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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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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過長廊, 遇到的皆是恭敬行禮的宮女內侍。閻夫人也未擺架子, 笑著頷首示意。這兩日, 她的心情著實不錯。

等到了殿門前,等宮人通稟後,閻夫人稍稍整了整衣擺, 邁步入內。就見當今天子之母正坐在窗邊,舉著個玳瑁鏡,細細看著眼前的報紙。

見閻夫人來了, 高太後放下了眼鏡, 笑著道:“玉娘來了?吾正在看報,今日的新聞頗有趣呢。”

見高太後開心, 閻夫人便湊趣道:“也是官家貼心。獻上小報,可不正是為了博娘娘一笑嘛。”

這話高太後聽得舒坦極了。天子訂報, 送到她這裏的,和送給太皇太後的, 份數一般無二。可見在兒子心中,自己的分量還是比禮數更重些。

心裏暢快,高太後笑得愈發和藹了:“說起來, 這題頭的‘日新報’三字, 可是你家小郎所書?”

閻夫人謙遜道:“確是犬子。他整日沒個正行,唯有書畫有些進益。”

對於米芾給日新報題報頭的事情,閻夫人也是頗為滿意。這小子整日不幹正事,終於聰明了一回。這麽大的題頭,天天讓官家和太後看著, 記不住都難。有了惦念,還怕出身嗎?

“端是一筆好字!”高太後誇了句,又道,“小郎今年也有十七八歲了吧?也當有個職司才好。”

閻夫人趕忙起身:“小犬年幼,豈堪重用……”

高太後揮了揮手:“任個校書郎也無妨嘛。這麽好的字,總不能荒廢。”

朝廷就算給蔭補,一般也是二十歲以後的事情。米芾才十七,就能任職,可是天大的恩典。閻夫人面上又驚又喜:“多謝娘娘!妾定耳提面命,讓小犬盡心任事,不負娘娘恩賞。”

米芾那小子,外出為官,還是有點不保險。能在朝中掛個閑職,最好不過。只盼這小子跟韓邈多學學,長點心眼,別整日添亂才好。



“這般多的字,竟然也不用我寫的!當真是不知所謂!”看著面前十來個巨大木匣,米芾簡直痛心疾首。

知道甄瓊要搞鉛活字後,米芾立刻毛遂自薦,要為他們寫字模。字的好賴,甄瓊是不懂,但是深知米芾挑毛揀刺的毛病,這幾千個字的大工程要是給他,說不定磨到猴年馬月去了。因此沒讓他上手,還是交給印坊的雕版匠人來刻。

現在字模終於做完了,幾人也到了印坊,驗看成果。

米芾對著抄經體自是大大的不滿,抱怨連連。沒理會他的唧唧歪歪,甄瓊瞅著那幾個大木匣,倒是點頭皮發麻:“這麽多字,當真能揀的過來?”

他感興趣的,還是制鉛字用的藥膠,以及又黑又亮,能夠速幹的油墨。對於排字刊印,當真是一無所知。現在幾千個字模擺在面前,看著就讓人牙酸,真能挑揀的過來嗎?

沈括卻笑得舒暢:“如何不能?這匣子按聲韻排列,只要記牢,檢字輕而易舉。”

說著,他對李格非道:“文叔,稿子帶了嗎?”

李格非今日就是來看這鉛活字的,怎會不帶稿子?立刻取出了明日要排的文稿,沈括也不客氣,拿了文稿就要排字。米芾也急急道:“給我一篇,我也要試試!”

沈括自然應允,還給李格非了一份,三人一同檢字。沈括熟悉鉛字,李格非熟悉文稿,米芾什麽都不熟,就在幾個木匣旁竄來竄去,手忙腳亂的取字。然而再怎麽不著調,他好歹也是個博聞強識的才子,不多時就摸到了規律,倒也快了起來。

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字才全部揀了出來。

甄瓊都快睡著了,看到三人終於搞完,不由砸了咂嘴:“這未免也太慢了吧?”

“不慢!不慢!”一旁站著的劉員外趕忙接話,“這一個版,最熟練的雕工,也要半日才能刻完。萬一有錯漏,改起來也麻煩,哪有這鉛字省力?”

自從韓大官人開始辦報,劉員外就接下了刊印之責。當初他只是想報答韓大官人救回自己愛女的恩情,連印費都不想收。誰料對方根本沒有施恩圖報的意思,只按照市價,讓他雕版印刷。劉員外一度還有些沮喪,誰料真印起來,他才知這玩意是真不好當人情送的。一上來就印二千份,雕版只用一次就要作廢,成本簡直能飆到天上。

到了後來,又改成了四千份,八千份,他手頭的人力都不足了。原本八個版,就要雕上一日,現在一口氣又增了四個版,雕版工都忙不過來了。下來還要印那麽多份,當真讓人苦不堪言。

現在可好,有了這能排字的鉛活字,至少雕工的時間就省出來了。印起來也快些。

話雖如此,揀好了字,也要制成版才行。劉員外立刻找了之前就訓練過的制版匠人,把那些字,按照順序嵌入了早就做好的母版裏,捶打平整後,才上磨,拓印。油亮亮的墨汁,凝在了紙上,掀開一看,果真如雕版一般的清晰勻稱。

“好!”劉員外忍不住叫道,“這法子果真妙極!”

韓邈也笑道:“以後排版,就須得尋識字的人來了。劉員外這邊要是缺人,我也可以尋兩個專門來排版。”

“要的要的!”劉員外趕忙道。他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雕版匠人可以不識字,但是檢字的排版工,必須認字。否則光是找字,就是個大大的麻煩。只是如此一來,他這個小作坊,就供不起了。

韓邈也不意外他的態度。實在是檢字跟旁的不同,尋常士子,未必肯幹這枯燥乏味的工作,而匠人們又多不識字,更難上手。偏偏他手中有個義學,尋幾個踏實肯幹,又通文墨的年輕人,還不輕而易舉?

兩人商談時,甄瓊已經走到了那拓版前,皺眉看了半天,突然道:“你們都這麽一張張印的嗎?”

雖說匠人們手法純熟,但還是要刷墨,鋪紙,拓印。一面好了後,還要等晾幹,再倒轉印另一面。工序稱得上覆雜了。

剿滅了鬼樊樓的淩霄子,自然也是劉員外的恩人。見他開口發問,劉員外趕忙道:“淩霄子勿憂,我這邊都是熟手的匠人,試印看著慢些,等到正是開始印制,就快了。”

三張紙,對版也要有六個,還要印八千份,工作量可想而知。也虧得劉員外臨時招了一些印刷的好手,才沒耽誤事兒。不過現在有了鉛字,也能騰出更多人手來印報了。

甄瓊對印刷的法子卻不怎麽滿意,撓了撓下巴,突然道:“若是有個機械,能夠把板子固定起來,像蓋章一樣壓在紙上,不就快多了?”

他雖然不懂機械原理,但是總聽過一些說法。用機械,效率總比純手工要強些吧?這樣一張張搗騰,看著真是太費勁了。

劉員外一臉茫然,根本沒聽懂甄瓊的意思。一旁沈括眼睛倒是一亮:“這法子聽來有趣,可以一試。”

金石拓版,沈括也是學過的,需要掌握力道,施墨均勻才行。但是現在他們都弄出了鉛字版,又有上好的油墨,只要在版上刷一層墨,把紙均勻壓平,就能印出不錯的報紙了。這樣的話,匠人的作用就小了不少,用機械代替,確實可行啊。

“走走,咱們找蘇兄問問看。”甄瓊這才來了精神。不過搞機械嘛,還是要找蘇頌。不說蘇頌善百工,軍器監更是巧匠如雲,說不定能蹭一臺印刷機出來。

對著說來就來的兩人,劉員外簡直目瞪口呆,轉頭望向韓邈:“韓大官人,我這作坊人力尚足,這機械什麽的,就不必了吧……”

鉛活字也就算了,反正是韓大官人掏錢。怎麽還要搞機械出來?聽起來就不便宜啊!而且換了別種印法,他坊裏的匠人該怎麽辦?

韓邈微微一笑:“正想同劉兄商量,不知這印坊,能否讓小弟入些股呢?”

劉員外:“……”

被人撂在腦後,早就忘了個幹凈的米芾,聞言也不由跳腳:“你就慣著他吧!”

他好好的字都不用,還嫌他慢。甄瓊折騰這些東西就不慢了嗎?有錢了不起嗎?!



這兩日蘇頌瞅著送到案前的日新報,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軍器監自然也訂了報,雖說只訂了五十份,但是他這個主官,還是能獨領一份的。問題是之前給的稿子有點多,現在還登著呢。難免有些被人識破筆名的憂慮。畢竟沈括寫的都是些小論,換個人也未必能寫出。他卻光寫游記和藥理,還有些早年的作品,當真拿不出手啊。

唉,他就不該圖新鮮,還有那潤筆費……

輕嘆一聲,蘇頌把報紙疊好,準備開始辦公。誰料下面小吏來稟,淩霄子和沈監天聯袂來訪。

甄瓊也就罷了,怎麽沈括也不上班,來他這兒瞎逛?蘇頌當真有些莫名其妙,把人請了進來。

見到蘇頌,甄瓊就興沖沖道:“蘇兄,我們的鉛活字制好了,特別好用呢。今日你就該同去看看!”

甄瓊當然也邀他了,但是今天又不休沐,他怎好亂跑?不過也稍稍猜出了兩人的來意,這怕不是來炫耀的吧?蘇頌客氣笑道:“淩霄子和存中賢弟制出的東西,想來也巧妙。改日一定登門瞧瞧。”

對於鉛活字,他當真沒有多大興趣。改良的不過是藥膠和油墨,隨便尋個匠人也能做。而且辦個報就這麽靡費,要不是天子率先訂報,估計現在都賠的血本無歸了。

甄瓊卻不在意這個,直接開門見山:“我們這麽好的鉛活字都制出了,總覺得印刷有些跟不上,一頁頁拓印太麻煩了,想弄個印刷報紙的機械出來。”

啊?蘇頌聽到這話,都難免有些失神。這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啊,韓邈都不管管他嗎?

見蘇頌面色不太對,沈括趕忙道:“也是報紙印數太多,若是按照原本的印法,是有些慢了。恰逢新墨和鉛字制成,不如再改改印法,也算有始有終。”

對於沈括的脾氣,蘇頌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若非十分新奇有用的玩意,還真難讓他生出興趣。想了想,蘇頌便問道:“這印報的機械,你們準備制成什麽樣的呢?”

來的路上,兩人已經討論過了,甄瓊立刻道:“我琢磨著可以上面掛一塊鉛板,下面墊一塊鉛板,然後中間放個夾了紙的木框,往下一壓,一張報就成了。匠人們只需刷墨、裁紙,速度豈不能加快許多?”

聽他這麽一說,蘇頌腦中立刻有了想法。光是擡起一個鉛板,再壓下,就需要一個帶旋桿的把手。報紙上墨,還要稍微晾曬,似乎也要延伸出一個臺面。若是做出來,定然不會小了……

想到此處,蘇頌不由微微皺眉:“制倒是能制,只是造價怕是不菲。比多雇幾個幫工的花銷,可要大多了。”

畢竟印報都不用匠人,幫閑都能順手做的東西,何必如此麻煩?

甄瓊卻不管這些:“能用機械的,肯定還是用機械更好嘛。舂米當初不也用手,換了水碓,就大大不同了。再說了,這機械造出來,說不行將來還有什麽別的用處呢。水碓除了舂米,不也能碎石,鼓風,鍛鐵……”

他還沒說完,蘇頌身形一震,突然站了起來:“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啊?甄瓊和沈括都一臉茫然,望了過去。這是想到了什麽?

蘇頌已經滿面驚喜,飛快道:“你二人可曾聽說過‘冷鍛’?”

他是想普及一些“冷鍛”的知識,誰料甄瓊和沈括都點了點頭。蘇頌頓時一噎。這冷鍛啥時候也人盡皆知了?

還是沈括厚道些,解釋道:“我是聽人說過,羌人用的就是冷鍛法。鍛出的鐵甲極為堅韌。只是耳聽為虛,還未曾親眼見過。”

原來如此。見兩人都有概念,蘇頌也不賣關子了,直接道:“如今產鋼量激增,若是以水碓帶動鍛錘,以冷鍛法錘煉鋼板,應當能極快制出盔甲,豈不是大妙?”

甄瓊對此一無所知,沈括好歹知道些盔甲的制法,不由奇道:“水利能帶動的,無不是大錘,如何鍛造甲片?”

“何必再造甲片?直接錘出個宛如護心鏡的甲板,不就成了?說不定比現在的鱗甲,還要堅韌許多,且更輕幾分呢!”蘇頌哈哈一笑,顯然心中已經有了構想。

沈括也興奮起來:“若是真能制出這等利器,可大大省了人力啊!也不知一年能多出多少盔甲!”

“我這就去安排!這鍛錘制起來,應該不算麻煩……”

“等等!我那印刷機呢?”甄瓊傻眼了,見蘇頌都要起身叫人了,趕忙攔住。他來可不是為了制什麽盔甲,印報才是重點好嗎?

蘇頌一怔,朗聲笑道:“這鍛造的法子,虧得淩霄子提點。區區印刷機,又算得了什麽?等我制好了,命人給你送去。”

嘿呀,那感情好!甄瓊立刻開心了起來。果真還是蘇頌大方,這麽看來,又不用花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機械是個古詞,各種機器、杠桿、槍炮等均可以稱作機械。

晉 陸機 《辯亡論》下:“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禦其變。”

宋 蘇軾 《東坡志林·筒井用水韝法》:“凡筒井皆用機械,利之所在,人無不知。”

這個印刷機,結構跟最原始的木質印刷機相仿。十四世紀出現。水利鍛造的盔甲,在西方也是十五世紀左右的事情。中國機械發展的慢,終歸還是因為人力太充足了,沒有社會需求,而非技術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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