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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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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靈淵不是一棵一碰就合上葉子的含羞草, 他對身體接觸不怎麽敏感。

一方面, 他幼時顛沛流離, 很多時候,侍衛們充滿臭烘烘汗味的懷抱就是他的“床鋪”,經常是睡著的時候在這個人懷裏, 過一會迷迷糊糊地一睜眼,就發現抱著自己的人換了——先前那個沒來得及記清楚味道,可能已經死在了半途。另一方面, 繼位以後, 他雖然不是個窮奢極欲的皇帝,但也不會刻意節儉, 衣食住行、甚至貼身的瑣碎小事都有人打理,他早習慣了。

可是那些人要麽是在前躬身引路, 要麽是低頭左右護持,有獻殷勤的, 至多是把自己拗成一個人形的架子,恭恭敬敬地伸著,供他搭手。都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最好能讓皇帝把自己當個不喘氣的物件, 絕對不能礙著陛下的眼。

還沒人膽敢走在前頭,強買強賣地用力攥著他的手。

那是個粗魯又強悍的保護者姿態,顯得又珍重又冒失。

盛靈淵皺了皺眉,輕輕一抽表示不滿——不方便大動幹戈,因為不是要打要殺的場合, 動作大了像拉拉扯扯,不好看。

誰知宣璣就跟不會看人臉色似的,一毫也沒松,把他的五指攥得沒法並排,局促地皺成一團。宣璣的脈搏很有力,跳得飛快,順著手心傳過來,分明是深淵白骨上生的妖靈,卻偏長出了一身鮮活氣,逼人。

就在這時,“小心腳下”的提示音響了,石板直上直下地彈到了半空,開始加速飛。

迷陣是挺簡陋的,可這個故弄玄虛的浮誇勁兒讓盛靈淵有點震撼,註意力倒一時不在手上了。

石板好像要試圖給人造成一種林子很大的錯覺,在原地亂轉了好幾圈,才載著他們穿過迷陣,飛到了異控局大樓底下,度陵宮的前任主人望著高聳入雲的大樓和漢白玉石階,再次沈默了。

盛靈淵本以為外面那個神神叨叨的井和樹林已經夠浮誇了,沒想到一山還比一山高。

他依稀記得,當年窩藏了無數大妖的清平司就一個小院,藏在帝都的一個小角落裏,門口不過百步,還有老百姓的集市。小門小臉的一間,大門可能都沒有三尺寬,不能容倆人並排往裏走。

要是看見這些雜毛後輩們的排場,沒準得給氣活過來。

往裏一走,各種糅雜的氣息就撲面而來,雖然血脈都已經很稀薄,但聚在一起還是十分嗆鼻子。

不知怎麽回事,總部的一樓大堂比宣璣第一次來報道時候還忙,迎賓的金龍累得不想營業,正喪喪地盤在門口石柱上消極怠工,忽然感覺到了什麽,睜開一對兔子似的大眼,正好跟湊近了打量它的盛靈淵看了個對眼。

那金龍呆楞片刻,被逼近的天魔嚇成了一條蚯蚓,“嗷”一嗓子,屁滾尿流的順著墻躥上了大堂的天花板,四根爪子仿佛已經捉襟見肘,硬是給它劃出了狗刨的姿態。

宣璣:“……”

大廳裏所有人都聽到了這段“龍吟變奏”,集體擡頭,並紛紛拿出手機開拍。

肖征正好在大廳,一眼看見騷動源頭是宣璣,分開人群大步走過來:“怎麽又是你,一天不搞點事你過不下去是不是,你對它做了什麽?”

他說著,目光一掃宣璣的手,噴道:“你們災星人就為出個櫃,非得弄這麽隆重嗎?”

盛靈淵:“什麽人?出什麽?”

宣璣的手連忙松開,搶在口無遮攔的肖主任前說:“沒什麽……咳,這是我局總調度肖征,肖主任,這是……”

“我知道,又不是沒見過。”肖征擺手打斷他,又瞪了旁邊幾個張望的工作人員一眼,“都看什麽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那邊那個,你哪來的,這裏不讓隨便拍照,沒人教過你嗎?”

幾個工作人員趕緊應聲上前,維持秩序,叫人刪照片。

“煩死了,這群棒槌……西山這麽大的地盤,怎麽就非得把對外業務跟辦公區放一棟樓裏?”肖征沖盛靈淵一點頭,冷淡,但是很客氣——東川醫院裏,來去如風的男人讓肖征印象太深刻了,一個能讓能量檢測儀全部過載的“劍靈”,他不能不客氣,“這邊人多眼雜,電梯裏說。”

總部的接待大廳主要是對外服務板塊,新覺醒的特能、能量水平達到一定級別的,都要在這登記領證。異控局在各地都設有“能量監控系統”,各大醫院也有特殊通道——特能覺醒往往會有身體不適癥狀,比如突然暈倒什麽的,一般都會被送到醫院裏,一旦發現,異控局就有專人負責接引,來指定地點登記。

以後不一定非得進異控局工作,但是凡是經過註冊登記的,都能享受免費醫療和培訓,直到新特能適應自己的身體變化。

同時,他們的個人信息也會被錄入管理系統。

每一個“特能”都有獨特的能量場,類似於指紋和DNA,相關信息錄入後,如果以後作奸犯科,很容易就能被儀器檢查定位。

不過除了少數有所謂“師承”,或者生在特能家族的,一般人都會來註冊——反正走在路上有監控,手機有定位,各種證件都有指紋,就算不是特能,普通人也都在層層監控之下,大家都習慣了,正好這幾年工作不好找,異控局福利待遇都不錯,還能順便解決就業。

宣璣上電梯之前瞄了一眼那長長的隊伍:“怎麽突然這麽多人?”

“不知道,這一陣新特能突然暴增,”肖征說,“研究院那邊緊急加班好幾天了,別是什麽自然災害的預兆就好——你不是補休嗎,過來幹什麽?總部可沒有加班費預算啊。”

“聽老王說抓住的那兩個嫌疑人不肯交代?”

“一個,”肖征糾正,“那個女的不是人,是只木偶,操控它的早跑了。瞎子代號‘銀翳’,是個孤兒,手上有人命,在逃十幾年了,準備把牢底坐穿吧,不過他確實什麽都不知道,被你們逮回來才明白自己和燕秋山一樣,都是廢棋,但我看他居然還挺高興。”

“高興什麽?”

“覺得自己為‘大義’做貢獻了唄。”說話間,電梯下行到了地下十五層,地下十五層即使工作人員也不能隨便按,這裏是關押待審判嫌疑人的地方,需要非常高的權限才準入,每一道入內申請都會上傳到總調度室,“這瞎子是個反人類分子,不知道哪個瘋子給他灌輸的想法,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滿嘴‘點燃赤淵,拿回力量’什麽的,連他們老大的臉長什麽樣都沒見過,只說是個‘神’。”

受一些謳歌英雄的影視作品影響,很多人以為“寧死不招、寧死不降”是起碼的道德素養,人人都應該能做到。正方陣營裏做不到的那叫“叛徒”,後續是要黑化的。就算是反派陣營裏那些被抓住以後什麽都交代的“軟骨頭”,也都只配當個格調不高的炮灰,當不成大反派。

但正常情況下,兩軍交戰,只要一方有人被俘,指揮官會立刻假設俘虜會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然後做出調整。因為他們都知道,“寧死不招”、“士可殺不可辱”之類的事,絕對不屬於普通人的“道德素養”,它已經超乎人性,近乎聖人了。

而且異控局的技術手段很多,盛靈淵倒不擔心他們審訊不利。

“我們審完,還把他往萬年儀裏塞了一次,剛做證據錄入。結果成像顯示,他所謂的‘神’,其實就是個手把件似的小玩意,跟古董街上五塊錢淘的似的,大腦袋小身子,長著倆翅膀,會說話,說自己是三千年前的妖王……我真服了,電信詐騙上當的是不是這路智障啊?”肖征說著,把他倆領到了關人的禁閉區,並順手掛了幾個電話。

盛靈淵現在已經很明白“手機”是什麽了,據他觀察,手機基本就是宣璣身上的一個器官,重要程度不亞於翅膀。他認出了屏幕上的兩個“簡化字”是“太後”,於是忍不住提醒道:“不用接嗎?”

“不用,我媽喊我周末回去陪他們打麻將,”肖征一拉領口,“一幫無聊的腐敗婦女,除了游手好閑地滿世界買東西,就是湊在一起三只耗子四只眼,誰有功夫陪他們浪費生命。”

盛靈淵一楞,沒想到當朝“太後”之子居然肯在一個小小的衙門裏當差。

“不是你想的那個,‘太後’就是……呃,一個說法,現在沒有太後了。”宣璣輕輕地在他耳邊說,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用了雅音,因為離得近,那聲音撞在盛靈淵的耳骨上,熟悉得恍如驚夢,盛靈淵腦子裏像是有一根弦被撥了一下,“嗡”一聲,他猛地回過頭去,撞進了宣璣眼裏。

眼神卻是陌生的。

於是那根弦震動片刻,餘音消散,又歸於沈寂。

盛靈淵壓下心緒,問:“你從哪裏學的官話?”

宣璣註視了他片刻,幾不可聞地說:“不知道,夢裏吧。”

盛靈淵無端不舒服起來,他轉過身去,有幾分冷淡地說:“不要講了。當著人,故意說別人聽不懂的話失禮。”

宣璣落後半步,過了好一會,他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嗳,遵旨。”

瞎子被關在一個單間裏,單間裏有特殊的幹擾,能抑制特殊能量,除此之外,他還被鎖了四肢,正在面壁喃喃自語。

“念好幾天經了。”肖征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麽意思,但是好像認為通過念這個,能和他們那個五塊錢的神起共鳴,我感覺是邪教洗腦用的,研究所對這部分音頻得出的結論是屬於某種未知語言,請了語言學家來分析了發音規則,也沒分析出什麽所以然來,只是說跟‘碧泉山文’有點像,但不完全相符。”

“上個世紀末在碧泉山發現了一個古墓,出土器物上有一些未知文字,學界沒有定論,暫時起名叫‘碧泉山文’。”宣璣解釋說,回頭沖盛靈淵做了個“妖”的口型。

盛靈淵會意——三千年前,妖族也有自己的王朝,各族差異很大,為了便於溝通,當然也有自己的“官話”,斬了妖王後,他清理了一部分,禁止妖族語言流通,但想來,完全清理幹凈也是不可能的。

他側耳聽了片刻,發現這瞎子念叨的確實是妖族的語言,很不標準——妖族語言的發音很奇特,有一些音是人發不出來的,只有很高明的修士能通過其他術法模仿。瞎子因為血統不夠純,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完全是機械的模仿,說得驢唇不對馬嘴的,但盛靈淵還是聽懂了。

“九九歸一,吾主為真神。”

肖征:“啊?”

“差不多是古裝戲裏‘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意思。”宣璣嘆了口氣,順嘴說,“還真是三千年沒聽過這套詞了。”

“難道你三千年前聽過?”盛靈淵瞥了他一眼。

宣璣一僵。

盛靈淵失笑:“小鬼一個,裝什麽老成?”

宣璣:“……”

不慌了,但有點生氣。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緊閉室打開了,幾個外勤推著個小車出來:“肖主任,宣主任。”

小車上也裝了能量屏蔽器,裏面是那個缺了一條腿的木偶。

“按常規,隔離觀察三天,”外勤匯報說,“期間各項指標無生命反應、無能量反應,作為重要證物,轉移到地下六十層‘E’區,以備調用。”

“辛苦了。”肖征一點頭。

“等等。”盛靈淵忽然叫住他們,“方便給我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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