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棱柱凍住高臺和寶座，就如一塊巨大的琥珀。“特蕾希婭”端坐其上，被血水染得猩紅的白裙異常刺眼。

秩序教廷的主教、高階瑪斯特們紛紛高呼女神仁慈，讚頌女神為庇佑凡人做出了重大犧牲。

光芒自水晶中透出，在神職者們身前凝結成特蕾希婭的虛影，擡手讓他們起身。

“不這麽做，我就無法與凡人同在……”

虛影用人們熟悉的嗓音和語氣說：“我在邇香清除凱拉斯卓的殘影時，受到了赤紅女士和羅姆羅斯的阻擾，然而最大的阻擾來自我自己。”

“我凡人之心中的怯懦、猶豫還有私情，在阻擾我獲得純粹，凡人之身的損傷也正來自於此。”

“現在……”

虛影漸漸凝實，這個特蕾希婭掃視眾人，目光中除了剛強和堅定，再無別物，正是人們心目中的完美女皇。

“現在的我，已經去除了凡人之心中那些軟弱的雜質。我依舊是凡人，與凡人同在，同時我也與秩序同在，我將為世界帶來永恒。”

秩序教廷樞機主教博杜安顫顫巍巍的說：“陛下！這不是跟之前的凱拉斯卓一樣了嗎？”

布林托也趕緊表態：“陛下，這樣太危險了！”

“特蕾希婭”搖頭：“表面上看有些像，卻有本質的不同。”

“只有人神合一，秩序才能穿透人神隔閡，貫徹到整個費恩，所以我必須留下凡人之身。”

“我在邇香看到了凱姆是怎麽被凱拉斯卓拖累的，看到了凡人是怎麽通過凱拉斯卓扭曲凱姆意志的。那的確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但也給了我一些啟發。”

“只要堅持不讓教會隔斷凡人與神祇，我這具凡人之身就不會受到凡人意志的扭曲。”

“要做到這一點，我就得以凡人之身繼續執掌帝國。”

“這具新的凡人身體還需要時間適應主位面，只是暫時凍結在這裏。”

“我雖然不能動，但可以用投影的方式和臣民們溝通，必要的時候秩序聖女也會作為我的化身代言。她們承載的不是純粹的神祇意志，而是我，特蕾希婭-哈德朗人神合一的意志。”

殿堂裏所有人都處於恍惚狀態，神職者們是極度喜悅，魔法師們是極度惶恐。雖然已經站起來了，卻都恨不得繼續跪在地上，免得讓表情洩露了自己的心聲。

“特蕾希婭”走到海瑟薇身前，淡淡笑著說：“現在的我不是秩序女神了，你不必這麽拘束。一切都回到了正確的軌道上，我們還跟以前一樣。我也相信，海瑟薇你也會跟以前一樣，繼續視曙光帝國為魔法師的祖國，為我追求的永恒秩序貢獻智慧和力量。”

海瑟薇鎮定下來，鼓起膽氣說：“自然該是這樣，陛下。不過我們在魔法的道路上跨出了一大步，都在擔心帝國是不是能繼續把魔法師看作是帝國的一份子，而不是看作道路不同的……異端。”

“魔法粒子嗎？”

“特蕾希婭”的語氣像是在說衣服首飾的新款式，卻讓海瑟薇心頭咚咚猛敲了幾下。

“我只是秩序女神的時候，也並沒有放松對凡人世界的關註啊”，虛影悠然的道：“都有人在網絡上稱呼你是魔法女皇了。”

海瑟薇暗暗擦汗，心說回去得好好查查是誰在反裝忠的害自己，臉上倒是坦然笑道：“這只是無知小人的戲言，陛下不會連這個都會在意吧？”

虛影說：“如果你真的發現了世界的終極真理，就連神祇也不得不在真理面前低頭的話，就算要我分出一半座位，讓你成為真正的魔法女皇，與我一同創造永恒秩序，我也不會猶豫。”

坦蕩而優雅，同時又滿含諷刺，這果然是特蕾希婭說話的風格。

海瑟薇很不服氣：“陛下的意思是，魔法粒子無足輕重嗎？”

“倒也不是”，虛影說：“對凡人來說，的確是偉大的發現，但比起真理，更重要的是秩序，不是嗎？”

這已經是威脅了，海瑟薇揚起眉梢說：“如果秩序能包容下這樣的真理，當然是秩序更重要。”

虛影哈哈一笑：“當然能包容，畢竟這並不是終極真理，這個層次的真理在費恩世界不只一個。”

海瑟薇嘆氣：“那是當然的，每一位神祇都有自己的真理。”

虛影搖頭：“不，我的意思是說，這樣的真理，即便是在凡人層次上，都不只一個。”

海瑟薇楞住，紅暈漸漸染遍玉白臉頰。

殿堂裏所有人都聽得出她之後的話裏滿含怒氣，甚至還有……不屑，雖然聲調一點也不高。

她居然還能保持微笑說：“哦？那倒是我這個卑微之人孤陋寡聞了，陛下能不能舉例說明呢？”

虛影嘆氣：“海瑟薇，在你看來，凡人眼中的世界本質就只是粒子？”

海瑟薇微笑不變：“至少我，作為一個凡人，看到的世界本質是粒子。”

虛影說：“那你有沒有聽過……波粒二象性呢？”

海瑟薇一呆，不僅臉上的紅暈一點點消退，就連笑容也一點點消失。

“什麽……二像性？”

面上還在裝楞，心中卻翻騰起驚濤駭浪。

這一刻海瑟薇想到了很多，尤其是想到了計算結果裏，她認為是夜女士產生的那種極為細微的偏差。

虛影用憐憫的語氣說：“我了解過另外一個世界的情況，那是一個只存在著基礎自然法則，沒有超凡力量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裏，像光明這樣的……物質，既是以極為細小的粒子形式存在著的，又是以一種……能量的波動形式存在著的。”

“波和粒子這兩種形式，同時各有一套法則，相互之間並不悖離。”

她看住海瑟薇，微微搖頭：“這個法則既然能在只有基礎自然法則的世界存在，我相信也會在我們這個世界裏存在。”

海瑟薇臉上依舊平靜，心中卻在呼喊。

“不可能——！”

………………

“那個特蕾希婭，不過是把分身裏殘留的凡人意志痕跡，加上神祇之心捏的虛假靈魂揉在一起模擬出來的。”

浮空馬車遠離高聳入雲，比山巒還要巍峨的神皇堡，向海瑟薇在瓦倫丁置辦的莊園駛去。

馬車裏，“辛西亞”用不屑的語氣說：“身體倒的確處理成凡人之軀了，卻沒有靈魂，只是神祇之心在身軀裏留了個假貨。”

“秩序女神為什麽不怕意志被扭曲呢？因為祂自己先扭曲了啊。”

這時候是夜女士意志控制的辛西亞又嘆道：“不過也真是不走尋常路啊，這種思路的確是凡人特蕾希婭的風格。完全純粹的信仰之神又何必在乎人神一體，只需要傳播信仰收割靈魂就行了。”

“話又說回來，這也是祂跨不過去的門檻，誰讓祂坐上了秩序之神的神座呢？這是凡人的主神啊。”

“祂呢，非要維持人神一體，確保意志貫徹始終。用掉一個很強大很有價值的分身，始終分出一部分意志關註凡人之間的事務，這樣的代價還真是令神乍舌……”

夜女士的語氣有些異樣的波動：“永恒秩序……沒想到特蕾希婭真的走到了這一步，這都超出我對她的期望了，反而讓我沒辦法再幹涉。”

海瑟薇正要問，夜女士又說：“不必問了，當你凝視著它的時候，它同時也在凝視你，這話對神祇來說就已經成立了，對超然於神祇的力量更是如此。”

海瑟薇只好轉換話題，而且這也是她急切想聽到答案的。

“波粒二相性……祂怎麽知道……”

夜女士楞了楞，浮空馬車劇烈晃動起來，不過僅僅只是瞬間。

就在那瞬間，海瑟薇感應到了辛西亞變成了一扇門，夜女士那恐怖的黑夜之力從門縫裏溢出來，僅僅只是絲縷，就搞出了這麽大動靜。

辛西亞平靜下來，呵呵低笑，笑聲漸漸變大，直至笑得喘不過氣來。

“我知道特蕾希婭怎麽知道了……哈哈……”

“那個笨蛋不僅做事不靠譜，選人也不靠譜啊，肯定是她的李奇幹的……”

“她知道那事的時候，表情肯定很精彩吧？不不，以她清奇的腦洞，說不定還會讚同呢……”

嘀咕了一堆海瑟薇完全聽不懂的，夜女士抹著淚花說：“是的，的確存在著這個法則，偽女皇說的沒錯。”

海瑟薇臉色慘白：“這樣的法則，在費恩世界也會成立嗎？我的意思是，除了魔法粒子，還有什麽波這個真理，也可以完全解釋世界和超凡力量？”

夜女士瞇著眼看她：“你自己不是有了答案嗎？”

夜女士揉著眉心說：“我還希望您能給個否定的答案呢……”

“海瑟薇”，夜女士說：“當初我不是說過了嗎？費恩世界是個覆雜的世界，神祇有神祇的真理，每個神祇都有自己的真理。凡人有凡人的真理，每一類信仰不同的凡人也有不同的真理。”

“你能發現魔法粒子，是因為你用魔法看到了這樣的真理。那麽其他凡人用其他的力量看到了真理，當然跟你不一樣啊。”

海瑟薇還有些不解：“可我是魔法師，雖然不是奧術師那種極端的家夥，可我們都不是因為信仰魔法女神才擁有了魔力，而是只依靠自然存在的魔網去追索自然真理，難道這也會有不同的真理嗎？”

夜女士搖頭：“這也是一種信仰啊，魔網也是一種道路，你相信通過它能獲得力量，它才會賦予你力量。一個堅信魔網不存在的凡人，就算他再有魔法天賦，也不可能通過魔網獲得力量。”

夜女士重覆之前說過很多次的話：“這是個靈魂產生力量的世界……”

接著又安慰兩眼發直似乎沒了靈魂的海瑟薇：“這也沒什麽好怕的啊，就算有另一種真理，到底誰更有力量，也得看誰發展得更快，應用得更廣，這跟信仰之爭根本就是一回事。”

海瑟薇幽幽長嘆：“我以為……以為魔法粒子就是凡人的終極真理，發現了它，就站到了真理之巔上。”

“所以關鍵還是看拿出了什麽東西，對世界有多大改變”，夜女士說：“就像李奇-普雷爾，他到現在發現了這個層次的真理嗎？沒有啊，只是靠著魔導槍和改良法陣，就掀起了這麽猛烈的魔導技術革命，你覺得自己還不如他？”

海瑟薇眼裏漸漸有了神采：“這個激將法很有效，謝謝女士。”

她臉上還是浮著憂色：“可現在的重點不是李奇那邊，而是秩序女神這邊。她既然看穿了這個真理的根底，就不會那麽依賴我們魔法師了。借魔法粒子團結魔法師，抵制帝國對魔法師的壓榨，這個目標就失敗了啊。”

夜女士不以為然的說：“能拖延時間就行了，難道你的重點是領導魔法師跟帝國對抗嗎？”

海瑟薇回過神來，如釋重負的笑了。

的確，她是下意識的代入到了風暴群島那次革命的角色裏，又以魔法師領袖的身份自居了。

“但這個方向我不會放棄的”，海瑟薇說：“等米斯婭成神之後，魔法師會是我的基本盤，我需要依靠他們對魔法粒子做更多的呈現。”

夜女士不置可否：“比起這個，我覺得你更重要的是該開始構想米斯莉的神職了。”

海瑟薇毫不遲疑的說：“這還需要想什麽呢，當然是自由啊。”

夜女士追問：“那到底是什麽自由呢？”

海瑟薇又揉起了眉心……

馬車駛入瓦倫丁城郊的莊園，即便距離神皇堡幾十公裏，這座皇宮依舊遮蔽了大片天幕，帶來了沈重的壓迫感。

這時候海瑟薇也只能忍著，秩序女神重塑凡人之身，重掌帝國權柄，後續還有很多事情。海瑟薇作為帝國女公爵，自然得參與。而且不少事情都跟魔法師和魔法事務有關，海瑟薇也必須參與。

當然，把莊園當作跟其他魔法師聯絡的據點，推動魔法粒子的發展，這也是必要的。

海瑟薇跟辛西亞進了大廳，打開屏幕，果然，聯合通訊網正在播報秩序神皇歸位的消息。

“帝國的臣民們，秩序聖光的信徒們，我，特蕾希婭-哈德朗，曙光帝國的女皇，在此宣布……”

屏幕切換到近景，正式那個虛影特蕾希婭在講話，此刻虛影已經凝結為跟真人無異的存在，因為是通過法師之眼攝像機傳輸的影像，所以即便是傳奇，都辨認不出這到底是真人還是虛影。

“我已經恢覆了人神一體，秩序聖光將如曙光一樣，普照費恩世界。”

“我很清楚大家正在擔心什麽，我要告訴大家，羅姆羅斯這個偽帝背後不過是暴政之神，他只敢趁著我還沒完成修補的時候來偷襲帝國，現在我站在這裏，就註定了他的失敗。”

這個特蕾希婭的講話跟原本的女皇毫無二致，海瑟薇相信，這一刻整個曙光帝國民心振奮，軍心昂揚。再過幾天，別說瓦倫丁，哪怕是貝努因海岸的小漁村裏，漁民們都會傾其所有，舉辦豐盛的慶祝宴會。

海瑟薇再點亮另一塊屏幕，那是信風網絡的播報。

就在偽女皇講話的同時，畫面裏還有一小塊在播報其他新聞，這是所謂的“畫中畫”。

看著那條新聞，海瑟薇呆了幾秒，然後哈哈笑出了聲。

“神聖意志帝國軍團在布萊德擊敗曙光帝國的北方軍團，軍團總長菲利普斯王子下落不明，軍團官兵死傷超過三萬人……”

小塊畫面裏，巨龍和魔導飛機遮天蔽日，羅羅帝國的士兵們踏過像是被當成農田一樣翻耕過的陣地，向東面的布萊德王都進發。

一雙雙皮靴踩著曙光帝國士兵的屍體，踏過曙光帝國的軍團和帝國旗幟，同時大幅畫面又是正在演說的偽女皇。晃眼看去，那些皮靴似乎就踩在偽女皇的臉上。

這時候偽女皇還在說：“帝國在布萊德部屬了超過十萬的戰士，他們都是堅定和勇敢的戰士，秩序聖光也給了他們強大的力量。來犯的羅姆羅斯黨羽，必將被帝國軍團打得落花流水……”

這肯定是提前錄制好的，不然偽女皇不會如此誇口，還這麽淡定。

想到偽女皇聽到布萊德的戰報時，臉上會是什麽表情，海瑟薇就覺得滿心暢快。

既然是假貨，臉上肯定不會有什麽驚慌失措，可海瑟薇還是很高興。

如果羅姆羅斯那邊掌握了魔法粒子之外，那種什麽波的另一種真理就好了，那時偽女皇怎麽也要變色的。

至於李奇那邊，他和他的赤紅女士已經出局了。不管是帝國之戰也好，信仰之爭也好，還是真理之爭，他都已經沒力量摻和這場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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