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閣內，沈炎熙向碧清檀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道：“晚輩沈炎熙，見過前輩。”

碧清檀點了點頭，淡淡地道：“鐵血盟真是不簡單，竟能請到你為他們做說客。”她端詳了那烏黑長劍半晌，將它還給沈炎熙，“你便是白帝的後人？”

“是。”沈炎熙雙手將長劍接過。

碧清檀道：“若我沒記錯，白帝當年封劍歸隱時曾發下重誓，他和他的子孫後代均不得踏入中原一步。”

“是晚輩擅自行動，與當年無關。”

“那麽沈公子此番前來中原究竟所為何事？又為何要替鐵血盟的人當說客？”碧清檀淡淡地看著他。

“只因晚輩答應了一個人，要替他將此事辦好。”沈炎熙言辭含糊，他來孤身一人前來中原本就瞞了家裏的人，現在更是不願把劍譜的事告訴碧清檀。

碧清檀道：“鐵血盟的喬盟主也派人來談過結盟之事，可我們洞庭水域一向不參與這些武林爭鬥，因此沈公子怕是要失望了。”

沈炎熙眉頭一皺，又道：“晚輩明白，一旦洞庭水域與鐵血盟結盟，那就意味著洞庭水域要向辰教正式宣戰，雙方一旦打起來，會對貴派造成很大的影響。可辰教的野心前輩是知道的，若不先發制人，恐怕洞庭水域今後將難以獨善其身。君不仙一直不敢對洞庭水域下手，可見他對前輩定是極為忌憚，若洞庭水域與鐵血盟聯手，除去辰教也並非是不可能的。”

碧清檀聽罷沈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沈公子是把自己當作諸葛孔明了麽？”她看著沈炎熙，輕笑道，“就算鐵血盟想學那劉備，我也並非是孫權。我沒那麽高遠的志向，我所想的，只是帶著我的門人好生地在這山明水秀的地方過日子罷了。”

沈炎熙道：“請恕晚輩直言，前輩雖不願多生麻煩，可有些時候，麻煩卻會自動找上門來。”

碧清檀淡淡的眼神落在沈炎熙的臉上，有意無意地道：“數月之前，我門下的弟子在清州出了事，你可知道？”

“晚輩自然知道。”

“那麽你老實告訴我——”碧清檀的眼神忽而轉向鋒利，“此事是否是鐵血盟的人炮制出來的？”

感受到碧清檀周身氣息的變化，沈炎熙只是一頓，便道：“不是。”

“哼，誰都看得出，清州之事不過是個局，是有人想引洞庭水域與辰教開戰而做下的局。我實在想不出，除了鐵血盟外，還有誰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碧清檀看向沈炎熙，目光中帶著一絲冷意，“看樣子你知道的不少，這樣罷，只要你告訴我那設局的人是誰，我便答應你考慮結盟的事，否則，我們便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

沈炎熙察言觀色，看出碧清檀似是對清州之事十分惱怒，那麽到底要不要把葉離那小子交出來呢？沈炎熙的心裏閃過了無數念頭。

沈吟半晌，沈炎熙道：“如果前輩答應結盟，那麽今後一定會見到那人的。”

碧清檀聞言凝視沈炎熙，兩人對峙了許久，碧清檀終於淡淡一笑：“他就是托你來做說客的人吧。”

“正是。”

碧清檀頗有興味的問道：“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為了鏟除魔教。”沈炎熙正色道。

“他與鐵血盟是何關系？”

這一回，沈炎熙沒有開口，他只怕自己說的多了，葉離的身份便要呼之欲出了。

碧清檀沒有再問話，只是在屋裏慢慢地踱著步。經過了一段長時間的靜默，碧清檀終於道：“好，結盟之事我答應了。”

“前輩？”沈炎熙有些驚訝，他本是準備要打持久戰的。

“你且放心，我既答應了，就不會反悔。”

“前輩此前一直不肯答應，可為何這次……”

“我向來不喜歡那些在背後耍陰謀手段的人。”碧清檀道，“那人想鏟除魔教的初衷是好的，只是手段太過不堪。若是放任其在武林中橫行，難保將來不會成為第二個君不仙。”

沈炎熙聽罷心中一緊：“難道前輩是想……”

“不必再多言了。”碧清檀長袖一揮，“你去轉告喬吉，就說結盟的事我答應了。至於那人……等他到了江南，你務必要為我引見。朝寧，送客。”

於是，在各方都打著心中算盤的時候，這一年便匆匆忙忙地收尾了。次年二月，洞庭水域和鐵血盟正式宣布結盟，統治了江湖二十年的辰教終於迎來了一場挑戰。在得知洞庭水域與鐵血盟結盟的半個月後，君不仙終於派出了手下大將——辰教久未露面的流風護法昆吾，帶領數千人馬直撲江州，與洞庭水域短兵相接。而鐵血盟亦是派出了不少人前來相助，一時間，整個江州武林陷入一片戰火。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江州郊外的樹林中，一場大戰剛剛結束。枯黃的草地被如血的殘陽染上一片驚心動魄的紅色，少許的刀劍散落在地，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此喪了性命。一陣寒風吹過，樹枝搖曳，老鴉撲棱著翅膀，從空中劃過，此情此景不禁使人生出一種悲涼。

黑衣青年緩緩走過這片土地，腳下不知踏過了多少人的鮮血，他仰頭望天，卻是發出了一聲輕嘆。

“你終於來江州了？”沈炎熙忽然出現在他身後，“看著你自己親手炮制出的一切，你心裏作何感想？”

“你是覺得我太狠，不把別人的性命當回事？”葉離輕聲一笑，“曾經有人告訴過我，有得就有舍，若我們想取得最終勝利，那就勢必要有人去犧牲。今天是這些人，明天就有可能是你我。”葉離轉過身來，平靜地看著沈炎熙。

聞言，沈炎熙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奇異的表情：“這麽說來，你願為鏟除辰教而犧牲自己的性命了？”

葉離靜默半晌，忽然一笑：“這樣偉大的事還是交由你去做吧。”他緩緩走了兩步，又問道，“在天山過安生的日子難到不好嗎？你又何苦將自己置身於這堆爛事之中。”

沈炎熙道：“我最初私下天山僅僅是為了劍譜，我的長輩們將那劍譜吹得神乎真神，所以我便想親眼見識一下，這才會孤身一人混入烏蒙教。後來在中原四處游蕩了兩年時間，便叫我遇上了鐵血盟的人。我覺得自己似乎該為這個武林做些什麽，於是才答應幫他們把許大俠救出來，從此，我就被卷入這場爭鬥中來了。”

“為武林做些什麽？呵，你可真不愧是白帝的後人。”葉離搖了搖頭，輕笑道，“當年那些自詡正派的武林人士把白帝趕出中原時，可曾記得白帝都為他們做過些什麽？虧你還想幫他們，若換做是我，我可沒這麽好心。”

沈炎熙聽了他的話，心裏忽地一動：“我勸你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最好莫要和碧青檀接觸，否則……”沈炎熙看了葉離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恐怕就要為你自己在清州的所作所為負些責任了。”

“怎麽，你把我出賣了？”葉離嘴角一撇，臉上掛著絲淺笑，看上去倒是不以為意。

“我可沒說你的名字。”沈炎熙含著笑，顯出一副以德報怨的姿態。

葉離瞥了他一眼，把臉一板：“別以為這樣就能賣我人情，我還有大計要進行，少陪了。”說罷，擡步便走。

沈炎熙失笑地看著葉離的背影，不知為何，腦際卻忽然閃現了碧青檀的話，“若是放任其在武林中橫行，難保將來不會成為第二個君不仙。”想到這裏，他忽然開口叫道：“葉離！”

此時葉離還未走遠，於是便回過頭道：“你還有何事？”

沈炎熙看了他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最終他只是輕嘆一聲道：“沒事了。”

葉離皺了皺眉，身影便漸漸消失了。

江州城內，大街小巷裏早已不如往日般熱鬧。老百姓聽聞最近一段日子，江湖上的幫派會在江州一帶火並，因此若無要事，都不敢在街上隨意走動。

路邊的茶攤生意格外慘淡，老板與小二都閑得竟在店裏拍起了蒼蠅。這茶攤內只有一桌客人，那是一位面若冠玉的年輕公子和一位身材嬌小的緋衣姑娘。

只見緋衣姑娘拿起個空茶杯，一下一下地敲擊桌面，嘴裏嘟囔道：“葉大哥也真是的，自從帶咱們來了江州，就成天在外面跑，連個人影子都瞧不見。”

旁邊的年輕公子一邊陪笑，心裏一邊想道，葉兄哪裏有帶你來，還不是你纏著他一路跟來的。

原來這兩人正是君洛宇和喬夢玫。

自洞庭水域與鐵血盟結盟後，葉離便已料到辰教必會大舉進攻，於是向喬吉和華宗岱告了辭，準備獨自趕往江南。豈料剛出洛陽城，便被喬夢玫逮了個正著，這小姑娘不由分說，一個勁兒地央著葉離帶她一起走，葉離實在無法，只得帶著她一起上路。君洛宇想與喬夢玫多相處一段時間，於是便也跟著一起來了。

“玫兒，現在江州亂成這樣，葉兄來這裏做什麽？”君洛宇皺著眉道。自從他知曉了葉離是烏蒙教的繼承人後，便不自禁地對他生出了些許戒心。此番前來江州，一是為了喬夢玫，二就是搞清楚葉離來江州究竟有何目的。

“他又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喬夢玫氣惱地道。

君洛宇見喬夢玫的樣子，心裏湧起一股酸意：“你不是說你很了解他嗎。”

“我……”喬夢玫一時語塞，隨即瞪了君洛宇一眼，自己生起了悶氣。

君洛宇嘆息一聲，道：“你可知他是烏蒙教下任教主，又與辰教過從甚密，他……”

“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喬夢玫打斷道，“可他與魔教那些人不同，葉大哥是好人。”

“魔教？”君洛宇一怔，此前他從未與喬夢玫談論過有關辰教的事，所以他從不知道，在喬夢玫的心裏，他生長的地方，是“魔教”！“葉兄是好人，那麽辰……辰教的人就都是壞人？”

“那是當然。”喬夢玫脫口而出。

聽了這話，君洛宇的心裏也不知是何滋味。他沈默了半晌，道：“聽說辰教派了昆吾前來江南，我看這江州遲早會落在辰教手裏，咱們還是盡早離開吧。”其實君洛宇說這話的目的是想避免自己碰見辰教的人。若是被識破了身份，喬夢玫會怎麽看待自己？

豈料喬夢玫卻道：“你這人怎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我就不信那什麽昆吾能勝得了葉大哥。”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君洛宇越聽越覺得這話裏的味道有些不太對勁。他哪裏知道喬夢玫從小在鐵血盟長大，耳濡目染後對這些話早已說習慣了，更何況她在無形之中竟已經把君洛宇當作自己一邊的人了。

正當君洛宇還在咀嚼剛剛那句話裏的意味時，葉離卻在這時找到了他們。

“葉大哥，你終於回來了。”喬夢玫笑著站起身來。

君洛宇見了喬夢玫的笑容，心裏忽然一陣刺痛，他看著一襲黑衣的葉離，心道，大家分明都是半斤八兩，憑什麽他是好人，我就成了壞人？

“葉兄的生意談的如何了？”君洛宇雙眼一瞇，不陰不陽地道，“辰教與洞庭水域和鐵血盟的人馬剛剛在江州城外大戰一場，這戰爭財倒也好發的緊。”

葉離一楞，君洛宇這話很明顯是在挖苦他，因此葉離倒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能平白激起君洛宇這樣大的敵意。葉離心中一緊，暗道，莫非他看出了什麽？於是便開始飛快地思考，自己應當如何作出回應，倒是把喬夢玫晾在了一邊。

喬夢玫畢竟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她哪裏想得到，就在剛剛那一句話間，面前的兩個男人已經互相鬥起了心眼兒。她見葉離沒有理睬她，一時小孩子脾氣發作，便沖著他大喊道：“葉大哥！餵！葉離！葉大俠！小葉子！”

誰知她最後三個字剛喊出口，葉離便一臉愕然的轉過頭來。他的眼神中有吃驚，有憤怒，有悔恨，可更多的卻是痛苦。那眼神落在喬夢玫的臉上，喬夢玫感覺他似乎從沒這樣仔細地看過自己。葉離的雙拳緩緩握緊，他的眉毛越擰越深，喬夢玫從未見過這樣的葉離，她忽然感到一陣害怕，便問道：“葉大哥……你怎麽啦？”

“你是怎麽知道的……”葉離死死地盯著喬夢玫，聲音也顫抖了。“小葉子”這三個字突如其來地擊中了他心裏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他毫無防備，只能任由自己的心裏傳來一陣劇痛。

“你……你在說什麽啊？我知道什麽了？”喬夢玫對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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