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發濃郁，大片烏雲將僅存的月光遮擋， 整個黑夜透著詭暗陰邪。

“滾開！”時勁秋一腳將時六踹開， 禦劍自時七所離開的方向追去。

時勁秋禦劍飛行的速度飛快， 須兀， 身影便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他那一腳近乎用了全身氣力，時六感覺自己肋骨斷了好幾根， 他捂著肚子喘息幾口， 擡頭沖時一和時三說：“大哥， 三哥， 你們快跟上去看看吧。小七兒還沒走遠， 若是被爹爹追上了，定不會放過他們。”

時勁秋是個暴脾氣， 如今時七敢違抗他， 那時勁秋就會用非常手段將時七帶回來。

時一抿抿唇， 二話不說要跟上去。

然就在此時， 烏月只身擋在時一面前。

“怎麽， 你也想不聽話了？”

時一畢恭畢敬：“兒臣不敢，只是……”說著， 時一看向烏月，“只是不希望小妹變成二弟那般。”

提及時二， 烏月臉上的神色頓時凝固。

烏月的孩子都非常優秀， 他們英勇而聰慧，是她此生最寶貴的傑作。只有時二……背叛了身為母親的她。

“不要提你二弟，我沒有這個兒子。”

烏月表情冰冷， 眼神不夾雜任何感情。

時一哼笑聲：“你也快沒有這個兒子了。”

“什麽……”

烏月未等品到時一話裏的意思，時一的身影就從身旁穿過，再以眨眼，徹底消失不見。

寅時。

他們已快出了麒麟南山。

天邊灰蒙蒙的，只要再過半個時辰，太陽便會打東邊升起。

這幾日操勞，時七已好久沒睡個安穩覺，此時她雙手緊緊環著黑傲結實的臂膀，小腦袋靠在他肩上，雙眸緊閉，呼吸平穩。

看著她恬靜的睡顏，雪央心中一軟，不禁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下，放低聲音：“你到底是怎麽進去的？天狼崖一向戒備森嚴，別說個大活人，蒼蠅都飛不進去一只。”

黑傲微微垂眸，小心翼翼將時七抱著的那只手抽出，緊接著將她摟在懷裏，時七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沒有要醒的意思。

“時七的二哥，帶我從天狼崖後方的結界處進來的。”

說著，黑傲又擡頭看向他們：“你們呢，怎麽會想到在那裏接應我？”

黑傲壓根沒有將自己要來找時七的事情告訴過落清塵和雪央，一是怕知道的人多了，消息會洩露；二是此去兇險，不願將無關的人牽扯進來。可黑傲萬萬沒想到雪央和落清塵會找來，還帶著小小。

雪央與落清塵對視眼：“是……無名讓我們來的。”

無名？

那不就是時七的二哥嗎？

黑傲驚愕，難不成時二早就算好時一會將密道的出口位置告訴他們？也算好他們會被時勁秋圍剿？

正當黑傲沈思之時，一陣濃郁的殺氣突然從身後傳來。

黑傲條件反射將時七緊緊護在懷裏，一旁的落清塵顯然也感受到了這股不刪之氣，他餘光一瞥，便看到時勁秋禦劍而來。

時勁秋身影飛快，他指尖微動，掐了一道咒發，只見腳下的青蟒劍分裂出數道劍身，無數散發著寒光的利刃毫不留情刺向黑傲。而抱著時七無法移動身形的黑傲無疑成了活靶子。

黑傲沖落清塵使了個眼色，聲線不見慌亂：“攔住。”

若是平日，被黑傲這麽指示，落清塵早就懟回去了，可今時不同往日，如果落清塵不攔著，那麽他們全玩完。

落清塵抽出焚焰劍擋在黑傲身前，閃爍著猩紅色光芒的焚焰劍與青蟒劍分。身碰撞，產生出的巨大劍氣瞬間撼動周邊大地，林中感受到危險的蟲鳥四散，同樣遭受到脅迫的小小朝天吼叫一聲，巨大的身形開始橫沖直撞。

身下顛簸，時七頓時驚醒。

她揉揉眼，睡意朦朧的望著黑傲：“我們回家了嗎？”

剛睡醒的時七聲音軟糯，帶著淺淺喑啞，黑傲低頭撞入她那迷茫的視線中，心中瞬間湧現出萬般柔情。

他寬厚的手掌撫上時七臉頰：“快到了，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嗯……”

時七點點頭，正要說什麽時，黑傲俯身吻了上來。

她聽到他說：“時七，我愛你。”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平平淡淡沒有任何變化，卻讓時七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雪央，落清塵，你們先走！”黑傲神色一變，一把將時七推到雪央懷裏，起身迎上了身後氣勢洶洶的時勁秋。

此時時七已經清醒過來，她驚愕的看著不遠處父親，張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面對著狼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統治者，黑傲面上沒有流露出一點點的怵意，他只身擋在時勁秋面前，表情冷淡，看著時勁秋的眼神透露著些許的狂傲。

“想要帶走時七？可以，先從我屍體上跨過去，或者……”他哼笑聲，更是輕蔑，“我帶著你的屍體去見她。”

時勁秋活了這麽些年頭，敢這麽和他說話的只有黑傲一個人了，頓時覺得又可笑又可氣。

“一旸長老不教你尊師敬長嗎？”

黑傲微仰下巴：“抱歉，我只會欺老淩弱。”

時勁秋喉頭一梗：“我果然不喜歡你們黑羚寨的。”

“好巧，我也不喜歡你。廢話不必多說，動手便是。”

時勁秋也懶得和黑傲廢話，冷哼聲，握著青蟒劍，二話不說向黑傲刺去：“既然你不懂得尊師敬長，那我來教教你！”

黑傲瞇眼，神色變得肅穆起來。

正當黑傲做好應戰準備時，一道白色的光影閃過，片刻，耳邊傳來劍刃刺入皮膚的聲音。

初光乍破。

萬千霞光自天邊緩緩升起，他傾長的身影被初曉之光籠罩，墨色的發絲輕輕飛舞，只聽啪嗒一聲，鬼臉面具掉落黑傲腳邊，同時……還有殷紅色的血跡。

黑傲驚愕，時勁秋也驚愕。

須兀，淒厲的叫聲劃破靜謐。

“二哥——”

剛折返回來的時七哭喊著，她手忙腳亂從小小身上躍下，沒等站穩便向這邊沖來，然而沒走幾步，就被雪央和落清塵拉住。

青蟒劍穿透了時二胸膛，大片的血跡子傷口處蔓延，他像是感覺不到疼，像是失了魂魄，臉上平靜如水。

“父親……”

時二開口了。

時勁秋眸光閃爍，他呆呆看著時二染血的胸膛，神色錯愕。

“我一直想見你一面。”

時二聲線清冷，時勁秋呆呆看著他的臉，這一看，又是讓他心頭顫動。

時勁秋正要拔劍，時二突然擡手握住劍身，只聽噗嗤一聲，劍身往他胸膛又深了幾寸。

時勁秋反應過來，大喝出聲：“你這是……這是做什麽！”

此時時一和其他兄弟連同烏月也跟了過來，看到眼前景象，眾人表情是相同的錯愕。

時六已紅了眼眶：“二哥……”

“二弟……”

烏月後退幾步，嘴裏呢喃：“小……小二郎。”

這是她的……小二？

怎麽會……

不可能的。

眼前的青年滿身風塵，面容盡毀，烏月依稀能從他的眉眼中看到曾經時二的樣子，曾經的時二……身姿挺拔，意氣風發。

“父親，你愛母親嗎？”

“來……來人！”好說是親身血肉，時勁秋全然不顧一旁的黑傲，著急忙慌向烏月喊道，“快！快去找人！”

時二死死握著劍身：“如果母親不是天狼崖的，而是黑羚寨的族人，是白羽族的族人，甚至是弱小的倉兔，你還會愛她嗎？你會因為她不是天狼族的，而……而放棄所愛……放棄所愛嗎？”

時勁秋不會。

盡管時勁秋冷血，可唯一的柔情只給了烏月一人。

面對著沈默的時勁秋，時二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自眼眶而出：“我愛雲葵，我愛她像您愛母親那樣；小七兒愛黑傲，像母親愛您那樣，可您為何……為何要如此頑固？只因那可笑的種族差距，您就要讓時七，讓我……放棄所愛。”

“父親，讓他們走吧……讓他們走，算是孩兒……最後的請求。”

話音落下，時二握劍的手緩緩滑落，垂在腿側再也沒有動上一下。

時七看到他的身影轟然倒下，她的心也跟著轟然倒下。

天明明亮了，然而時七的世界卻陷入了深邃的不見底的黑暗，她拼命掙開雪央和落清塵，連滾帶爬到時二身邊，時七費力將時二扶靠在身上，雙手死死摟著他的身軀。

她低頭不住沖他說著：“二哥，你說好……說好不走的。你說好永遠陪在我身邊的，你不能騙我，二哥……求你看看我，再看看我……”

“你不要……不要走，求你了。”

他曾說過要看著她穿上嫁衣，成為最美麗的新娘；他曾說過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做她堅強的後盾；他曾說過……小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兒，哪怕他人都說她膽小，他也不會這樣認為。

他也說……二哥永遠陪在七妹身邊。

他說好的……

時二身上溫熱的血跡染紅了她的衣袍；他的體溫逐漸冰冷；他閉上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任憑時七叫啞了嗓子，哭紅了雙眼，也沒再睜開……

時七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她呆呆看著時二近在咫尺的熟悉臉龐，眼淚竟無法再流出一滴。

“小……小時二。”烏月捂著胸口，大腦一片渾噩，眼看要暈倒時，一旁的時六眼疾手快將她樓住。

時一雙拳緊握，閉了閉眼強忍悲傷：“父親，你現在可以殺了黑傲，或者……順了二弟遺願。”

啪嗒。

時勁秋手上的劍垂落在地上。

“走……都走，都走吧。”

時勁秋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天，冰冷的雪夜，他的驕傲……他的孩子，為了一個女人離開了生他養他的天狼崖，再見時，他的驕傲，他的孩子……躺在了他的劍下。

望著哭喊的時七，死去的時二，時勁秋突然恍惚。

如若當時……當時答應了他們的感情，這一切是不是不會發生？

時一走到時七身邊，他幾乎是強硬的將時七從時二身邊拉起，帶著妹妹走到一旁樹下，時一捧起她沾滿淚痕的臉蛋。

“時七，看著我……”

時七眼神空洞，呆呆迎上時一視線。

時一擦拭去她頰邊未幹的淚痕，語氣輕柔：“不必難過，不要哭……”

時七眨眨眼，聲腔顫抖：“大哥，二哥他……”

“他執意要走。”時一喉結滾動，已帶了哭腔，卻硬生生被他忍了下去，“你的二哥……已經死了，留下的不過是……不過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就如他說的那樣，他的心早已跟著雲葵一起去了。

“你真以為憑你二哥的本事會躲不開那一劍？”時一死死攥著拳頭，“你的二哥……只不過是找個理由……找個理由去罷了。”

時一輕輕將時七擁入懷中：“他去找他心愛的妻子了，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如此殘酷……不留餘地的選擇。

天完全亮了，可時七知道……她的二哥，停留在了永恒的黑暗裏。

再無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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