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昭君愕然的目光之中，那些原本已經被凝結成冰雕的數百道行屍走肉正一點一點的融化著，莊周與他身下的那頭巨鯨不知用了何種方法，竟然能夠以乾元鏡的修為令一無相境修士所施展的神通散去。

李劍卿目光微寒，瞳孔中映著夜幕下那頭龐然大物，眼中開始有劍意激蕩。

那是古鯨，傳說中的萬鯨之祖，有穿梭虛空之大能力，眼下卻成為了一個乾元鏡修士的坐騎，究竟是人駕馭了鯨，還是鯨控制了人。

李劍卿不解，只是那眼眸中的幽異之色愈發深邃起來。

古鯨之上盤坐的那名為莊周之人，一直低垂著腦袋，看不見其神色幾何，倒像是陷入沈睡一般，從其中傳出的聲音也是充滿了慵懶之意。

隨著那古鯨發出一道道聲波，虛空中都是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波紋緩緩震蕩下降，掠過那些已經在融化階段的冰雕，幾乎在頃刻之間，那些冰晶便是融化成水，沿著地面流逝而去。

數百道行屍走肉再次露出了容貌，伴隨著一陣陣古怪的聲音，他們的腦袋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轉動了一下，便是又響起了陣陣哀嚎之聲，只是這一次，他們沒有繼續前進，似乎在等待古鯨之上的莊周發號施令。

“你以前可曾見過這頭古鯨？”開口的是李劍卿，是說給鬼無邪聽的。

“見過一次，不過那個時候它是處於沈睡狀態，並未有此異樣舉動。”鬼無邪深深的凝望著那不停甩動著尾翼的古鯨，負手而立，並無過多的驚懼之色。

“那個時候的莊周可是這番模樣？”李劍卿又問道。

鬼無邪搖搖頭，道：“那時他精神的很，完全不似這般低迷沈睡，不過聲音倒是一樣慵懶。”

李劍卿垂首，目光微微閃爍，若有所思。

莊周或許可以稱得上是昆侖界中的一個異類了，其之言論更是令無數人疑惑重重。

“蝴蝶是我，抑或我就是蝴蝶?”

莊周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時，便是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令所有人匪夷所思，也令無數人對他的身份妄加猜測，只可惜，毫無所得。

無人知曉他從何處來，也無人知曉他要去向何處，更別提他在這世上出現究竟是為何意，每個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皆是自有意義，也許莊周只是為了活著，只是為了說一些天方夜譚的言論。

“你是莊周？還是古鯨？”李劍卿這句話並沒有說出聲來，而是在靈力的包裹下，傳進了莊周的耳中。

“你倒是個聰明人，那你能解答我一個問題嗎？是我在夢中邂逅了這個世界，抑或世界原本就是我的夢?”從莊周那裏傳來的聲音同樣是在靈力的包裹下傳過來的，只有李劍卿一人可以聽道。

“無論夢境或現實，自然有其存在的意義，你這個問題有何意義？”李劍卿回應道。

“從有記憶起，我所夢見的一切，最終都能從無中生出有，化為現實，這或許是很了不起的能力，但旁人都以異類的眼光看著我。我空想出了龐大的異界，卻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安放它。”再度有覆雜晦澀的話語傳進了李劍卿的耳朵裏。

李劍卿眉頭微皺，只見其嘴唇微動，便是有聲音傳了出去：“這世上有許多事不被世人所接納，那又何妨？你若欣喜，只管去做便是。”

“曾經也有人這麽跟我說過，後來我接納了他的勸告，去了一個名叫稷下的地方，我終於能無拘無束繼續做自己的夢。”莊周的聲音之中始終充滿了慵懶，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那豈不是正合你心意，為何又回到這個地方行如此之事？”李劍卿寒聲道。

“因為在夢裏，我夢見自己化身大鵬，飛往九萬裏的高空，從那裏，可以看到世界浮沈於星海之上，渺小如同沙礫，它們誕生，發出奪目的光彩，轉瞬之間又消失掉。”莊周又說了一番深奧難懂的話。

“這與你回到這裏，又施了這百鬼夜行之術有何關系？”李劍卿問道。

“你之前不是問我，我是古鯨還是莊周嗎？”莊周突然反問了一句。

李劍卿遲疑了一瞬，嘴唇微張，道：“沒錯。”

那懸浮在上空的古鯨似乎是微微低頭看了一眼下方渺小的人類，隨即便有聲音傳進了李劍卿的耳朵裏：“你知道嗎？我還做過一個漫長的夢，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遙遠的時代，滿眼令人驚異的景象：高聳入雲的建築櫛比鱗次，不用馬拉的車子飛速穿梭，長翼的鐵鳥轟鳴著從頭頂掠過。”

“你究竟要說什麽？”李劍卿赫然擡頭，直視那龐大的古鯨與其頭上的莊周，目光冷冽駭人。

那古鯨轉了轉巨大的眼珠，似在打量李劍卿，同時有聲音傳出：“人生有涯，而夢，無邊無際，那麽我是莊周，又或者是古鯨，又有何差異，莊周便是古鯨，古鯨便是莊周。”

李劍卿目光閃爍，卻是沈默了下去，莊周的話雖然晦澀難懂，卻很容易讓人深陷其中，目光無意間掃過那數百道蠢蠢欲動的屍體，當下便是眼底一寒。

“昔年一眾昆侖山弟子被幽靈組織殘害，那些屍體可是被你收走？”李劍卿寒聲問道，這一次，他是當著王昭君、鬼無邪的面說出聲來的。

王昭君與鬼無邪向李劍卿看了過來，二人皆是若有所思。

莊周亦或是那古鯨似乎沈默了片刻，旋即有聲音傳出：“不是。”

“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精通百鬼夜行之術？”李劍卿森然問道。

又是片刻的沈默，再度從那古鯨之上傳出了聲音：“這我不知，但並不是我。”

“那我父親的命呢，你為什麽要殺他？”突兀的尖叫之聲從李劍卿後方傳了出來。

李劍卿幾人回頭，卻看到公輸一兮擡著頭，一臉恨意的盯著那古鯨之上的身影，孩童稚嫩的臉龐上，有著與這個年紀不符的深沈殺意。

莊周似乎又是陷入了沈默，片刻之後，聲音傳出：“他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只是帶他進入了夢境。”

公輸一兮的臉上怒氣橫生，怒吼道：“胡說，一切都是你的妄談，你自己都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還怨天尤人，說他人不懂得你的思想，你明明殺了人，卻還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當公輸一兮的一番激動之言道出的時候，古鯨上的莊周倒是看不出有何反應，反倒是李劍卿，身軀猛然一顫，仿佛有一道雷光從心中炸響，公輸一兮看似無心的話，卻讓李劍卿陷入了思想的漩渦之中。

他們都是成年人，說話之時難免會顧慮太多，思忖之後才說出的話，雖然少了偏頗，但難免避開了心中的那一道不願面對之境，說了一些有違思想的話。

但公輸一兮僅僅是個十一二歲的孩童，他說的話完全是出自於本心，也是世間最純真，最真實的話。

一言驚醒夢中人，李劍卿如釋重負，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後知後覺，才發覺身後已是被冷汗浸濕。一個無相境的頂尖修士，沒有被對手打敗，卻因為一個孩童的言論，心潮翻湧。

與李劍卿有同樣感覺的還有那飄浮在空中的那位，莊周一直盤坐在古鯨的腦袋上，沒有絲毫的反應，反倒是那頭古鯨在聽到公輸一兮的一番話時，狠狠地甩了甩尾巴，攪動著夜幕下的風雲，頓時狂風四起，烏雲翻湧。

尤其是那一對巨大的雙瞳之中，不斷的閃過銳利的鋒芒，似乎公輸一兮的話對它觸動很大。

見到古鯨這般模樣，再看著那一直垂首低迷的莊周，李劍卿若有所思，似乎猜測到了一些端倪。

“你說的或許也是對的。”許久之後，終於有聲從古鯨之上傳了下來，這是對公輸一兮說的話。

“我現在的確殺不了你，總有一天我會憑自己的本事殺了你，為我父親報仇！”公輸一兮緊咬著牙關，眼中的堅定之色不似常人所有。

李劍卿看著他的模樣，竟是微微點了點頭，這個孩童，總有一天會翺翔於九天，去完成他的心願。

“我等著你。”古鯨之上有傳回了一句話。

至始至終，古鯨腦袋上的莊周一直沒有任何動作，聲音不知是從他的身體還是古鯨的身體之中傳出，還有地面上的那數百道屍體，僅僅是在原地張牙舞爪，未曾移動過半分。

他們在等待著主人的發號施令，也隨著的主人的思緒不寧，他們的動作也是停滯不前。

古鯨也沒有了任何動作，和莊周一樣，安靜的懸浮著，他們沒有離開，也沒有了後續的動作，就那麽於虛空之中陷入了沈思。

地面上的李劍卿、王昭君與鬼無邪三人，也是一度沈默，只有在看向那些瘋狂扭動著的屍體時，才會微微動容。

只有公輸一兮，一直仰著頭，凝望著那龐大的古鯨與其背上的莊周，目光寒冷而堅定，他已下定決心，或許莊周會成為他畢生奮鬥想要逾越的大山，但他終將為這個目標畢生奮鬥著。

李劍卿手掌一翻，靈力閃爍之間，血紅的千年麒麟心便是浮現而出，他看了一眼，然後將其送到了公輸一兮的眼前。

公輸一兮心頭一驚，低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麒麟血玉，眼中似有光芒在打轉，許久之後，他慢慢的接了過來，同時有聲音從其口中傳出：“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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