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密布，冷風漸起，長安城陷入一片陰霾。

秋晨端著茶壺向卓紫凝的書房走去，一陣驟風吹過，她烏黑的秀發便四處飄散開來。擡頭望了望天，秋晨心道，又到了多雨的時節。

走入書房，卓紫凝正伏案讀著一本書，看上去似乎非常認真。秋晨不敢打擾她，只是靜悄悄地將茶壺和茶杯放在桌子上。低頭一瞥，但見桌子的一側擺著一本小冊子，上書六個大字，“總壇房屋紀要”。

秋晨眨了眨眼睛，心裏納悶，護法看這種東西做什麽？

她正待退出書房，卓紫凝卻忽然叫住了她：“秋晨，把這兩本書放回文館吧。”

“是。”秋晨拿過那兩本房屋紀要，卻見卓紫凝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之色，那笑容仿佛是陰郁許久的天色終於迎來了一縷陽光。

護法在想什麽開心事呢？秋晨暗暗感到好奇，拿著那兩本小冊子，不聲不響地走了出去。

轟隆隆，一聲雷鳴驚醒大地，豆大的雨點終於如約而至。明明才到傍晚，天色卻已濃黑如墨。西廂房內，三位用毒高手還在挑燈鉆研。《忘塵》其書確實寫得晦澀難懂，難怪它在辰教被封存多年，都很少拿來啟用。

窗外雨聲陣陣，已是下得極大，屋內的一張木桌上，《忘塵》被翻至“陽春白雪”一頁，攤開擺放。

“李兄，這《忘塵》當真是絕世之作，難怪你們李家無論如何也及不上當年的楚家。”莫韜皮笑肉不笑地對李延年道。坐在一旁的姬無雙聞言，也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李延年面色漲得通紅，嘴裏卻還強硬道：“那又如何？楚家再厲害，最終還不是家破人亡。”

姬無雙道：“我聽說當年楚家覆滅之時，你們李家還從他們的廢墟之中撿走了他們的鎮家之寶金蛇玉鼎，結果十幾年之後又被一個楚家的丫頭給搶了回去，害得你們在那次的萬毒大會上失盡了臉面。”

李延年雙目一瞪，正侍出言分辯，忽聽“嘩啦”一聲巨響，三人頓覺面上一涼，已是被水花濺了一頭一臉。

“怎麽回事！”莫韜用手抹了把水，怒喝道。

三人不約而同地向房頂望去，這一望竟把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原來木桌上方的房頂竟然漏了個大洞，房上的雨水正順著缺口嘩啦嘩啦地往裏灌，木桌上原本擺放著《忘塵》的地方此刻已被瓦礫所掩埋。李延年大驚失色，口裏一邊喊著“書！”一邊把手伸向那堆瓦礫。

“把手拿開！”門口忽地傳來一聲厲喝，卓紫凝在三人驚惶的神色中快步走進屋來。

“卓護法，這房頂不知怎地，就忽然漏了！”李延年焦急地大叫。

卓紫凝瞥了他一眼，親自將瓦礫清開，拿住了被壓在最底下的《忘塵》。她生怕只憑水浸無法毀掉這本書，於是便在拿書之時，用手指狠狠地在書頁上面搓了搓。

被搶救出的《忘塵》已是一片狼藉，整本書的中間部分已經被毀得一塌糊塗，只有開篇和結尾處僅是墨跡被水化開，經晾曬之後，還可勉強辨認。但無論如何，“陽春白雪”卻是不覆存在了。

這一日，卓紫凝將李延年三人叫來，一臉嚴肅地問道：“沒有《忘塵》作參考，你們是否還能制出陽春白雪？”

“這……”三人面面相覷後，莫韜道，“當日掌旗使找我們來時，曾明確說明，不許我們摘抄《忘塵》中的內容，因此……”他話雖說一半，但其中的意味已經不言而喻。

“我明白了，就是說你們已經失敗了。”卓紫凝說罷沈默了半晌，又忽然厲喝道，“你們現在就給我回去研究！能做什麽就做什麽！”

“是是……”三人連聲應道，逃也似的去了。

卓紫凝靠在椅背上，稍稍松了口氣。

這時，門外忽然走進一個小廝：“卓護法，教主有請。”

“我知道了，馬上就去。”卓紫凝輕嘆一聲，看來這次的事故已經上達天聽了，君不仙那裏可不是這樣輕易就能糊弄過去的。

靜安閣內，李策和卓紫凝垂手靜立。李策因為自己的計劃被房頂漏洞這種荒唐事給攪黃了，心裏正氣惱不已。

“西廂房的房頂因年久失修，所以才會導致漏雨，屬下沒有早日察覺此事，還請教主降罪。”卓紫凝道。

過了半晌，君不仙才緩緩地吐出四個字：“年久失修？”

卓紫凝低下頭，君不仙的目光在她身上不斷游走，令她感覺身上仿佛壓了座大山。

“屬下記得，大約在四五年前，總壇的房屋曾經大規模修繕過一次。”李策看了卓紫凝一眼，又接著道，“那個時候，卓護法還沒來總壇，因此可能不知道。”

“是嗎？”卓紫凝訝然道，“這幾日我經常在西廂房走動，那邊許多房屋的屋頂都已破敗不堪，根本瞧不出是修繕過的樣子。”

李策沈思了一陣，腦中卻也記不得西廂房的樣子了。因為西廂房地處偏僻，其附近多為下人們的居所，所以他很少在那裏走動。“屬下記得，那次的修繕似乎是由宗護法經手……”此話一出，李策便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於是暗暗看了卓紫凝一眼。

“原來是宗護法修的，難怪……”卓紫凝輕聲嘟囔了一句。

“難怪什麽？”李策追問道。

卓紫凝偷偷望向君不仙，卻是什麽也沒說。

“說下去。”君不仙忽然開口，語氣卻還是淡淡。

“屬下曾跟過宗護法一段時間，因此知道……”卓紫凝低聲道，“他在負責采買時，實有……中飽私囊之舉。”

李策雖然早已料到卓紫凝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但此時此刻卻不敢接過這個話茬。

屋內一片寂靜後，君不仙才道：“此話當真？”

“屬下不敢有虛言。”卓紫凝急忙說道，但心中又在暗想，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嗎，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借口查他罷了。

君不仙的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光芒，他註視著卓紫凝，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替本教查明，這些年來他究竟貪了多少。”

“屬下定不負教主所托。”卓紫凝一抱拳，心中暗喜。

君不仙道：“調查的結果切不可對外宣揚，直接向本教稟報即可。”

出了靜安閣，李策忙對卓紫凝道：“我囑咐過你，近期不可與宗岳內鬥，你剛剛這是做什麽？”

“我這是先下手為強。”卓紫凝看著他，理直氣壯地道，“我與你們不同，我在辰教既無根基，又無實權，宗岳若要對付我簡直是輕而易舉，因此我不得不這樣做。”

李策搖了搖頭，輕笑道：“宗岳是教主一手培養出來的，你以為在教主面前進幾句讒言就可以輕易扳倒他？”

“我當然知道不會這樣簡單，所以我才要查他。”卓紫凝的眼神鋒利了起來，“只有這樣，我的手裏才有籌碼。”

李策嘆息一聲，道：“我就知道你不簡單，從見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李策凝視著她，“宗岳為自己培養了一個好對手，那麽現在你準備如何做？”

卓紫凝眼珠轉了轉，狡黠地一笑：“我要查他的賬！”

李策一聽，便已了然。人都怕被查賬，更何況是宗岳？查賬並不僅僅是看看賬簿上所記的數字這樣簡單，它或許能查出許多令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然而李策卻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卓紫凝想查宗岳的賬實際上還有第二層考量。宗岳總攬辰教錢財大權，查他的賬就等於查辰教的賬。如此一來，辰教的財務狀況便會被卓紫凝了若指掌，一旦掌握了辰教的財務狀況，就等於扣住了它的命脈。

驕陽灑下，江州邊境已是一片烽煙。血與沙漫天飛舞，無情地打在人們的臉上，箭矢幻化成一道道暗影，飛掠過長空。被人們踩踏成一片狼藉的土地上，血流如同蜿蜒的小溪，刺目的腥紅漸漸染上了人們的雙眼。刀劍森冷的鋒芒閃動著白光，交織成一道道密網，雪白的利刃眨眼間便被灑上熱血，發熱發燙。

不遠處的一座小丘陵上，立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他們註視著前方正在廝殺的戰場，眼神卻有所不同。

“辰教與武林正派的人已有數次交手，現在還處於僵持階段，長此以往實會折損大量人手。”葉離輕輕地搖著頭，那審視的目光好像一位正在思索戰略的棋手。

沈炎熙聽罷卻是長嘆一聲：“這樣的殺戮何時才是頭呢？”

葉離笑了笑，道：“只要你肯助我，很快就是頭了。”

“我知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沈炎熙苦笑道，“下次你可否讓我做些輕松點的事？不是帶著鐵血盟突圍，就說服碧青檀結盟，現下可好，你又拉著我來刺殺昆吾。看來我真是前世作了不少孽，竟攤上你這樣的人。”

“認命吧。”葉離嘴角一揚，“若是輕松的事，我也不會找你來做。”

兩人說話間，只見不遠處的戰場上忽地起了幾道光華，緊接著，就像刮起了一陣旋風，光華所過之處皆是死傷無數。

“來了。”葉離眼睛一瞇。

沈炎熙收起笑容，對葉離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極力促成南北開戰的局面是否就是想將昆吾引出來？”

“昆吾是君不仙手下的頭號大將，平日裏一直被君不仙藏在辰教最隱秘的地方，很少出動。若我們能除了他，無異於會讓君不仙麾下的戰力大打折扣。”葉離的臉上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既然我一直沒有機會找到他，那不妨就制造機會讓他自己跳出來。”

“若卓姑娘的情報無誤，那昆吾便是一只不知道痛的怪物。”沈炎熙看向葉離，“你有幾分把握能殺了他？”

“誰知道呢。”葉離一笑，“拿出你那悲天憫人的心腸，讓他解脫吧。”

血與沙交織的戰場上，昆吾一人一劍如入無人之境，飄飛的鮮血在他的眼中其實與水沒有區別。看著手中利劍貫穿人的身體，看著那一雙雙猙獰的眼睛從痛苦到無神，昆吾心中不禁在想，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忽然，一道勁風自背後打來，昆吾猛地回身，橫劍一格，只聽“叮”的一聲脆響，手中的長劍兀自顫動不絕。劍氣！昆吾的眼中泛起一絲冷光，他身形一動，宛如一只振翅的飛鳥，投入林中。

奔出數十步，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男子橫劍立於眼前。一回頭，身後亦是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衣的年輕男子，只是這黑衣男子卻是以黑巾蒙面，令人瞧不出相貌。（對於辰教和武林正派來說，葉離依舊是一個未曾公開身份的幽靈，所以他才會蒙面，以防被人認出。）

“聽說你是個沒有感情、沒有感覺的怪物，是故，我們願意幫你解脫。”葉離冷聲開口，眼中已有殺意。

“你是如何得知？”昆吾的聲音冰冷，淡漠，不帶一絲抑揚頓挫。

葉離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抽出了手中的淡金色長劍。這是師父的佩劍，他要用這柄劍親手了結仇人的性命。

昆吾見了那劍，眉頭動了動，淡淡地吐出兩個字：“龍淵。”

“你知道君不仙為何要把你變成怪物嗎？呵呵，沒有感情？”葉離輕笑一聲，眼底一片冰冷，“我倒很是好奇，你會恨嗎？”話畢，身形暴起，長劍帶著光華向著昆吾當頭砸下。昆吾一個“橫架金梁”，身體橫移數尺，劍光卻向葉離腰間京門穴削去。葉離使得一個“浮光掠影”飄開，昆吾卻一個箭步躥上，劍勢若游龍，不給葉離任何喘息之機。

這時，只見一道凜冽劍氣從旁襲來，“當”地一聲將昆吾手中的劍擊歪數寸，原來是沈炎熙已經攻到。沈炎熙一個“開天裂地”，硬生生將昆吾迫退數步，葉離也在此時從昆吾背後殺至，電光火石間攻出了七八招。

前有沈炎熙，後有葉離，昆吾的眼神卻變也不變。他手腕一抖，宛起一片劍花，長劍左削右刺，快若虛影。僅僅一息之間，不僅化解了葉離的數招，還趁勢將沈炎熙迫得後退。

葉離眉頭一皺，心道，若和他們兩人之力還無法拿下昆吾，今後何談找君不仙報仇？想到此處，葉離運起“九天驚龍”劍法，擡手便是一招“驚濤駭浪”，卷起漫天劍氣向昆吾壓去。昆吾被迫還招，劍與劍一陣硬拼，只鬥得劍氣四溢，宛如旋風驟卷。光華流轉，電閃驚飄，眨眼間，兩人已過了近二十招。

由於葉離這方氣勢大振，沈炎熙處壓力頓減。他將真氣註入右臂，長劍一揮削向昆吾左肩。這一劍去勢極慢，卻包含無限真力，像醞釀了暴雨的黑雲，沈重地向昆吾壓去。

面對這極慢的一劍，昆吾的臉上卻起了凝重之色。他飛快地向葉離攻出數劍，緊接著一個飛身撲向沈炎熙，長劍一挺，竟絲毫不理會沈炎熙這即將擊碎他整個左肩的一劍，雷霆般向沈炎熙的胸口刺去！

沈炎熙沒料到昆吾一上來就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因此只在昆吾的左肩上留下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後，便急忙回劍護身。

只聽得一聲斷金截玉般的脆響，沈炎熙手中的長劍竟被昆吾一劍斬作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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