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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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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城下的溝渠, 跟尋常人想的並不一樣。蛇鼠亂竄, 汙水橫流的地方雖然不少, 但也有些地方,平整的跟街面相差仿佛。一行行的火把晝夜燃燒,地面鋪了磚石, 高高墊起,可以並行三四人的寬敞通道匯在一處,構成了巨大的洞窟。在裏面置些家具, 擺上桌椅, 就是個棲身之所。

各色黑貨四下流通,吃食, 票據,珍寶, 乃至兵刃,有錢就能買來。還有和拐來騙來的小娘, 可以任人消遣。偏偏溝渠縱橫,沒個引路的,連洞窟所在都探不清楚。犯了事的往裏一鉆, 可不就是個“無憂洞”嗎?

只是住起來再怎麽安逸, 牛三也不喜歡。洞中無日月,照不到天光,連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空氣又潮又濕,初春時節,冷的入骨, 腰膝時時發痛,還有若有若無的腐臭味縈繞周身,簡直跟呆在墓中相差無幾。

若是平日,牛三只在洞裏交個貨,玩上兩天就出去了,偏偏現在,他被困在了此處,寸步難行。

“都怪你這喪門鬼,擄個女娃也會失風!”一個面黑漢子,進了洞窟就對著牛三破口大罵。

牛三專做拐擄買賣,手段極是高明,人送外號“拍門鬼”。然而現在,無憂洞裏的賊人們見他,都要罵一句“晦氣”。若不是因為這衰人,這一個多月時間,怎會如此難捱?

牛三陪笑道:“小弟這不是碰上了硬茬嘛。上面的通緝可消了?”

那黑臉漢子啐了一聲:“消個屁!就該把你送去開封府了事!”

這下牛三可就噤若寒蟬了。實在是局勢逼人,容不得他不伏低做小。

上個月元宵節,牛三好不容易弄來個容色不錯的小娘,還是商賈人家的娃兒,不怕被人惦記。誰料回程竟然被人看破了,逼得他扔了貨,逃回了水渠。回來之後,他還恨恨打算,過不幾日,去買個消息,看看是誰這麽大膽,敢壞他的好事。說不得也要喊幾個兄弟,鬧他個雞犬不寧!

誰料第二日,城中就貼滿了通緝他的告示。那苦主竟然不依不饒,跑去報官。牛三請了幾個膽大的,想去尋那苦主“談談”,卻發現對方家門外守了開封府的衙役。牛三不甘心,又花了大價錢,打探到了撞破他好事,還畫了通緝像的究竟是誰。不問還好,一問當真下了一跳,竟然是鼎鼎大名的韓白糖!

韓家的香水鋪、玻璃鏡鋪再怎麽紅火,也不比白糖人盡皆知。仇家好尋,這仇卻不怎麽好報。正想要不要幹一票大的,韓家門外就安排上了禁軍。這下別說是牛三,就是無憂洞的幾個大頭目,都嚇了一跳。稍一打聽,發現這韓大官人,竟然是韓相公的族侄。雖說京裏的相公換來換去,沒個定數。但歷經三朝,為相十載的,著實不多。哪個敢小瞧了?

至於那個跟韓大官人關系匪淺的淩霄處士,倒是沒有多少人在意。一個制靈丹的小道,又有什麽可怕的?

局面如此,做人牙生意的頭目就下了嚴令,把牛三關在了無憂洞中。沒把他殺了沈河,或是直接送去官府,不過是看在那一手來錢的絕活上。然而拐子在無憂洞裏的地位本就低,現在又惹出這麽大的禍事,尋常人哪會給他好臉色看?

可是事出了,還能怎麽辦。只得認命了。

現在只能盼著時日久了,那些衙役、禁軍們煩了,把這事揭過算完。犯下“略賣”重罪,逃到哪裏,都沒法安身。被抓就是個絞立決,牛三可不敢輕易離開無憂洞。

下面雖然住的安穩,花銷卻也不少。每日吃用都極為耗費,這幾日他連小娘都沒錢玩了。若是能出去,得盡快再弄件貨回來才行……牛三邊想著,邊長嘆一聲,蜷回了被窩。

洞窟太冷,都沒法睡安穩了。牛三正輾轉反側,突然聽到了遠處傳來了隱隱雷聲。

他一下翻身坐起。怎麽回事,難道是地震了?!

去歲京師地震,可讓他們這些住無憂洞的嚇了一跳。好幾日都不敢在洞裏住,生怕被埋了出不來。可是身邊也沒覺得有震動啊?莫不是春雷太響,都傳到地底了?

正發著呆,就見一群人沖了進來,卷起細軟就往外跑。牛三唬了一跳,趕忙抓住了一個:“阿兄,這是怎地了?”

“肏娘的拐兒,都把官兵引來了,還敢攔爺爺!”那黑漢毫不猶豫,甩了他一個耳光。

官兵?什麽官兵?牛三被打蒙了,跌倒在地,看著人跑了出去。楞了半晌,才一個激靈跳將起來。

來人抓他了!竟然來人抓他了!這下水溝渠建了百年,最嚴的時候,也不過是封了外渠口,哪有官兵進來抓人的?他不過是拐了個商戶的女兒,哪值得花費這樣大的氣力?

渾身冷汗直冒,牛三立刻揣了細軟,跟著人流逃了出去。這時候外渠口說不定都被封了,往外跑反倒危險,還不如鉆到水渠深處,說不定躲藏幾天就了事了。

牛三的腳力很是不差,跟著一群人,七拐八拐,繞進了一條支渠裏。這邊的洞窟只能藏個七八人,此處地面不是很濕,可蹲可坐,只要有吃的,藏個三五日不成問題。那些官兵剿匪,又能堅持多久?說不定明日就散了。

黑暗中,牛三聽到身邊人低聲嘟囔:“這群兵卒,可是有法術的……”

“什麽法術?”立刻有人緊張問道。

“聽說是神雷術!電閃雷鳴的,端是駭人!”那人聲音都有些發顫,哆嗦著道。

“神霄派的仙長也跟過來了?”會雷法的,多半是神霄派的。難不成為了抓人,還派了個道士跟來?

“誰知道呢?唉,也不知出了什麽樣的大盜,值得如此下力……”

幾人竊竊私語,聽得牛三脊背都涼了。他突然想了起來,自己得罪的那個韓大官人身邊,是有一位淩霄處士的。而此子有個諢號,人稱“雷霆真君”!

他腳下發軟,悄無聲息的挪開了,向著眾人身後溜去。此刻絕不能讓人發現了,說不好就要把他獻出,讓那雷霆真君息怒。

真是流年不利,只是個女娃,怎地能引來如此大的後患?

牛三對無憂洞頗為熟悉,腳步又輕快,不多時就奔出了幾道街的距離。雷聲幾不可聞,周遭也沒了人聲。一身臭汗在汙水裏泡過,早就冷的打顫,此刻又累的兩腿發軟。他謹慎的躲進了一處墻角凹陷的地方,想要喘口氣。

剛剛順平了呼吸,一陣不算大,卻也絕對不小的腳步聲,遠遠傳來。牛三一下就提起了心神,用力往陰影處藏了藏。

那腳步聲太沈,絕不是無憂洞裏的住客!這邊都沒雷響了,怎麽反倒有了兵卒?不行,此刻已經逃不掉了。他藏身的地方足夠隱蔽,火把照著也未必能看清。只要能屏住呼吸,就能逃脫……

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牛三咬緊牙關,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只盼搜檢的兵卒能略過自己,直接往前。誰料那讓人膽寒的腳步聲,在百來步外停了下來。牛三瞇起了眼睛,看向那火把搖曳的地方。只見有個兵士從懷裏摸出了個棍子,直直舉了起來。

“嗖”一聲輕響,一顆星子飛到了跟前,悄無聲息的爆開。那光亮刺的牛三魂飛魄散,也不顧酸痛的雙眼了,飛奔跑了起來。

“前面有賊人!”

呼喝聲自背後傳來,牛三又哪裏敢停?悶頭向前狂奔,兩眼凈是金星,他也顧不得辨認道路了,一頭紮進了另一條溝渠。是雷霆真君!雷霆真君跟來了!他絕不能讓人抓住!

慌不擇路,牛三一頭撞進了另一個洞窟。稀裏嘩啦,一片抽刀聲響起。

嚇得一頓足,牛三抹了把臉上的淚,結結巴巴道:“孫爺,是我,牛三啊!”

只見洞中,十來個壯碩的漢子,圍在一個面白瘦削的男子身邊,周遭還蜷著十來個小的,捆的結實。不正是他經常打交道的“白面鬼”孫大富嗎?無憂洞裏,也算是一號人物了,跟不少暗門子都有來往,是個殺人越貨的強人!

“喪門鬼?”孫大富見到牛三,牙都快咬碎了,一把抽出了腰間短刀,架在了他頸上,“你這引來了官兵的賤種,還敢在老子面前露面?”

“孫,孫爺……”牛三腿都抖了,“有話可以等會說,外面有追兵……”

“什麽?”孫大富驚了,立刻著人趴在底上細聽,果真遠處有腳步傳來。

“你把官兵引來這裏了?”他恨不得直接砍了這鳥廝,怒聲問道,“有多少人!”

此刻再逃,已經來不及了。虧他們找了個偏僻地方,沒想到還是被人追上了!都怪這喪門鬼,若不是他,豈會陷入如此險境?!

“孫爺饒命!我哪敢帶人上門?那群官兵應當只是探路的,只有五六個,人不多的!”牛三哭著叫道。他已經回過味來了。方才跟上來的人,確實不多,至多六個,一定是派來探路的!

就是那照出他身形的星子,也不過是稍稍亮了些,沒有什麽雷音,定然只是個符箓,不是雷霆真君本人!若是如此,他們這邊可是有十來個悍匪,應當還有走脫的幾率……

趴在地上聽音的手下,也對孫大富點了點頭。姓孫的也是個狠人,立刻道:“兄弟們跟我守在洞邊,等人進來,給他包個包兒!”

這洞窟只有中間一條道,若是藏在墻邊,確實能出其不意,打個埋伏。這群人都是略賣婦孺的慣犯,哪個不是亡命之徒?立刻分作兩幫,守在了墻邊。

火把都已熄滅,人人嘴裏都叼了木棍,半點聲響也不會發出。唯有洞口,有隱隱的火光照了進來,腳步聲也越來越近,眼看都能看到人影了。

牛三牙關咯咯,抖個不停。他沒敢說這些人會仙法,反正符箓也不太厲害,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正想著,就見一個圓滾滾的球兒掉了進來,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還沒看清那是個什麽物事,一道刺目白光,在洞中爆開!

“啊!!”牛三慘叫了出來。若方才的光像是星子,這玩意就像烈日突然在面前炸開。然而他的叫聲,沒人能聽到。與那白光一起響起的,還有讓人腿軟的雷聲,就像天神震怒,把一道神雷劈在了眾人身邊!

牛三一下就跪了下來,雙目似盲,淚水橫流,耳中嗡嗡作響,連身邊人的嘶吼都聽不清楚。因此,他也沒看到,隨著那圓球,又有個竹筒扔進了洞裏。“噗”的一聲,灰白煙霧騰起,籠罩在了洞穴中。

牛三咳了起來。一股辛辣的、濃烈的氣味竄進了鼻腔,刺的他咳嗽連連,鼻涕眼淚流的厲害了,身上開始發軟,氣都喘不上來。這一定是神雷符的效用吧?他是中了咒啊!

渾身癱軟,牛三跌在地上。幾個悍匪,卻不願罷休。邊咳邊喘,孫大富用手在臉上亂抹了幾把,拿著刀站了起來:“快隨我殺,殺出去……”

幾個手下掙紮著舉刀向前沖,他卻一個轉身,就要向後逃。誰料一聲破空聲傳來,孫大富只覺背心一痛,踉蹌兩步,栽倒在地。

幾個著甲的身影,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一個個都用黑巾蒙著面,說不出是威武還是陰森。看到想逃的,就有人持弩攢射,對於那些舉刀想要頑抗的,則端起長槍,狠狠戳進肚腹中攪上一攪。不多時,就沒一個人能站在原地了。

此刻刺鼻的氣味已經散盡,為首的禁軍扯下面巾,大聲道:“賊人都制服了,還有孩童,著人來救。”

又等了片刻,更多的兵士湧入了洞窟,救人的,擡屍的,捆賊的,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



忙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閑下來了,甄瓊這幾日都窩在家裏,除了睡覺就是“睡覺”,勞逸結合,很是快活。這天剛剛起床吃了午飯,就見韓邈帶著個人走了進來。

“府尊怎麽來了?”甄瓊站起來,好奇問道。

呂溱滿面喜色,雙手作揖,對著甄瓊行了個禮:“處士當真守諾!禁軍在下水渠大索五日,擒人三千,救出婦孺一千二百餘。”

“竟然有這麽多賊人!”甄瓊震驚了。全東京城的賊匪都奪進下水渠了嗎?

“倒不都是賊子,還有不少流浪失所之人,怕是要安置在養濟院裏了。”呂溱長嘆一聲,“這兩日大理寺還在審案,除了斬立決、絞立決的外,罪名輕些,估計都要流放嶺南。”

韓邈微微一笑,倒不奇怪這安排。嶺南那些新開的糖莊正缺人呢,這些還能幹活的丁口,自然不能放過。

甄瓊卻不管這麽多:“我的掌心雷當真管用啊!”

看著那小道興奮的笑臉,呂溱也笑了起來:“雷霆真君的威名,當傳遍天下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宋朝的禁軍其實就是中央軍,直屬天子,由樞密院掌管。不僅僅是宮廷護衛。

“八十萬禁軍教頭”聽說過吧?XD

雖然欽宗朝時弱雞,但是神宗朝還是可以打的。

樞密院則相當於總參,和政事堂並稱兩府。所謂“文事出中書,武事出樞密”。但是宋朝重文輕武,所以樞密院大多數時候算是政事堂的前置機構,進階目標還是宰相。真正武職出身的,反倒會被排擠。譬如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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