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上群星閃爍，駕駛飛舟的飛行員是瑞瑪科的親信部下，很了解軍情，驚訝的道：“赤聯第一艦隊向瓦倫丁駐防艦隊發起進攻了！他們等不及了嗎？”

後座的弗洛多心頭也是一沈，這意味著秩序教廷會提前啟動祭祀儀式，或者轉移到其他地方，用更激進的手段獻祭凡人。

弗洛多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更加沈重，他之所以接受瑞瑪科的委托，就是認同瑞瑪科的看法，秩序女神的意志已經被教廷扭曲了。

不過瑞瑪科說起女神時的覆雜語氣，還是洩露了真實的想法。教廷並沒有扭曲女神的意志，而是女神自己墮落了。

很湊巧，弗洛多自己也是這麽想的，因為太過驚駭，他才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在瑞瑪科眼裏，他仍然是個忠於帝國，虔信女神，而且誠實可靠的半身人貴族。

弗洛多會這麽想，是他一直記得自己回歸帝國的初衷。

經歷了克斯特王國的變亂，以及對赤紅信仰的迷茫，更主要的領略了格羅妮亞那令人悲嘆的命運波折之後，他想回到家鄉，過上安寧祥和的生活，同時造福鄉鄰。

他相信神祇是愛人，賜福於凡人的。

這也是特蕾希婭女皇與凱姆同在時，再三強調過的信仰根基。也是斷塔誓約的前言，更是曙光帝國建立的基礎。

他相信特蕾希婭女皇，相信她與她代言的凱姆是愛人的，才確信回歸傳統的主張是對的，將這個主張變為現實的帝國是正確的。

神皇特蕾希婭已經隕落，神祇也從凱姆、凱拉特蕾希婭變成了海姆，忠誠與護衛之神變成了秩序之神。永恒秩序的神意在帝國裏催生出秩序教廷，儼然是忠誠神廷的覆辟，卻比忠誠神廷更加恐怖。

他們居然直接拿凡人獻祭，秩序女神卻沒有降罪！

秩序教廷能將神祇的意志扭曲到完全相反的方向，那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這本來就是秩序女神的意志。

女神要滅世重啟的傳聞，也越來越可信了。

因為凡人讓神祇不滿意，就要滅世，那麽在新的世界裏，新生的凡人就能讓神祇滿意了？而且只要不滿意就消滅，那凡人跟神祇的關系到底是什麽呢？

凡人雖然蔑視螻蟻，只要沒什麽嚴重的危害，也就聽之任之。在神祇的眼裏，凡人連螻蟻都不如了？

弗洛多認為，如果秩序女神真的要滅世重啟，那祂肯定是墮落了。

為此他必須做點什麽，瑞瑪科找上他，希望他當使者前往瓦倫丁時，弗洛多毫不遲疑的同意了。

“我們……”

瓦倫丁的燈火已經在前方大地上鋪開，神皇堡的巨大身影遮蔽了大片天際線，像是世界盡頭，飛行員這時候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吞著唾沫說：“我們是不是在做背叛帝國的事情啊？”

弗洛多用肯定的語氣說：“不，我們是在拯救帝國。然後，讓帝國拯救世界。”

飛行員還有些忐忑，不過是為弗洛多擔心：“真的沒問題嗎？女神不會……降下神罰？”

弗洛多無所謂的道：“我又不是秩序信徒，而且女神已經不關心凡人怎麽想怎麽做了。”

飛行員另有理解，釋然的笑道：“是啊，凡人在主位面裏都建起浮空要塞了，女神都無可奈何，祂還管那麽多做什麽呢。”

飛舟降低高度，開始減速，飛行員真誠的道：“再往前飛就會驚動瓦倫丁的飛舟了，後面的路得靠您自己走，祝您一切順利，弗洛多子爵。”

弗洛多拍了拍飛行員肩膀，揭開艙蓋，縱身跳入夜空。

背上的支架展開，牽出鳥羽般的輕薄飛翼，弗洛多通過隨身助手操縱支架各點的電力馬達，讓自己在夜空中迎風滑翔，不帶起一絲超凡力量波動，悄然飛入瓦倫丁城區上空。

………………

群星閃爍得更加劇烈，夜空不時綻放絢麗光彩，雲層之上的景色也蕩開片片漣漪，仿佛天地顛倒，頭上是如鏡水面。

看似沈寂的首相府裏，穿透層層結界，人來人往，喧囂異常。

侍從將一個半身人帶進首相的書房，裏面已經擠著的貴族高官、魔法師們以及將軍們比聚會之初多出了一倍，他們跟首相一同，將目光投向那個還不到侍從腰身高的半身人。

“首相大人，諸位閣下……”

弗洛多鎮定從容的說出來意：“紅石總督區石蜥山帝國子爵，西境軍團紅石獨立裝甲大隊，上校大隊長弗洛多代表瑞瑪科元帥前來通報。”

半身人的通報讓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了微微變化，不屑與鄙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忐忑與期待。

“等等！”

首相舉手止住弗洛多：“瑞瑪科的確聯絡過我，說會派代表來見我。我還是想確認一下，你是代表哪個瑞瑪科？是修瑪陛下的信徒瑞瑪科，還是帝國元帥瑞瑪科？”

弗洛多下意識的將頭仰得更高，這正是瑞瑪科委托他當使者的原因。

事情太過重大，傳訊是不可靠的。瑞瑪科不可能親自過來，只能派使者。但瑞瑪科身邊的親信部下都是軍神信徒，派軍神信徒過來，這邊就不清楚到底是瑞瑪科個人的意思，還是軍神的神意了。

弗洛多將自己的爵位和職銜重覆了一遍，最後補充道：“我個人信仰的是我們半身人的祖神泰索洛斯，雖然祂早就隕落了，但還擁有祂賜予半身人的力量。”

首相一臉震撼的樣子：“所以，元帥他真的……”

弗洛多說：“元帥認為，阻止赤聯侵吞帝國，拯救凡人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將教廷從帝國各地驅逐出去。”

他鄭重點頭：“是的，首相大人，元帥願意為拯救帝國，做出一切必要的努力。元帥相信首相大人也是這麽想的，並且能得到皇帝陛下的支持。”

房間裏先是無比沈寂，再轟然爆發出掌聲和歡呼聲。

首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興奮的道：“很好！既然瑞瑪科也站在我們這邊，我們的把握就更大了！”

他又皺起眉頭：“只是把教廷從地方驅逐出去？”

弗洛多嘆氣：“元帥認為，瓦倫丁有神皇堡，既被教廷嚴密控制，又是赤聯勢在必得的目標，我們夾在中間，很難有所作為，就連穩定和可信的通訊都難以保障。”

“所以元帥建議，帝國應該暫時放棄瓦倫丁，將中樞撤到可以團結帝國大多數人民的地方。這樣教廷也不至於在地方上跟我們爭鬥到底，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犧牲。”

首相沈吟著，其他人則爭論起來，弗洛多也不再說話，激活隨身助手的投影功能，將錄制的影像放出來。

瑞瑪科的身影出現，用更沈靜的語氣和更細致的解說，將弗洛多剛才說的話做了完整呈現。

首相這時候也有了決斷：“我們去唐古斯！跟他們是我的家鄉無關，在那裏有最發達的通訊網絡，可以確保我們的聲音傳遞到帝國的每一處角落！”

他轉頭看向窗外，那裏正是遮蔽了夜空的神皇堡：“我們必須……說服皇帝陛下也一起去。”

………………

艦隊城邊緣，立在懸崖邊緣，瑞瑪科一直在俯瞰已成廢墟的峽谷。

手上的戒指震動，讓他松了口氣。弗洛多已經安全到達瓦倫丁，將他的決定帶給了首相。

他擡頭遙望閃爍的星空，低聲說：“陛下，為什麽會認可我的選擇？難道您站到了赤紅女士那邊，反對海姆陛下的決定？”

淡淡的紅黑光芒在他身上盤旋著，只有他能聽到的飄渺之音降下：“吾沒有站在哪邊，吾只站在戰爭之道上。”

“吾的戰爭之道不分人神，但從現況來看，根基已紮在凡人之中。”

“若要滅絕凡人，即是對令吾的巨大威脅，吾自然要予以回擊。”

“吾與海姆陛下在天堂山下訂立了白金盟約，無法違背盟約，直接做什麽。”

“但這不妨礙信仰戰爭之道的凡人，在吾這裏得到警示乃至預知未來的力量。”

“就在此刻，阿特拉斯也在向吾的另一位重要信徒傳遞同樣的神諭，不過那個對吾並不怎麽虔誠的家夥已經遵循本心，提前推動了戰爭。”

“吾很期待你們之間能夠有一場對決，令戰爭之道繼續升華。”

“可惜還不是時候，你們現在正面臨共同的敵人。”

瑞瑪科苦笑道：“陛下，其實我也並不怎麽虔誠，現在我正想著要怎麽從您那裏套到一些情報，一些能夠讓我在這場人神之戰奪得優勢的情報。”

飄渺之音自然是軍神修瑪，祂在瑞瑪科靈魂中發出轟鳴般的笑聲：“吾自然清楚，吾不是海姆陛下那樣的神祇，所以並不在意。”

“吾要糾正一下，你面臨的並不是一場人神之戰，你只需要考慮凡人層面的戰爭就行了。”

“至於你的希望，吾也可以滿足。”

“吾可以告訴你，海姆陛下已經不在意主位面的具體細節，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此刻的主位面，完全屬於凡人。”

光芒漸漸散去，神音帶著尖嘯，自靈魂中遠離。

瑞瑪科仰望夜空的眼瞳漸漸清澈，繼而燃起熾熱的光芒。

他對接下來的戰爭生起強烈的信心，從他信仰軍神以來，這樣的自信還從未有過。

“李奇……”

他低聲呢喃：“關於凡人的道路，我們的方向仍然不同，不過那些分歧留到以後解決吧。”

“希望你和你的女神們能盡量阻止末日的到來，讓我們這些凡人能多些時間，為自己的命運而戰。”

“這一切都是因為特蕾希婭陛下沒有完成她的使命就隕落了，現在，我要做陛下做過的，還沒有完成的事情。”

說話的時候，一艘地精制式的浮空飛艇升起，上面載著的大功率傳訊器發送出若幹信息，一遍遍重覆不休。

………………

神皇堡一側，屬於教廷所有的錐形高塔群落中，兩個女聲在中心頂層的律法神殿回蕩。

“娜瑪殿下，龍爾德陛下對此真的沒有發布神諭嗎？”

“的確沒有，真是遺憾。”

“這實在難以讓人相信，龍爾德陛下的信仰不是正義至上嗎？這種事情……我是說滅世重啟，也是龍爾德陛下的正義認可的？”

“吾主的信仰是律法即正義，而不是空泛的正義至上。”

“那麽律法又是怎麽來的呢？那兩位樞機主教的意願就是律法？那麽龍爾德陛下又是什麽？”

“奧弗琳殿下，註意您的言辭，您正在褻瀆吾主！”

原本兩個女子的語氣還算和睦，到奧弗琳不再遮掩自己對律法之神的輕蔑時，秩序教廷審判庭的庭長，律法之神龍爾德的代言者娜瑪也動了怒。

奧弗琳繼續道：“這就是律法的可悲之處，律法不過是統治者的意志伸張，赤聯的這個說法，我倒是很讚同。”

“龍爾德陛下看似獨立，實質跟努曼艾爾陛下一樣，只是吾主海姆的仆從，都必須依賴吾主的至高權柄，才能伸張各自的信仰。”

娜瑪劇烈喘息著，那只用魔導金屬做的義眼裏溢出銀白光芒。

她倒不至於跟這位秩序聖女，皇帝的監護者翻臉，而是轉開話題，進行了有力的反擊：“既然殿下是這樣理解的，那麽為什麽不能接受現實呢？並沒有誰扭曲海姆陛下的意志，這就是海姆陛下的決定。”

奧弗琳愕然，沈默了好一會，艱澀的問：“真的是這樣嗎？龍爾德陛下告訴過你？”

娜瑪轉開臉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奧弗琳搖著頭說：“我、我不明白，陛下不是還讓瓊恩繼承帝國，為祂牧養臣民嗎？”

娜瑪嘆氣：“我還希望你能問問海姆陛下，到底是為什麽呢。”

“不過既然海姆陛下網開一面，準許少數虔誠信徒避過滅世之災，重啟紀元，那麽你和你的瓊恩，必然也會受到庇護，又何必多想呢。”

聽起來娜瑪對此也不滿，可這是神祇意志，不容更改。

奧弗琳不甘心的道：“重啟紀元的話，就沒有曙光帝國了吧？我和瓊恩所做的一切，不就毫無意義了？我們肩負的使命，就這樣消失了？”

她的情緒有些失控：“娜瑪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想想你自己，如果忽然長出了眼睛和手臂，恢覆了身體，但不再為龍爾德陛下代言了，不再背負使命了，你是覺得如釋重負呢，還是覺得毫無生趣了呢？”

娜瑪嘆道：“你該去問海姆陛下，你畢竟是秩序聖女。”

奧弗琳淒然笑道：“秩序聖女？我這個聖女，就只是瓊恩的附贈品啊！瓊恩不再是皇帝了，曙光帝國也沒有了，我還是什麽聖女？現在我根本聽不到陛下的神諭！”

接著猛然搖頭：“不對！我是秩序聖女！是神諭授予了我監護瓊恩，輔佐他掌管帝國的使命。沒有神諭的話，我的使命就沒有撤銷！”

她的目光漸漸堅定：“原本我也認為這可能就是海姆陛下的意志，可現在看來，他們說得對，海姆陛下的意志被扭曲了！”

“但不是教廷的凡人扭曲的，他們做不到！就算他們有一絲可能性，像忠誠神廷那樣扭曲凱姆的意志，也不可能把龍爾德陛下、努曼艾爾陛下、希芙陛下那些神祇的意志一同扭曲！”

“所以，娜瑪殿下，真相只有一個！”

奧弗琳終於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是龍爾德陛下那些神祇，在扭曲海姆陛下的意志！”

娜瑪愕然的看著她，許久後搖著頭說：“你瘋了，奧弗琳，這是在褻瀆所有秩序神祇！”

奧弗琳深呼吸，仰面用更大的聲音，將剛才的話再喊了一遍。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決絕的說：“降下神罰吧！懲罰我這個罪人吧！這樣我反而可以安心了！”

沒有動靜，殿堂裏就回蕩著她的聲音。

娜瑪也瞪圓了眼睛，這怎麽可能！？

就算不是秩序聖女，奧弗琳也是位階很高的秩序信徒，現在對諸神提出這麽嚴重的指控，卻沒有哪個神祇回應？

娜瑪在心中禱告著，向龍爾德祈求回應。

律法之神卻沒有回應，只是傳遞來一股異樣的波動，似乎在讓她安心，龍爾德並沒有遠離她。

兩人的目光相接，異口同聲的道：“神祇不再關心凡人的事情了！？”

又是一陣沈默，奧弗琳忽然露出欣慰的笑容：“也就是說，不管做什麽，只要證明自己是正確的，只要奪得最後的勝利，無論什麽結果，神祇都會接受。”

她轉頭就走，步伐異常堅定。

娜瑪茫然的問：“你要做什麽！？”

奧弗琳大聲說：“做特蕾希婭曾經做過，卻沒有做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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