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意，這是阿利斯塔心底不由自主產生的感覺，戟影籠罩，寒光飛掠，身影交錯之間維斯塞羅不是攻向後頸，就是刺向眼睛，幾番來回，每次它一近身，維斯塞羅就像有所預料一般，三叉戟一封，自己的頸部便送上去戟尖。

它大吼一聲，抱定死戰不退的想法發狠往維斯塞羅撞去，力道半用，只見角尖觸到了他的心窩，阿利斯塔又是一聲怒吼，全力沖上，但一晃中，那個已觸及的靶子已消失不見。

眼裏，閃過一點寒芒，緊接著便是頸部的一陣刺痛，回身，一蹄把那個可惡的人擊飛，他卻又如蝴蝶穿花般翩身回返，鮮紅的血液，如瑪瑙珠般在空氣裏飄蕩，是對手的還是自己的，這一刻似乎顯得不那麽重要了，這就是死亡嗎？好久好久之前自己厭倦的死亡。

思緒，回到他最想忘卻的那一天，身邊滿是倒下的同族，唯剩下自己對著圍困著自己的軍隊跪著嘶吼著，是無盡的憤怒是徹骨的痛苦，獨一無二的牛頭人嗎？呵呵。

身倒下。

“你輸了！”維斯塞羅冷冷的說著，頭發散亂地貼在冷峻的臉上。

—

一聲脆響，是高腳杯落地的悶哼，老板肥胖的身子像彈起來一般從寬大舒適的椅子上一跳而起。

“這是怎麽回事！那頭蠢牛怎麽能輸！”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靜，但這聲音聽起來還是有那麽點顫抖。

“不可以，這次絕不能讓他贏，那天價的賭金，絕不！！！”他像和身邊的人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說到最後兩個字又大吼起來跑出去，嚇了旁邊的人一大跳。

—

阿利斯塔並沒有回答維斯塞羅的話，它坐正了身子，以沈默來等待著最後機會。

維斯塞羅註意到這頭猛獸眼神已經稍稍改變，並不像一開始那樣充滿殺意狂亂，但短暫猶豫後，三叉戟仍是刺向它的咽喉。

“不！！！”

一聲悲切的驚叫，本沒有任何意義，本應該像被微風吹拂的湖面般平靜，但維斯塞羅就是不由自主的停手了，他腦子忽然想起常山那個為了丈夫不停磕頭的女子，想起了夢裏飄然而去的孟蝶，想起了那些無辜的亂民家屬。

戟尖靜止在空氣裏，維斯塞羅的殺氣驟減，在這瞬息一變的時刻，阿利斯塔卻猛跳而起“這是我的榮譽！去死吧！”

阿利斯塔怒吼著，整個身軀如同泰山壓頂般逼取而進，牛角與三叉戟劃過的一瞬間，如流星般短暫的火花迸出。

勝負已決！

角尖劃過那僵硬的戟尖，刺入維斯塞羅的身體，血，濺在阿利斯塔的臉上，然後它看到了在維斯塞羅身後的那雙滿是同情和猶豫的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無數次在自己受傷的時候照顧自己，在孤獨的時候陪伴自己，但這一刻這雙眼裏為何還有憤恨，血，是熱的，為何自己現在才感覺到，心忽然開始抽搐。

維斯塞羅只感覺肩部一涼，幾步踉蹌，身體被撞偏而去，奇怪的是對方的尖角並沒有貫穿自己，即使這非常容易，他亂想著側過臉，看到了那聲尖叫的主人—這是一個淳樸善良的女孩，維斯塞羅認識她，她叫艾莉婭，是競技場裏一個卑微的女仆，她略顯粗糙的臉上如今充滿了歉意和悲傷，陽光灑落在她面前的鐵欄上，將她照的有些模糊，但那股悲天憫人的氣質卻讓維斯塞羅覺得很親切很溫暖，艾莉婭痛苦的靠在欄桿上，泣不成聲，維斯塞羅已經不忍再看，一個本想救人的人卻害了另一個人，沒有什麽比這更令人痛苦的了，他又正過臉，突然覺得很吃驚，因為那頭發狂的只懂得殺人的野獸眼裏居然飽含著鬥大的淚珠，透過淚水，維斯塞羅看到的那雙眼的感情是悔恨，是自責。

維斯塞羅忽然覺得很可笑，這個時候他居然沒有恨意，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可笑。

戟落，濺起的沙土輕輕的沾染在靜立的兩人腳上。

“殺了他，阿利斯塔，殺了他你就是競技場的王者了！”競技場的老板一路快跑過來，他的衣服也不知道在哪撕破了幾個口子，但這並不能壓抑他那亢奮到如尖叫的聲音。

他一把奪過主持人的話筒，臉色是妖異的深紅，他幾乎不能壓抑自己了“快動手！阿利斯塔！阿利斯塔！”

在他的引領下，場面更加狂熱，阿利斯塔這個名字響徹全場。

但當事的三人卻不受一點點影響，艾莉婭跪了下來，掩面而泣著，她的心靈是如此脆弱，在這詭異的場面裏，她只有對被傷害者的同情和愧疚。

維斯塞羅的眼神卻變得十分平和，觀眾熱烈的歡呼似乎變得越來越遠，他眼前只有這恢覆理智的牛頭人和那個悲切的女孩。

“這就是我所守護的榮耀麽？什麽時候我已經如此墮落了？”阿利斯塔喃喃自問著，那些曾經作為牛頭人一族守護者的記憶又被喚醒，他忽然做了一個全場觀眾瞠目結舌的動作，他拔出牛角，幾點綠光輕輕在維斯塞羅的傷口漂浮著。

阿利斯塔坐了下來，就直視著維斯塞羅的目光。

“剛剛為什麽不殺了我？”

維斯塞羅楞了一下，又苦笑“一個人若是還有人為他牽掛，還會流淚，就不該死，況且，我不一定殺得死你，你呢，為什麽不殺我？”

阿利斯塔也笑了，只是他笑起來比不笑更難看，他臉上的肌肉似乎已經不習慣笑容了，因為他一直很痛苦，以至於沈迷殺戮，但是通過濫殺無辜並不能減輕這種痛苦，他明白了自己應該守護的東西不是競技場扯淡的榮譽，而是尊嚴。

他小心翼翼把手伸向維斯塞羅，場下，是一片不可思議的目光，維斯塞羅艱難的把手搭向阿利斯塔，一個從未有過的場面出現在競技場上—兩個拼死決鬥的對手，沒有一點暴戾的攜手站著。

死靜，空氣仿佛凝結，阿利斯塔的腳狠狠的踏了地面一下，一聲大喊“我，阿利斯塔，承認敗給維斯塞羅！！！”

嘩然，喝彩，無數的帽子絲巾飛向場上，但老板已經遏制不了自己的怒氣了，他一把推開身邊的侍從，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強行打破氣氛“你這頭無知的蠢牛，這唾手可得的勝利啊，我不接受，你們兩個必須要有一個死在這裏！必須！”

他還在聒噪著，場面一度安靜，那嘶啞的聲音還在不停回響，某一個觀看席卻響起了幾聲不合拍的掌聲，出人意料的，這掌聲像是有魔力一般，幾個，幾十個，成百上千個慢慢地增加，到最後經久不息的掌聲與歡呼，把那個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的人抑制下去。

“老夥計，你覺得這兩個戰士如何？”拍掌的發起者卻似笑非笑的問著身邊的朋友。

他的朋友慢慢的撫摸著手裏一只烏鴉的羽毛，嬉笑著的反問“你既然知道答案了，還問我幹什麽？我偉大的杜克卡奧將軍。”

“行了，你這頭老鳥，”杜克卡奧輕輕地起身，嚴肅地看著場下那兩個風清雲淡的勝利者“戰士，是不需要別人的評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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