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臉色大變，在他出手前的一秒唐僑已經動了, 左腳後撤在那只幹柴手上狠狠踢了一腳, 只聽“嘎嘣”一聲響, 一只白森森的骨頭手高高飛起, 不知落在了何處。

地底“嗷”得一聲鉆出一個腦袋來：“大兄弟你幹啥？我就出來透個氣兒礙著你了？你上輩子屬驢的啊上來就給我一蹶子？”

“你抓我腳之前跟我打招呼了嗎！”唐僑驚魂未定, 縮在帝君懷裏怒視那骷髏。

忽然腳下又有一道聲音響起：“大哥咋回事？被人發現啦？”

唐僑正和剛才抓她腳的那骷髏四目互瞪，乍又聽見這麽一聲，登時一聲尖叫溢出了喉, 咽下後半聲後忙死死盯著腳底下看, 生怕又被哪只鬼手抓了腳。

只見腳下的土層簌簌松動, “噗”冒出一個頭蓋骨來。唐僑差點一腳踹飛人家的腦袋, 腳剛踢出去便醒了神, 連忙收回了腳，抓著帝君往後退了兩步。

周圍土層都動了, 噗噗噗一連冒出十幾個腦袋，像十幾顆大頭蒜似的紮在地裏, 各個一頭霧水地望著唐僑和帝君二人。

如果這不是頭蓋骨, 一定擋不住唐僑想拿個錘子打田鼠的沖動。只是此時這白森森的頭蓋骨和紅瑩瑩綠瑩瑩的眼睛太滲人了，更像是荒墳集體詐屍了。

“噓噓噓小點聲！叫什麽叫！”最先冒出頭的那個骷髏瞪大眼睛訓她。

唐僑定了定神, 悻悻笑道：“我膽子有點小, 你們這是在幹嘛？”

領頭的骷髏眼珠子一轉, 忙從地底鉆了出來：“沒幹啥，這就要走嘍。”跟著他的骷髏們也假裝若無其事地扒開腦袋周圍的松土，從洞裏爬出來站起了身。

只是每兩只鬼擡著一個老大一個麻袋, 麻袋沈甸甸的，骷髏們幾乎被壓彎了腰，剛走兩步就哼哧哼哧喘粗氣，這個“沒幹啥”委實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唐僑壓低聲音跟帝君咬耳朵：“你那個真言術CD好了沒？噢，就是現在能用嗎？”

帝君明白她的意思，下一瞬正加快腳步離開的骷髏們都頓住了動作，僵硬地轉回了身。

唐僑上前接過一個大麻袋，她還記得餓鬼力氣很小的這一特征，猜測這麻袋也不會有多重。果然，自己這個常年宅拿起來也沒多吃力，並不是很重。

唐僑打開麻袋一看頓時有點懵，適才她就猜到這些骷髏偷偷摸摸去做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事，然而她也沒想到他們扛著的居然是一麻袋白骨，大腿骨小腿骨、短短的指骨、一排牙齒的下巴骨……

“地底下埋著骨頭？你們挖骨頭做什麽？”唐僑心中疑惑更深。

領頭的骷髏兩只紅眼圈沒有了焦距，真言術相當於控制了他的神智，說話倒與平時無異：“這你就不懂咯！這塊地啊是個黃金寶地，底下有好多白骨。”

“你知道我們骷髏最寶貴的財富是什麽嗎？不是金銀珠寶，那都是虛的；也不是什麽友情愛情，那也是虛的；更別掰扯什麽精神財富啊，八榮八恥和價值觀就別提了。”

“骷髏最寶貴的就是我們的骨頭。”領頭骷髏正色道：“你知道餓鬼道有多少骷髏缺胳膊短腿嗎？光是丟了腿骨走不了路的就占百分之一還要多。每個人身上二百零七根骨頭，有的少了也沒事，有的少了就不行。在餓鬼道呆上個幾年，沒幾個全須全尾的鬼，多多少少都會少幾根骨頭，比如小拇指上一根骨節啊，耳朵骨啊……這些雖說沒什麽大礙，卻到底是少了一塊，任誰都想補上。”

唐僑隱約聽明白了，沒有皮肉緩沖，骷髏都十分容易骨折，缺胳膊少腿也是常事。上回在那枉死城的歡樂谷裏有個失物招領處，因為過山車速度太快把骨頭甩飛了的骷髏都去那裏找骨頭。

“我們就是做這個的。”領頭的骷髏咧嘴笑笑：“專門四處撿骨頭，再高價賣給那些需要的人。”

唐僑納悶：“那你們怎麽去地底下挖骨頭？”

“生財之道哪能給你這個外人說？”骷髏瞪她一眼，卻挑了挑眉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疊在一起搓了搓，顯出一股子老奸巨猾的勁兒。

帝君不明所以，唐僑卻立馬悟了，忙從乾坤袋裏掏出幾枚靈石遞了上去。

“你這姑娘還挺上道的！”骷髏頭目眉開眼笑，頓了頓又說：“我悄悄跟你說啊，咱不是有八大領主嘛，每個領主都常駐一個城池，那個城池周圍就一定會有這樣的死墳。”

他指了指腳下這片土地：“這塊地界算是孔孟城的周圍，孔孟城裏頭住的是重宵領主你知道吧？你要擱這兒天天蹲點，保不齊還能看到有城中守衛推著三輪車來埋骨頭咧！你要問是為啥我也說不出來，但這是我們這行都知道的，我們都叫它‘餓鬼墳’。”

這般回答滴水不漏，言辭懇切思維敏捷，與剛才躲躲閃閃避而不答明顯天壤之別。唐僑再一次感慨真言術比現代測謊儀還666的同時，也明白這骷髏說的定是真話無疑。

唐僑讓帝君撤去真言術，放他們離開了，心頭卻生出了更大的不解：為什麽城裏丟了的骨頭不弄個失物招領處，反而要辛辛苦苦往城外埋？為什麽只有領主所在的地方會有如此多的白骨？

唐僑把兩者聯系到了一起，想到一種可能，興許是久居高位的領主都性情乖戾喜歡殺人？唐僑登時打了個寒戰。

人說好奇心害死貓，唐僑沒敢往下想，只想快點離開這地方。回頭卻見帝君揮手召出了一個皮球大小的物件丟在了地上。

那東西圓滾滾的，彈性還挺好，在地上蹦跶了兩下。外殼之上隱隱覆著一層細微的熒光，在黑沈的夜色中還挺顯眼的。

唐僑好奇問：“這是什麽？”

她話音剛落，只見那皮球突然探出了腦袋伸出了四蹄，翻了個身一頭紮進泥地裏去了，兩條短粗的前腿咯噔噔踢土，後腿把擋路的泥土扒拉到一邊去。唐僑幾個呼吸的功夫，這東西整個身子都已鉆進了地下，這鉆地的本事與鉆土機也差不離了。

帝君笑笑：“是個下品的小獸，生性|愛打洞，只是不太愛幹凈。你若是想養只小寵玩，日後我送你個別的。”

原來是只穿山甲，唐僑眼都不眨地看著那個小|洞，十分好奇它會挖出來什麽。等了片刻功夫，那小獸探出個腦袋來，黑黝黝的小眼睛眨巴兩下，吱吱叫著從洞裏鉆了出來。

穿山甲沾了一身土，知道自家主人有潔癖，使勁晃了晃身子抖開一片灰塵，這才屁顛屁顛跑到帝君腳邊，吐出了嘴裏叼著的一塊破布。

唐僑蹲下|身，穿山甲叼回來的是一張破破爛爛的符咒，約莫一尺來長，已經嚴重腐爛了。只是因為這符咒乃是黃色綢布寫就的，尚能看清上邊的圖案。

唐僑拿鑰匙鏈上栓著的手電筒照著細細瞅了瞅，黃符上頭規規整整畫著幾個圖案，有點像是甲骨文，她沒有認甲骨文的本事，只能把這個重任交給自家學神。

帝君越往下看眉尖顰得越緊，看罷之後倒吸了口涼氣。指尖燃起一簇火苗，那黃符很快燒成了黑灰。

“這是什麽？”還沒等來帝君回答，唐僑晃眼間竟看到地面之上慢慢浮起了幾點微光，如螢火蟲一般在她四周回旋。

一陣詭異的寂靜之後，往常夜裏明亮的星光都黯淡了下來。周遭隱隱起了風，似乎還夾雜著什麽聲響。唐僑側著耳朵細細去聽，像是低弱的哭聲，聲音好像是在腳下，又好像來自身後。

唐僑頓時寒毛倒豎，下意識地循聲望去，沒等她扭回頭卻忽然被帝君捂上了眼睛。他把唐僑按在自己懷裏，一手箍著她的後腦，低聲叮囑一句：“別看。”

聲音如往常一般低醇磁性，唐僑卻沒有功夫欣賞了，只覺頭皮一陣陣發麻，冷汗很快打濕了脊背。

“……怎、怎麽了？”有時候黑暗和無知比直面恐怖更可怕，唐僑此時就面臨這麽一種情形，盡管帝君捂上了她的眼睛，盡管此時她嚇得牙齒打顫卻還是下意識想要扯開他的手，只想親眼看看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

萬千瑩綠色的鬼火從兩人身旁浮起，嗚咽聲無處不在且越來越近，聽得人心中惶惶。適才才起的風聲立時鼓噪了起來，吹得兩人衣襟獵獵作響。

帝君察覺她在抖，低頭以唇在她耳畔輕輕貼了一下，低笑道：“你膽子這麽小，怕嚇壞你。”

語氣雲淡風輕，他面前卻是無數血肉模糊的、瘦骨嶙峋的、眼球眥裂的魍魎……無數陰森的猙獰的面容在他眼前飛快變幻，痙攣著獰笑著嚎哭著哀嚎著，幾乎貼著帝君鼻尖掠過，仿佛張開嘴就能把他撕碎。

帝君無聲看著，眼睛都沒眨一下，只管把唐僑的臉壓在自己胸膛上。他薄唇翕動，低聲誦了一段道家度人經。

他發上的碧玉簪輕輕一振，發出三聲清越嗡鳴，三響之後朝著頭頂夜空激射而去。夜空之上赫然出現一條瑩瑩微光，從極細一條慢慢放大到一個巨大的光洞，如一輪圓月般高高懸在這片土地之上。

周圍無數飄渺的鬼影都被倒卷入那光洞之中，聲音淒厲哀絕，幾乎辨不出人聲。

誦經聲不停，周圍鬼影初時充耳不聞，待經文誦過半之後對那光洞的抵觸明顯少了許多，陸續仰起頭，茫然望著那光洞，猙獰可怖的面容也慢慢沈靜下來，是清晰可辨的仿徨與無助。

四面八方都是鬼哭狼嚎的聲音，唯有他平穩的幾乎沒有聲調起伏的誦經聲中有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能把所有魑魅魍魎阻隔在外。

唐僑總算安穩下來，周圍的動靜越來越小，她掰開帝君的手仰頭往亮光之處看去，天幕上那光洞已經快要消失了，只剩一個長橢形的光帶，唯餘清輝點點。

帝君低聲說：“這處不是什麽餓鬼的墳地，而是一個九轉活祭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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