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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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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內, 實在是不成了啊!誰想那姓韓的竟然入了糖行, 還占了個席位。小人哪裏能支撐的住?怕是得另想法子了……”寺丞一臉哭喪, 對著上首連連作揖。

一下午,就有六波宗親跑到宗正寺來鬧騰,著實讓他頭大如鬥。糖行可不是任人欺壓的小行會, 那姓韓的竟然能舍了糖方,謀了一個席位。這一下,他的調味鋪就與糖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偏偏這種大商行, 最不缺的就是皇親國戚。一堆縣主、郡主跑回娘家哭訴, 誰能受得了?

他這個小小寺丞,是萬萬不敢牽連進去了!

“好個斷尾求存的鼠輩!他不是還有個香料鋪嗎?再去那邊試試!我就不信他還能舍了香水的方子!”高士昱氣得火冒三丈, 破口大罵。

手到擒來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誰不氣惱?沒料到姓韓的竟是這般膽小,獨家的糖方說舍就能舍了!不過就算入了糖行又如何?如此藏頭縮尾, 投獻糖方,不怕旁人對他的香料方子生出念想嗎?那可才是真正的肥肉,若是能一口吞下, 可比糖行劃算太多!

下面聽訓的寺丞打了個寒戰:“這……這……”

這似乎不大妥當吧?糖行那些人, 又豈是好相與的。若不是韓邈有些底氣,就算獻了方子,也換不了一席之地啊。而韓邈這個安陽韓氏出身的,還能有什麽底氣?一想到此種可能,寺丞就脊背冒汗, 渾身發涼。他可不想因為高太後的堂弟,得罪了當朝權相……

正想再說些什麽,就見一個仆從連滾帶爬跑了進來:“衙內!衙內大事不好了!禦史臺竟然上本,彈劾老爺……”

“什麽?!”高士昱驟然起身,怒喝道,“誰這麽大膽子!”

不知道他爹是當朝太後的嫡親大伯嗎?官家仁孝,若是惹怒太後,去職貶官都是輕的,流放雷州也不稀奇!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麽狗膽包天!

“似,似是韓相公的人……”那仆從兩股顫顫,都快站不穩了,哆嗦著答道。

高士昱楞了半晌,突然抓起手邊茶碗,向那寺丞砸去!

“你這殺才!不是說韓相公惡了那小子嗎?”

被劈頭蓋臉潑了一身熱茶,那寺丞簡直哭都哭不出來。當初說這話的,明明是衙內你啊!



“糖行中人,真有意在嶺南開辟蔗園?”饒是事先談論過此事,韓琦也不禁露出了訝色。

嶺南煙瘴叢生,蠻夷遍地,向來都是發配的去處。除了兵營,就只有犯官囚徒,竟然還會有大商賈去開蔗園?這可出乎了韓琦的意料。

“如今新糖剛剛問世,糖方只有區區幾人知曉,正是最賺錢的時候。兩浙路田地難尋,成都府運輸不便,福建路最大的生意乃是茶葉。唯有兩廣,氣候適宜,地價又賤,附近還有番禺港,水路運輸極是便利。這群求財之人,自然要在嶺南開辟蔗園了。”韓邈含笑答道。

一旦開辟蔗園,就需要人打理。大量的人手。隨著白糖這個興起,大量的作坊、店鋪也會漸漸出現。而白糖,不只能內銷,還能遠銷他國,利潤更是可觀。等到規模日漸大起來,莫說是商賈,怕是連權貴都要對其生出興趣。最好的去處,還不是在嶺南開蔗園?一二來去,兩廣就會如福建路一般,因為產糖興盛。

這可是能改變一地面貌的策略啊!

以韓琦的見識,又怎會想不到這點?長嘆一聲,他撚須道:“沒想到只是個新糖,就能引來這般變化。只是番禺多有從天竺來的船只,是否要調高石蜜的關稅呢?”

若是自天竺運來的石蜜價賤,兩廣路的蔗園豈不是要吃虧?調高稅率,自然能讓蔗園主們獲利。

誰料這主意,卻沒得到韓邈的附和:“商稅不可提高,應當降低才是。”

韓琦皺了皺眉:“這是為何?”

韓邈笑了:“商人只為求財,然而能建蔗園的,終歸是少數。手持糖方,卻無力興建蔗園者,一定會把主意打到天竺糖上。若是降低入關的商稅,天竺來的石蜜就成了白糖的原料,而且能省去榨汁、熬制的時間,成本更低。等制成了白糖,再賣出去。一來一回,豈不賺了一筆?因此不單是石蜜,凡舉原料,如金銀銅鐵,糧食、生漆等物,皆應降低關稅,使他國大量運來。轉手制成各種器具,白糖、美酒,再賣出,方為生財之道。”

“這等說辭倒有類《管子》了……”韓琦眼前不由一亮。

當初太祖設立邊榷,頒布禁榷諸物,不正是打著這樣的念頭嗎?只是朝廷僅會“禁榷”,把那些值錢的東西收歸國有,由朝廷統一發賣,從中獲利。卻從沒想過,還能利誘商賈,使其送來自己所需的東西。這可比和買強取更加容易!

原本只是問策,哪想到韓邈獻上的計策,遠超自己想象。看著下首端坐的青年,韓琦忍不住問道:“此事利國利民,定會讓官家歡喜。只是你舍了糖方,心中不怨嗎?”

這可是潑天的富貴,他竟然輕輕松松就放了手,還促成了個可換來大筆商稅的新行市。難道心中真無怨憤?

“何怨之有?”韓邈面上坦蕩,“白糖不似香水,而是如酒醋茶鹽一般,是可通天下的買賣。其中利潤,又豈是小子一人能獨吞的?秘而不宣只會引來覬覦,說不定招惹殺身之禍。讓出糖方,則能與人結好,使得白糖風行天下,打通商路。更不用說,會為朝廷帶來的商稅。一舉三得,三者皆嬴,才是小子的為商之道。”

什麽是“勢”?這就是了!取舍果決,又能因勢而為,就算放在官場上,也是一等一的賢才!然而此刻,韓琦卻也說不出“可惜”了。畢竟官場上,沒人能如此通曉商事。與其讓他科舉為官,還不如從旁當做助力。

新天子登基已有半年,以韓琦的老辣,又怎麽可能不知他的喜好?那是個好大喜功,心有抱負的年輕人。崇尚的也並非是“儒”,而是“法”。如此手握天下,心有熾焰之人,絕不像仁宗或是英宗那般好對付。

韓琦之前也曾想過,若是勸說不動,完成山陵使的重任後,就是他離開中樞之時。善始善終,全身而退,才不枉自己為官一生。然而現在,有了這疏宗的侄孫,事情悄然出現了變化。如果輕輕松松就能讓國庫充盈,天子說不定會鋌而走險,生出冒進的心思。還是要有重臣守在一旁,好生規勸,不可壞了大局。

思及此,韓琦緩緩頷首:“一舉三得,著實用心良苦。只是讓出糖方之事,終歸有所虧欠。你可有什麽想求的?只管說來。”

宰相一諾啊。韓邈遲疑片刻,開口道:“小子有心釀酒。”

沒料到韓邈提起的竟然是這個,韓琦擡了擡眉:“可是看上哪家正店了?”

唯有東京正店,才有資格釀酒,而且不少大店須得自官府手裏撲買才行,並不是有錢就能開酒樓的。不過酒水生意,確實巨利。似韓邈這般商才,經營應當不難。

誰料韓邈搖了搖頭:“不是在京中賣酒。我手頭有個方子,可制烈酒。故而想盤一家酒庫,專營邊榷和邊軍的酒水買賣。”

這可就大大不同了。酒庫多是官營,直隸戶部或官府諸司,而且大多握在軍鎮手中,用來籌措軍資。尋常人想要插手,難之又難。

然而韓琦是誰?想了片刻,他就道:“相州有一酒庫,我倒可以做主,許你關撲。只是這酒庫的稅,要比尋常酒店高出許多,且要先付五年。你可願意?”

韓邈眼睛一亮:“如此甚好。多謝叔祖!”

一般關撲,只要付清三年內應繳納的賦稅即可。一口氣多付兩年,可不是筆小數目。然而對於韓邈而言,這點小錢,又算得了什麽?畢竟他釀的“酒”,可不是只用來喝的。香水想要提高產量,就必須有足夠的酒精。尋常法子釀出的酒,要廢不少功夫才能提煉出堪用的酒精。他也聽甄瓊抱怨過此事,改一改釀造,可是能直接能釀出烈酒的。稍一提純,便可大量生產酒精。

而韓邈熟悉邊榷,也跟不少遼人、西夏人打過交道。深知這些苦寒之地的人,最愛烈酒。如今市面上最烈的酒,也不過是九蒸九曬,比起酒精的烈度,遠遠不如。等酒庫入手,烈酒出爐,每年賣於邊榷、軍鎮之外,留出幾千瓶香水所用的酒精,還不輕輕松松?到時制出香水,轉手賣到大食,才是數不清的金銀。讓出糖方的利潤,又算得了什麽?況且那糖方,他本就做了改動。就算瓷土能制出上佳的白糖,又哪裏有黃泥水省錢?

這一遭費心安排,此刻才算盡了全功。

見他確實歡喜,韓琦也滿意頷首,隨口道:“那跳梁小醜,你就不用操心了。專心糖行事務,有甚情況,也要盡快報我。對了,韓遐的行卷我已看過,功底還是欠了些。服滿之後,先讓他進京赴考吧。”

這意思太過分明,是要把韓遐的考籍從相州遷到京城。如此一來,解試的難度大大降低不說,還有韓琦這個宰相親自照拂,後續安排,自不用提。

韓邈喜得起身行禮:“叔祖大恩,小子無以為報。”

韓琦微笑撚須:“談這些就見外了。你也是韓氏子孫,老夫自當照拂。”

這模樣語調,還真有些祖孫之間的其樂融融了。



“韓相公為何要彈劾伯父?”內廷之中,高太後眉頭緊皺,有些不明所以。

韓琦對她母子,可是盡心盡力。當年先皇病重,她那姨母曹太後險些就要垂簾聽政了,還是韓琦當庭直言,才讓曹太後撤簾,也斷了重新立偏支為皇嗣的念頭。

這麽一位肱股之臣,如今怎麽突然彈劾起自己母家,著實讓高太後有些惶恐。

一旁閻夫人不動聲色道:“說不定是家中小輩惹了禍事?高將軍雖說節制不住那種諤,卻萬萬不該是罪首。”

這次彈劾,起因也頗為覆雜。是青澗城守將種諤,想要招降西夏邊將嵬名山,挑起了邊關戰端。然而種諤行徑,也是有天子密詔的,高遵裕又如何能攔?況且真要彈劾,也該先彈種諤才對啊。

韓琦這種三朝為相的人精,又豈會不明所以的胡來?

高太後聞言不由頷首,對身邊內侍道:“速去查查,看是哪個出了紕漏?”

太後的吩咐,自有人盡心盡力。不到半日,就查清了來龍去脈。

“高士昱竟然想要謀奪韓家的香水鋪?”高太後聽到這話,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且不說那鋪子出自安陽韓氏別支,乃韓相公子侄。只香水鋪進言,讓宮中妃嬪擺脫鉛汞殘害一事,她都還沒賞呢!結果可好,竟讓這小子跳出來生事!

“速速派人回府,把那孽障捉住杖二十,禁足半年。何時期滿,何時送到他邊關,讓伯父好生管教!”高太後喘了口氣,沈吟片刻,又道,“玉娘,你也去韓家香水鋪走一遭。就說吾想要大些的銀鏡,看他能不能制一面,送入宮中。”

皇嗣尚未誕生,直接賞有些不妥。還是要給個名頭,讓人知曉她看重這香水鋪才是。如此一來,也算略表歉意,以安韓相公之心。

閻夫人是何等玲瓏的人物,立刻領命出宮。內廷樣式的車駕在韓家香水鋪前停了一停,第二日,韓邈就捧著一面尺餘高的剔透銀鏡,親自入宮。非但見了太後、皇後不說,還得了金百兩,錦百匹的賞賜。

轉天,高衙內被太後責打訓斥的消息,也傳了出來。盛讚太後賢名的聲音不絕於耳,彈劾高遵裕的折子,卻漸漸沒了聲息。

一樁樁,一件件,是何含義。該懂的人,全都懂了。看向那兩家鋪子的目光,也截然不同起來。

而韓邈,早就把這些“小事”拋到了腦後。整了整衣冠,他腳步輕松,邁入許久未至的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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