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泱聽得於心不忍, 默默偏過頭去。

“她含辛茹苦地將我養大，我們兩個相依為命這麽多年, 我也終於如願進入你們龐家的神威軍裏打算伺機尋仇。龐斐雖然為人狠辣，可他卻是真拿我當兄弟的，本來我還猶豫著要不然只殺了龐明和那個官員報了我全家之仇就是了，可是，可是！”

薛楷瑞的手劇烈抖動起來, 鋒利的劍鋒擦傷了龐滄瀾的脖子, 龐滄瀾脖頸上立時有絲絲鮮血滲湧而出。

“你偏偏不信任我, 硬要嫁給我那龐夢歌來籠絡我，我怕你發現端倪又焉有不受之理！且不說那龐夢歌身為龐明的女兒我本來就對她厭惡至極，而且她囂張跋扈絲毫沒有身為人/妻子的自覺！這些我都可以忍！可為什麽她要殘害我的乳母, 她不僅在身體上折磨她, 還不知在哪裏聽來了風言風語，日日用最難聽的言語羞辱她！我乳母怕我心懷怨懟被龐家看出來, 竟不告知我這些，我還愚蠢地以為龐夢歌對她很好, 直到釀成如此慘禍。龐相, 回去我就將你那好孫女兒剝皮抽筋，讓她也嘗嘗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滋味！”薛楷瑞強自鎮定下來, 通紅的雙目滿含恨意地盯著龐滄瀾。

龐滄瀾面上卻依舊沒有什麽波動, 淡淡地回視著薛楷瑞說：“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們龐家全軍覆沒了嗎，雖然這些年來你確實偽裝得很好，絲毫沒叫我察覺出端倪。但, 說到底，你也只是一個副將，雖然你是我的孫女婿，但你以為，我對你就沒有防範麽？你手上實際的兵權少得可憐，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你也定不能活命，更沒法去取我兒龐明和那個官員的性命。”

薛楷瑞瞪大眼睛怒視著他，不知說什麽才好。

“他是不能，可朕能。”

蘇乾突然出聲。

龐滄瀾剛想說什麽，突然殿門口傳來一道洪亮雄渾的男音。

“末將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龐滄瀾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也不顧薛楷瑞的長劍在他脖子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線。

只見定國公沈鈞高大偉岸的身影正邁著有力的步伐朝他們走過來。在他身後，還跟著手握長劍的賀舒玄。

“怎麽會這樣！”

龐滄瀾雙目圓睜，終於經受不住一口鮮血噴吐而出，身子軟軟地委倒在地。

薛楷瑞收回長劍，如看喪家之犬一般看了龐滄瀾一眼。

蘇昀淵卻猛地沖了過去，蹲下來抱住龐滄瀾軟倒的身子：“外公！”

龐滄瀾輕輕握住蘇昀淵的手，勉強一笑道：“淵兒，對不起，今日一戰，外公也不知道有沒有勝算了。”

蘇昀淵使勁搖著頭。

定國公看了他們一眼，朝蘇乾下跪沈聲道：“回稟陛下，臣的三十五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現在正在外面同叛軍廝殺。再加上薛楷瑞將軍臨時反水，叛軍內現在已經一片混亂。而金羽軍叛亂的副將也已經被賀舒玄將軍繩之以法，陛下只要靜待結果就好了。”

蘇乾點點頭。龐滄瀾卻在蘇昀淵懷裏強自扭過頭向蘇乾看去。

“你是怎麽猜到的？”

“朕在你的鉗制下窩囊地過了這麽久，對你的行事作風多少也有了些了解。不過最重要的是，”蘇乾突然向身邊的陸嘉樹看過去，“朕有一個好右相，多虧他提醒朕才能早加防範。”

龐滄瀾口中的血沫越吐越多，他扭著僵硬的脖子瞪大眼睛朝陸嘉樹看過去，陸嘉樹淡淡地同他對視著。

“與陸相共事多年，老夫還從來不知道，陸相原來...這麽厲害。”

“龐相過獎，這本就是臣的分內之事。”陸嘉樹淡淡說。

龐滄瀾又噴出一口鮮血，看向陸嘉樹的眼神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看看蘇乾，再看看陸嘉樹，突然扯起了嘴角。

他垂下眼簾，突然掙紮著握住了蘇昀淵的手，嘴裏囁嚅著說著什麽。

蘇昀淵忙把頭湊過去。

“你要小心......”

龐滄瀾的聲音卻越來越低，漸漸消散。

“外公？”蘇昀淵不可置信地搖搖龐滄瀾，隨即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外公！”

蘇乾看了他們兩個一樣，想說些什麽終究沒說出來，搖了搖頭向定國公問道：“外面情勢如何？”

定國公行禮道：“回陛下，如今雙方還在膠著，但末將定不會讓......”

“我退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這道聲音的發出者匯聚過去。

只見蘇昀淵雙目通紅地擡起臉：“不要打了，不要傷害更多的人了，我退兵。”

龐滄瀾的心腹忙勸誡道：“殿下，丞相做了那麽多就是為了......”

蘇昀淵擡手，制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他輕輕地把龐滄瀾的身子平放在地上，慢慢站起來。

“我可以把兵權全付相交，任父皇處置，只是兒臣有一個條件，”蘇昀淵直視著蘇乾說，“請父皇以丞相之禮厚葬外公！”

“陛下不可！”一個老臣沖出來道，“龐滄瀾乃亂臣賊子，陛下萬萬不可這樣做！”

“好。”蘇乾也直視著蘇昀淵說，“朕答應你，退兵吧。”

——

那日蘇昀淵命龐家的神威軍退兵之後便交托了虎符，神威軍因為都是待罪之身，便都繳了武器靜候發落。

蘇昀淵當即被五花大綁到金鑾殿裏。

蘇乾此時藥性基本上已除，精神頭也好了很多，坐在龍椅上一眨不眨地瞧著蘇昀淵。

而龐家亂黨此時也都已經被繩之以法，剩下的大臣都覺得自己剛剛不畏強權，奮力護君，都顯出一副千古忠臣的得意模樣。

蘇昀淵跪在冰涼的地板上，低著頭靜默不語。

蘇清泱因為擔心蘇乾的身體也沒有走，此時正站在蘇乾身邊關註著他的情況。

“太子謀權篡位，此時廢掉其太子之位。各位愛卿覺得，該怎麽處置廢太子才合適？”

刑部尚書當即踱出，躬身道：“回陛下，廢太子協同龐家作亂，覬覦皇位，罪無可赦，按律當斬。”

剩餘的那些朝臣想起自己剛剛受到的驚嚇，頓覺心中惡氣難出，紛紛附議。

而蘇昀淵低著頭一動不動，絲毫不為自己辯解。

蘇乾盯著蘇昀淵，眼中隱隱有些不忍。

陸嘉樹站出來道：“陛下，龐家非但罪惡滔滔，而又鉗制朝政這麽些年，其亂黨餘孽數不勝數。而廢太子又和龐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陛下理應鐵面無私，慎重聖裁才是。”

蘇乾知道他這是在提醒自己，這個道理自己又怎麽會不明白呢？只是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雖然自己這麽些年來因為這個兒子失去了無數的子嗣，但事到臨頭還是於心不忍。可若不殺他，龐家便永遠不能斬草除根，想到這麽些年來龐家對自己的欺辱，蘇乾終於下定了決心......

蘇清泱觀察著蘇乾的神色，看他的神色變化她便知道了蘇乾內心的所思所想。看到蘇乾眼中驀然堅定起來的神色，她的心突然撲撲亂跳了起來。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他那聲微啞沈重的“你要小心。”

看著蘇乾嘴唇微動，蘇清泱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等一下！”

蘇清泱終究還是叫喊出了聲，她迎上蘇乾詫異的神色，來不及解釋什麽就走下去同蘇昀淵跪在一起。

蘇昀淵全身一震，終於擡起頭來看向跪在他身邊的蘇清泱。

“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蘇乾猶豫著點了點頭。

“皇兄是在龐滄瀾的挑撥之下，才做了糊塗事的，而皇兄之前一直循規蹈矩，並無過失，今天又及時收手，沒釀成大禍，還請父皇對皇兄網開一面吧！”

說著深深地叩下頭去。

蘇乾還沒開口，禮部尚書就列出來叱責：“朝堂之上，哪有後宮說話的份，公主難道不知道牝雞無晨麽？”

蘇清泱擡起頭來狠狠瞪了那禮部尚書一眼，禮部尚書為她的眼神所震懾，嚇得一退步。

“本宮只是在為自己兄長求情，又怎麽有幹政之心了，劉大人便沒有過袒護自己親人的時候了麽？”

禮部尚書還想爭辯，但一想到這個女羅剎剛才狠厲的樣子，只悶悶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蘇昀淵呆楞地看著跪在自己身旁女子的臉，似乎已經忘卻了一切，忘卻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忘卻了自己正命懸一線，眼裏看到的，心裏想到的，就只有她而已。

蘇清泱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做，也許會後患無窮，可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蘇昀淵去死。

她做不到。

就當是回報他在深宮之中對自己的那點垂憐。

雖然她不需要。

但，

就為他每日在那個惡毒老婆娘耳濡目染下還能留存的一點真心。

她願意拼盡全力救他一命。

作者有話要說： 蘇昀淵還是很有仁人之心的，弱弱地問一句，你們還記得被我遺落在角落裏的男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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