刀劍？可這些極化刀劍呢，居然全碎。”

“刀劍護主，至少審神者能逃脫吧。偏生都死了，為什麽呢？”

“因為敵軍太多也太強，一旦開啟通道就會鏈接自家本丸，一旦鏈接自家本丸，溯行軍就會直接入侵！”

“他們不是技不如人而死，而是為了不連累自己的本丸而死。”

“結果時之政府情報不到位，尚未確定戰場的安全就下達了清理任務。現在好了，都說廢棄本丸是誘餌，結果不是我們釣溯行軍，而是溯行軍釣我們！”

幾名審神者和刀劍們神色大變，錯愕非常。

“C級都死了，D級簡直是送菜。一旦你們中有一個露怯，打開了通道，你的本丸就是下一個‘廢棄本丸’。”

“感覺到了嗎？壁障之外全是溯行軍……”

他們唇色發白，臉色暗淡，似乎是預感到自己的死期，卻仍沒有人想著現在就開啟通道離開。

“大人！”

“大將！”

“主君！”

“不開！死也不開！”少年微微顫抖，“我們先把消息遞出去，再求救。”

“諸君，請與我並肩作戰。”一名審神者回身，看著自家刀劍，“死得其所，也是值得。”

“沒有退路了，雖然不想死……但總比連累我的刀好。”資深審神者嘆息，“救援估計趕不及，備戰吧。”

壁障傳來一陣輕微的碎裂聲，“哢噠”一下，密密麻麻的漆黑身影就漸漸覆蓋了天穹。

它們藏匿在雲層裏，並沒有急著進攻，而是排開了隊形，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地面上的二十四刃刀劍已然結成了防禦圈，凜然而對，守護著背後的審神者。

秦尋真不語，只是悄悄擡手，從三日月手中撈過他的本體刀，結果，耳畔忽然想起一聲——

“啊哈！兵器不趁手！”

秦尋真：……

她將本體刀還給了三日月，說道：“三日月，生死關頭，介意再來個‘風來吳山’嗎？”

三日月僵了一瞬，忽然綻放了最溫柔的笑意：“榮幸之至！”

“只是，我練度較低，上次便是重傷將碎呢。”三日月嘆道，“青江殿練度高些，便是中傷。”

“要是姬君能找一振練度高的太刀……或許‘風來吳山’之後，他只是輕傷吧。”

輕傷，意味著還能再打，也算抗打。

秦尋真略一沈思，便將目光轉向了左手不遠處的一期一振。

嗯，太刀，高練度，忠心耿耿，完美！

比起用一次就重傷瀕死的三日月，一期一振應該更耐操……哦不，更實用點==

秦尋真：“一期一振，生死關頭，介意來一次‘風來吳山’嗎？”

一期一振有些茫然。

三日月遭殃的時候他尚未入本丸，笑面青江遭殃的時候他在和三日月敘舊，壓根不知道什麽是“風來吳山”==

三日月掐死了自己最後的良心，道：“姬君說，她想使用你。”

一期一振神色一凜：“當然！”

“不後悔？你可能要用肉身搏擊溯行軍呢。”

“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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