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一下車便迫不及待跑進房子裏。

顧朝岸在後頭看見他一只鞋帶散了，提醒他慢點跑，他聽都不聽，大步流星往前沖，顧朝岸一見他這樣就腦仁疼，那地多硬他又不是不知道，要踩鞋帶上摔一跤疼哭的還不是他自己。

“你先把鞋帶系上！”

“馬上就系！”

顧朝岸眼看他進了房門，都進去了還系什麽，換拖鞋不好麽！忽然又想起之前沈庭一直愛穿他拖鞋的事來，情不自禁唇角一彎，而後才提著兩箱行李慢慢地走進去。

沈成萍在廚房裏洗櫻桃，忽然感覺有人抱住了她，她年紀大了耳朵不好，常聽不見身後響動，但有這風風火火勁頭的，不是她的小主人還能是誰。

“阿婆！”

沈庭還像小時候那樣，頭枕在他肩膀上，彎著腰。

“阿婆，我好想你。”

沈成萍沒聽清這句話，她洗好櫻桃後轉過身來，擡頭看著沈庭說:“回來就好。”

她的小主人樣子沒變，但長高了一些，頭發也剪短了。

她上一次見沈庭還是在老宅，他的頭發長了，沒有人替他剪，他說向樓下看守的叔叔要來一把剪刀自己剪，剪得亂七八糟，像狗啃過，沒見短，倒更顯得亂了。

現在總算好啦，沒人再欺負他了。

她聽說顧家這位找人醫好了沈庭，花了大半年時間，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苦，沈庭是極乖的孩子，吃苦不吭聲的。

她摸上沈庭的臉，怕掌心的老繭刺痛他，又把手縮回來，擦擦眼角的淚，問：“小少爺，你好不好？”

沈庭見阿婆哭了，鼻頭也泛酸，但又不想再惹老人傷心，便說：“我都好啦，阿婆你別哭，我都好了。”

沈成萍說：“這不是哭，傻孩子，人老了就會這樣。”

沈庭聽見這個“老”字就覺得心悸，他不敢正視阿婆臉上溝壑似的皺紋，好像那些皺紋隨時都會把眼前的人帶走，他長大了，變好了，可是阿婆也老了。

沈成萍把洗好的櫻桃遞給他，說這是樹上最先紅的那些，沈庭抓了幾顆塞進嘴裏，其實沒有嘗出味道，卻還是回答很甜。

他不知道沈成萍有沒有離開沈家，現在住在哪裏，那院子裏的櫻桃樹那麽高，還有很多粗壯的枝丫，摘的時候會不會打到她？

“慢慢吃，我摘了很多，給顧先生也嘗嘗。”

“我給他留著。”

沈庭把她攙扶到沙發上坐著，親昵地和她挨著聊天，像小時候那樣，他主動說起自己在香港治療時的那些事，還扯到門外樹上的松樹，把能想到的都說了，沈成萍都安安靜靜聽著。顧朝岸覺得這可能是沈庭話最多的一天，就算以前話也多，但說的都是天馬行空的東西，有些雖然是無意義的對話，他跟沈庭也還是能聊個把小時的。

顧朝岸進來時沒有打擾他們，跟老人家打了聲招呼就上樓放東西去了。

房間保持地很整潔，幾乎沒有他們離開過的痕跡，沈庭在香港的那段時間他也沒回來住過，但吳嫂和清潔工會來定時清掃。

箱子裏有沈庭寶貝的勺子和被子，還有他的幾個娃娃，有一個小豬還是什麽的，尾巴那裏還掉了線，沈庭自己用針縫上了，針線粗糙還漏毛，就這樣他都沒舍得扔。

那些是他的全部“家產”，顧朝岸想想就一陣好笑，昨天晚上沈庭睡不著覺，把這些娃娃放在枕頭上圍了一圈，他起身看他折騰，被他扭來扭曲的腰肢弄的口幹舌燥，出去灌了大杯冷水進來，他還沒睡，被子拉到下巴處只露眼睛，黑黝黝的眼睛盯著他看，頭頂一圈都是娃娃，看起來像把自己藏起來的小動物，顧朝岸拿他沒辦法，又覺得他實在可愛。

他過去拉開床角躺進下，問：“沈庭，你怎麽這麽幼稚啊。”

沈庭歪著腦袋，低聲說：“因為我本來就是這樣的。”

他問顧朝岸是不是不喜歡，顧朝岸沒理他，翻了個身睡到外邊去，沈庭不依不饒地問了幾遍，還是沒聽到回答，他便追過去從後面抱住顧朝岸的腰，腦袋埋進被窩裏說話，聲音忽大忽小的，“哥哥，理我吧。”

顧朝岸嗯了一聲，沈庭還不滿意，又用膝蓋頂他的腿彎，說：“你理理我呀！”

“怎麽傻乎乎的！”

“嗯嗯我傻，我是傻瓜，”沈庭兵來將擋，“哥哥你不喜歡我嗎？”

“問的什麽問題啊，我不喜歡你還跟一床睡，”顧朝岸還是不轉身，怕轉身自己前邊漏了陷，只由著他抱著自己，恨得牙癢，心想你鬧吧，回頭我鬧你的時候你別哭著求我。

擺了那麽多娃娃最後還不是睡得四仰八叉，全都給踢下床去，顧朝岸被他擠得忍無可忍，只差沒拿繩子捆住他手腳。

恐怕二十平米的床也不夠他翻的。

顧朝岸收拾東西時才發現這些玩具其實記錄了和沈庭的很多回憶，不單單是在香港，在家裏也是一樣的。

晚飯之後沈成萍要走，沈庭不讓，說了幾句就要掉淚，沈成萍拒絕不成，只得答應他，留了下來。

顧朝岸沒有跟沈庭說她生病的事，沈家經歷一場變動之後王煙和章雀搬了家，她原本可以不搬的，但身體熬不住了，要住進療養院，雖然有專人照顧，但她知道這不過是在撿天活，日子能熬一天算一天。

原先不想死，是因為還有牽掛，念著他可憐的小主人無人照顧，她怎麽也要提著那口氣，現在看見他有人照顧，忽然就覺得人生走到這一步，已經夠了。

是男人也沒什麽不好，她年輕時也聽說過一些男人和男人結婚的事，只是年輕時不信什麽愛不愛的，覺得還是有孩子才是完整，但經歷了幾場死別，老了才想明白，珍惜眼前人，是最好的。

和男人相愛還是和女人相愛都是一樣，只要能給沈庭幸福就好。

她不肯聽沈庭的意見和他們同住，堅持要回療養院，不過沈庭今天剛回來，又哭鬧著不想讓她走，她才答應留住一晚，明天還是要回去的。

在療養院一切都好，哪天要是走了，也可以悄悄的走。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來遲啦，這章可能有點沈重，但是是必須要寫的～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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