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緩的原野進入地形多變，甚至是千奇百怪的神隕高原，雙頭龜車隊的速度絲毫沒受影響，還是慢得跟人跑步一樣。不過半身人們終於不再抱怨了，因為“龜車”還是那麽穩當。

“用來拉車和乘坐的魔獸很多，巨型雙頭龜以前是最冷門的，現在成了神隕高原的搶手貨，就因為它穩當。”

妮可坐在車頭，像導游一般熱情的講解，她正操縱著兩根聯動的把柄，調整垂釣在烏龜腦袋前的釣竿。上面的水晶胡蘿蔔是烏龜的美食，兩顆腦袋直直追著，按照釣竿指示的方向，馱著巨大車廂，貼在崎嶇道路，像滑行一般的前進。

“皮克，掉下去我可不會拉你，看你被烏龜腿踩成肉皮，一定很有趣。”

“以我的敏捷，會發生那種事情一定是泰索洛斯詛咒了我！我就看看它下面是什麽樣的。”

尖鼻子半身人靈巧的用毛茸茸的腳勾住欄桿，將整個上半身探出去，趴在車廂外的龜殼邊緣，窺探下面的情形。

巨型雙頭烏龜的奇異之處不僅僅是很大以及有兩個腦袋，它的龜殼中間有一條圓潤的凹槽，可以將車廂很穩當的固定在龜背上。

皮克叫道：“裏面還有四條腿！怪不得這麽穩當。”

戈米斯用胳膊枕著後腦勺，無聊的道：“既然腦袋有兩個，腿有八條也不奇怪啊。”

“真是神奇的地方……”

弗洛多和山姆沒有理他們，正跟格羅妮婭、梅恩左顧右盼，貪婪的觀望這片奇異之地的風光。

妮可說：“以前這裏是片大沼澤，去年被羅絲神屍頂了起來，才變成這個樣子。費恩現在變得這麽亂，應該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這裏也很亂吧？我看大家都很警惕的樣子”，梅恩看看前車後車上端著魔導槍的護衛，有些緊張。

“是挺亂的，沒有王國沒有律法，殺人越貨完全沒人管。不過北邊這塊地方，有我們白銀之手的聖武士在，冒險者還是很規矩的。”

妮可嘆道：“我們是在防範聖光堡那幫人。”

“聖光堡？凱姆的聖騎士和牧師嗎？”

一聽這個名字，梅恩就知道了對方來歷。

“是啊，我們的夏安迪亞在西邊，聖光堡在東邊，是邇香跟克斯特凱姆教會建的基地，隔著三天的行程。”

“他們在這條路上設立關卡，搜檢冒險者，甚至還收稅，跟劫匪沒什麽區別！好幾次都收到我們的頭上了，大叔帶著大家跟他們幹了幾場，才讓他們老實了點。”

妮可鄙夷的道：“不過這陣子他們新來的人很多，全都是些不長眼的，得提防他們偷襲。”

格羅妮婭和梅恩，弗洛多和山姆，都忐忑不安的對視一眼。

沒過多久，憂心變成現實，號角聲從車隊前方傳來。

“我們也能幫手！”

格羅妮婭握住了劍柄，雖然是在邊境小集市買的破鐵片，但在聖武士手裏，還是能發揮出相當的威力。

妮可哈哈笑道：“不用了，是我們攔住了聖光堡的車，收拾了他們一頓。”

“你們……”

梅恩想說，其實你們也在劫掠聖光堡的車隊？你們不是聖武士嗎？

“別忘了，我們聖武士的天職是主持正義啊！”

妮可理所當然的道：“聖光堡的人在這裏無惡不作，劫掠商貨都是最輕的，幹的最多的壞事，就是把平民甚至冒險者打成奴隸，替他們挖礦。只要我們遇上了，當然要打抱不平。”

格羅妮婭和梅恩同時點頭：“沒錯，這是聖武士應該做的！”

弗洛多對夥伴們嘀咕道：“看吧，大家都是好人。”

皮克和戈米斯無所謂的聳肩，山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沒一會，他們路過幾輛停在路邊的龜車。

穿著樸素麻袍的聖武士們看管著兩群人，一群人衣甲鮮亮，一看就是凱姆的神職者。不過這會都鼻青臉腫，渾身是傷，雙手倒縛著坐在地上。另一群人衣衫襤褸，有的麻木漠然，有的相依哭泣，應該都是奴隸。

妮可駕駛著龜車脫離車隊，收起釣竿，龜車在路邊穩穩停住。

她的出現吸引了聖武士的註意力，一個衣不遮體的女奴隸忽然沖出人群，從武器堆裏撿起一柄釘錘，再沖到聖光堡那群俘虜裏，朝著一個凱姆牧師兜頭砸下。

那個牧師驚恐的大叫，可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動彈不得，旁邊的聖武士大喊住手，已經來不及了。

釘錘重重敲在牧師的頭頂，上半截腦殼瞬間就癟了。

牧師兩眼翻白，七竅流血，以頭搶地，屁股高高撅起。

聖武士沖過來制住她，聖光堡的俘虜們高聲咒罵，現場亂成一團。

“活該！肯定是那個家夥侮辱了人家，這是應得的報應”，梅恩暢快的道。

聖武士的首領過來，像是要跟妮可匯報，妮可擺手道：“你們自己處理吧，這是你們的職責，我就是帶著朋友看看。”

“肯定是放了她啊”，梅恩下意識的道。

格羅妮婭搖頭：“正義不是地上的石子，必須挖到真正的依憑才能做出論斷。”

“說得好”，妮可豎起大拇指。

首領回去，先詢問了那個女奴隸，再跟幾個聖光堡的俘虜談了一會，從對方身上拿出了一疊紙。

首領再跟女奴隸說了幾句，女奴隸快意的笑著，說了些什麽，到此還算正常。

接下來，梅恩等人眼瞳驟然緊縮。

她們看到兩個聖武士把女奴隸綁了起來，押到路邊，摁跪在地上。

當一個聖武士拿起那柄染著血的釘錘，來到女奴隸身邊時，梅恩、弗洛多和山姆同時站了起來。

梅恩大叫：“這是在做什麽！？”

弗洛多對妮可喊道：“艾克托小姐，您難道不阻止他們嗎？”

妮可訝異的道：“他們做出了正義的裁決，我為什麽要阻止啊？難道你們還懷疑白銀之手聖武士的正義？”

釘錘重重揮下，在女奴隸頭頂噗的砸起一團血花。

聖武士放手，女奴隸的瘦弱身軀就像一只空麻袋，輕飄飄的撲在地上。

梅恩雙手把木頭欄桿捏得嘎嘎作響：“不——！”

格羅妮婭嘆道：“等會我們會明白的，妮可的夥伴，肯定不會濫殺無辜。”

弗洛多和山姆呆呆看著那具屍體，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戈米斯和皮克則看看妮可，一臉慶幸，應該是為他們這一路上並沒得罪妮可而安心。

聖武士首領展開那疊紙，一個個的叫名字，被叫到的奴隸趕到一邊，剩下十多個人，首領喊道：“你們自由了！”

聖光堡的神職者們恨恨的帶著那些奴隸上了龜車，絕塵而去，那十多個獲得了自由的奴隸，茫然的呆立著。

有人找首領說話，似乎是想跟著車隊，首領嚴肅的搖頭：“我們已經有足夠的人手，既沒必要多花力氣救助你們，也不會和聖光堡的人一樣把你們當奴隸壓榨。所以，你們自謀生路吧。”

讓部下趕走那些人，首領來到妮可身邊，低聲說了一會，妮可了然的點頭。

龜車繼續前進，妮可在車頭說：“我就說嘛，白銀之手的聖武士都是好樣的，審裁是公正的，正義得到了伸張！”

“具體情況？很簡單啊，那個女奴隸是合法的奴隸，侵犯她的是個貴族子弟。這當然是罪行，就算是奴隸，也有權擁有基本的溫飽和尊嚴，不過罪行遠遠沒嚴重到需要付出生命的地步。”

“女奴隸承認自己是為了覆仇，而不是伸張正義。而且她作為奴隸，殺害貴族，犯下了嚴重罪行。依據我們的正義，她只能被處死。”

“這、這是什麽正義！？”

梅恩憤慨的道：“我說不出什麽，但覺得這不對啊！”

“梅恩！”

格羅妮婭皺眉道：“我們艾蘭尼斯的律法也是這樣的，這樣的律法在費恩已經施行幾個紀元了，當然是正義。只是王國和貴族們總是在歪曲律法，費恩才會變得這麽汙濁，所以我們聖武士才會挺身而出，踐行這些律法代表的正義。”

弗洛多終於忍不住了：“按照律法，你們如果沒被我們救了，而是被奴隸商隊帶走，再轉賣一次的話，就成了合法的奴隸。到時候你們找侮辱你們的人報仇，是不是也該跟那個女孩一樣被處死啊？”

格羅妮婭語塞，梅恩這時候掉轉了槍口：“拿沒發生過的事舉例沒有意義！我們得救了啊，當然還得謝謝正義善良的你們。”

輪到弗洛多語塞，悶悶的坐下，山姆拍著肩膀安慰他。

龜車繼續前進，兩天後，通過一條峽谷，在峽谷裏穿過防護結界，再在關卡接受了嚴密的檢查後，車隊進到一座寬闊的盆地。

滄莽的山崖，碧綠的樹林，小河潺潺，木屋片片，身著麻衣的人來來往往，歡聲笑語不斷。

“這裏就是夏安迪亞？”

“好漂亮……”

“感覺松了口大氣的樣子，很舒服。”

“有鋪著厚厚幹草墊的床嗎？我的屁股都快被木頭磨爛了！”

“水！我要喝幹凈的，流動的水！”

路上的不快和不解被丟到腦後，兩個人類四個半身人確認自己的苦難已經抵達終點。

夏安迪亞的飲食和住宿條件非常簡樸，可兩個人類是不在意物質享受的聖武士，四個半身人是山窩裏出來的窮小子，只要有東西吃有地方睡就行。而且漂泊多時，終於有了安定的落腳地，這一夜都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他們見到了夏安，夏安迪亞的首領，白銀之手聖武士教團的團長，妮可嘴裏的“大叔”。

這的確是個大叔，三四十歲的樣子，一臉絡腮胡子，但並不濃密，面容樸實神色溫和，不管是格羅妮婭、梅恩還是弗洛多他們這些半身人，都覺得對方更像是鄰居而不是一位傳奇聖武士。

“泰索洛斯的後輩們，龍爾德的仆從向你們問好。”

夏安用很有磁性的嗓音招呼半身人，用語讓弗洛多等人心中激蕩起一股暖流。

“我知道妮可向你們許下承諾，會付給你們雇傭費，具體是多少來著，二百……五十金蒲耳嗎？唔，這可是筆巨款啊，別擔心，以龍爾德和夏安之名，我發誓絕對不會拖欠這筆費用。”

夏安的嗓音和話語就跟熨鬥似的，熨得半身人的心沒有一絲褶皺。

“不過這麽大筆現金，很難一下子籌措出來，而且你們也奔波了這麽久，需要好好休息，先在這裏呆幾天吧。等你們想離開這裏的時候，再把這筆錢給你們，如何？”

最關鍵的是，這是位傳奇，能這麽平等和友善的跟他們說話，弗洛多等人還能說什麽呢。

半身人離開後，夏安的目光才轉向兩個少女聖武士。

“妮可很早就告訴過我你們的情況，艾蘭尼斯的聖武士啊，你們想要覆國？”

夏安憐憫的道：“你們難道不知道，艾蘭尼斯並不需要覆國，現在的艾蘭尼斯是曙光女王的忠誠盟友，艾蘭尼斯聖武士會更成了曙光女王的禁衛武士。你們兩個，嚴格的說，應該是艾蘭尼斯的叛國者，艾蘭尼斯聖武士會的叛教者。”

格羅妮婭眼圈發紅：“他們都被那個邪惡的女王蒙蔽了！白玉城的毀滅，艾蘭尼斯的滅亡，我就是當事者！我清楚一切真相！”

“格羅妮婭，在通過龍爾德的神器自證之前，我不會稱呼你為公主。”

夏安嚴肅的道：“不管神器自證的結果是什麽，我們白銀之手聖武士團，以及夏安迪亞，都不會為你的事業做出犧牲。這裏有我們正在追尋的正義，有我們正在建設的正義家園。”

“我明白，我只想在這裏得到一個答案，這樣我就能堅定自己的道路，所以……”

格羅妮婭低頭鄭重行禮：“懇請您給我這樣的機會！”

“這當然沒有問題”，夏安端詳著兩人的表情，淡淡笑道：“但有件事情，希望你們能幫我。”

梅恩不滿的道：“您不是聖武士嗎？就算我們的正義有細微的差別，但同為正義的事業，為什麽還要像商人一樣對待我們呢？”

“這僅僅是個請求，如果你們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夏安說：“那就是從你們艾蘭尼斯聖武士的角度，看看我在夏安迪亞建設的正義家園，是不是符合龍爾德的期許。”

“這樣的事情，我們的先輩曾經做過，但無一例外，他們的努力都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所以我即便自信，也需要有同樣信仰，但看事情有不同角度的人來提點意見。”

“這沒有問題”，格羅妮婭毫不猶豫的道：“在看之前，我還需要知道，您理想中的夏安迪亞，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簡陋的木屋裏，夏安站在窗口，背著手遠望。從窗口看出去，青山綠水，碧藍天空，如畫般美麗而靜滯。

“理想中的夏安迪亞嗎？說出來真有點臉紅呢，這麽大年紀了，還抱著小孩子一樣的夢想不放。”

中年聖武士撓撓頭說：“簡單的說，我們向往中的龍爾德神國是什麽樣子的，未來的夏安迪亞就是什麽樣子的。”

“人們在這裏安居樂業，各司其職，所有人都是心懷善心，所有罪惡都不存在。”

“在夏安迪亞，大家不分彼此，沒有親疏。人們沒有私產，所有的財富都歸於大家。人們不只為自己勞動，所有的勞動都是為了彼此。”

“在夏安迪亞，我們事事都為彼此考慮，事事都團結一心。”

夏安攤手道：“大概是這個樣子吧，如果你們熟讀聖典的話，應該明白，我的想法是一代代先輩積澱下來的構想。”

格羅妮婭和梅恩同聲念道：“正義之劍需要有神聖、純凈並且有力的劍柄，確保它如天枰一般均衡，足以審裁一切罪行，讓正義直至煉獄。”

“對的，看來你們艾蘭尼斯聖武士並沒有偏離了正義的根源”，夏安欣慰的點頭：“讓夏安迪亞成為正義之劍的劍柄，為龍爾德回歸作準備，這就是我的理想。”

格羅妮婭鄭重的道：“雖然我對龍爾德回歸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我很認同以聖武士的家園鑄造出正義之劍的劍柄，我接受您的請求，這也是我的榮幸。”

兩個少女聖武士離開後，妮可來到夏安身邊，低聲問：“真的能把她們留下來嗎？”

夏安笑道：“對我們的夏安迪亞沒有信心嗎？”

他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霧，窺探到了至極的真理：“費恩已經陷入黑暗的漩渦，人們為了彼此的利益，為了不同的信仰相互殺戮。而我們的夏安迪亞，必定會從這個漩渦中掙脫出來，等血水幹涸，屍骨化作泥土的時候，我們會挺身而出，把費恩建成真正的地上天國。”今天就一更，後面就會講到費恩特色大同主義的方向和具體道路，會費點腦子，容我多花點時間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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