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推測符合一般邏輯……”

尤讚進入到理性模式：“巫妖不把命匣藏在非常隱秘的地方，而是藏在輕而易舉就能找到的雕像裏，巫妖跟雕像的關系肯定非同一般。”

再轉為慨嘆命運的唏噓模式：“其實這裏也足夠隱秘了，就算是半神也未必能發覺。我的一個同行，就把命匣埋在邇香大街的一塊路磚下，每天有成千上萬人從他的命匣上踩過，沒人知道腳下埋著一個巫妖的靈魂。”

“但沒想到，你的神祇親自關註了這裏，這就是命運啊……”

它又接上了剛才的理性模式：“這只是說明關系不一般，並不等於這尊雕像就是我。”

哦，那是你老媽？姐妹？愛人？

“她叫黎芮爾-班度……”

尤讚的話有了些情緒：“魔索布萊德城班度家族的次女，羅絲的高階祭司。加入幽暗地域遠征軍後，轉職成了魔導師，我很幸運的成了她的學徒。”

“幸運？”

李奇問：“你也是黯精靈？”

“不，我是人類”，尤讚嘿嘿笑道：“這難道不幸運嗎？”

這應該是個非常久遠，非常悲慘，也非常糾結的故事。

“細節我記不清楚了，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我只記得……”

雕像眼裏的綠芒明暗不定，尤讚的情緒忽然變得很不穩定：“只記得，是她給了我新的生命！新的世界！她就是我的女神！我要守護她，我要拯救她！”

拯救？

這不都死一千多年了嗎？

喀喇喇一陣脆響，雕像表面忽然崩開若幹道裂紋，一塊塊薄如蟬翼的石片剝落，露出黯精靈的黝黑肌膚。

李奇一眼就看出，露出的這層肌膚不是玉石或者金屬，而是真正的人體！只是完全感覺不到血液在肌膚下流動的氣息，就是具屍體。

“知道這裏的殿堂是做什麽的嗎？”

雕像……不，屍體的頭擡了起來，如蛻皮般脫下表層的石片，眼中閃著綠芒，嘴巴微微張合，發出了跟之前明顯不同的女性嗓音。

李奇身後的人驚愕交加，連艾麗的刺劍都鏗鏘拼成了大劍。

“沒關系……”

李奇止住他們，這依舊是尤讚。

“這裏有黯精靈的主母、祭司長、魔導師和最強的戰士，在羅絲被位面屏障夾死之後，黯精靈失去了自己的神祇，連接幽暗地域跟主位面的通道也被切斷。她們作為遠征軍裏最強大的存在，在這座羅絲大神殿裏，把自己做成了屍俑，期盼羅絲覆活後降臨到她們身上。”

說話間，雕像蛻皮完畢，變成黎芮爾-班度的屍俑，但還被束縛在石柱中：“她們永遠等不到那一天了。”

見識過羅絲神屍，李奇也算是身經百戰了，眼前這一幕倒沒讓他怎麽驚駭：“所以，你就把命匣藏在了你導師的屍體裏，還想覆活她？”

“覆活？”

尤讚操縱著屍俑的頭緩緩轉動：“羅絲死了，她還怎麽覆活？她們的靈魂都被瀕死的羅絲吸走了，再跟羅絲的神屍一同融解。”

“我只是想從羅絲的腐化神力裏，找到跟她有關的一切痕跡！哪怕只是一丁點，還有她的身軀在，結合在一起，就能重造一個她！雖然不是真正的她，只是一丁點影子，也足夠了。”

李奇恍然，這大概就是尤讚參與夜女士計劃的真正動機。

如果你導師還有在天之靈的話，恐怕很不樂意你把她的屍體這麽玩吧？

他嗯咳著道：“真是讓人感動的堅持，我以為巫妖不會再有凡人的情感了。”

“堅持？”

屍俑歪著嘴說：“我只不過是實在找不到事情做而已，對永恒的生命來說，無聊是最大的痛苦，只好給自己定一個目標。”

“對永恒的生命來說，變成神神叨叨的瘋子還不自知，這才是最大的痛苦！”

女神原本帶著絲憐憫的臉也瞬間一冷：“李奇，別告訴我你還要跟這個家夥繼續嘮嗑，趕緊跟它締結契約！還有，把它的命匣從這具腌了一千多年的屍體裏弄出來！我最討厭人妖了！”

前者李奇還有些忐忑，後者倒是十分讚同。

“命匣就在她的頭顱裏，真的要毀壞這樣的傑作嗎？”

尤讚不舍的說：“經過上千年的封存，肌肉和骨骼仍然完好無損，皮膚也沒有半點變化。內臟都摘掉了，換上了萬年不腐的蠟融妖膠體。只要填充進一個足夠強大的靈魂，就是一只完美的屍姬！”

根本看不出你對導師有多敬愛啊。

不過看尤讚對這具屍體這麽在意，李奇覺得可以當作一樁小小的籌碼。

他對尤讚說：“這個等會再說，先談談我們之間的事情。”

“明白，我的命匣就在你的手中，我會唯命是從。”

尤讚居然發出了如釋重負的嘆息：“之前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也不想再經歷了。”

他提醒說：“可要我去戰鬥的話，結果並不一定很好，我的長處是研究，是發現和運用真理。”

“這正是我們想要的”，李奇說：“但只是靠命匣的話，我並不放心，我們需要訂立一個契約。”

他湊近了那具一千多年前的屍體，忍住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適，將額頭靠在對方的冰涼額頭上，發動了“神契”技能：“仔細感應，就知道該怎麽做。”

身後菲妮和緹娜都像是自己靠上了屍體一樣，同時轉身，不停的摩挲胳膊。

菲妮小臉抽搐著嘀咕道：“以後李奇別想再抱我了！”

緹娜沒說話，但下意識的去摸耳朵的動作，暴露了她跟菲妮一般無二的心思。

艾麗沒什麽反應，只是拄著大劍，警惕的盯著那具屍體。

“契約？”

尤讚嘀咕道：“靈魂契約嗎？這有點……啊，是這樣啊，哈哈……”

他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接受了李奇從神痕傳來的契約。

黯精靈屍姬眼中的綠芒急速閃爍，越閃越快，漸漸摻雜了縷銀白光絲。

等銀白光絲融進了綠芒裏，讓幽綠變成淡青的時候，女神在光屏裏發出了得意的笑聲。

“成啦！它的靈魂碎片收到了，被我的神火束縛著，它休想動什麽異心！”

靈魂碎片……

李奇這才清楚神力契約的原理，原來就跟靈魂契約一樣，割下一塊靈魂碎片由女神掌握，這樣就能將靈魂的生滅掌握在一念間。

不過，總感覺哪裏不對。

“唔唔……真是奇妙啊……”

尤讚點著頭，像吃美食般品味著赤紅神力。

忽然想到了什麽，李奇心中一個大跳，問女神：“你有沒有忘記什麽事？”

女神正開心呢，大喇喇的道：“什麽事？我怎麽可能忘……”

李奇在腦海裏咆哮：“巫妖是怎麽來的！？難道不是把靈魂碎片給了蒼白之主？這家夥再給你一塊靈魂碎片，這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以為我已經夠蠢了，沒想到你和你的神祇，比我還蠢啊。”

尤讚擡頭，扭曲著已經失去活力的臉肉，露出極為僵硬的笑容，看上去譏諷味道更重了。

“跟巫妖訂靈魂契約，你和你的神祇，是剛從哪個異世界來的嗎？連這個常識都不知道？巫妖的靈魂已經跟蒼白之主綁定了，再給出靈魂碎片，就相當於蒼白之主的觸角啊。只要我呼喚蒼白之主，你那位神祇的神國，就成了毫無遮掩的後花園……”

巫妖用屍姬的幹澀咽喉發出嘎嘎笑聲：“不過這樣的好處，我怎麽能讓給蒼白之主呢？新生的神祇啊，神力居然是由很多源初神職編織而成的，這太美味了！”

它眼中的淡青光芒猛然高熾：“感謝你，給我送上封神的階梯！”

我勒個去，事情大條了！

李奇想也沒想，在腦子裏大喊：“快把我弄上去！”

意識恍惚，環境轉換，李奇的靈魂投影上了神國。

神國已經是一片亂象。

天幕上雷雲郁積，火山在噴發，冰川在傾覆，巖石山原在崩裂，滿地青草瘋狂生長，無數銀白蜘蛛上躥下跳，牽著絲線胡亂擠撞。

赤紅神座上，一顆巨大的骷髏頭正在神火裏飄蕩，從眼眶、下頜和各個孔洞裏爬出無數長蛇，吞噬著神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變粗。

女神已經變回了少女形態，正揮動手臂，向骷髏頭劈去一道道閃電。但每一道閃電都有一條長蛇擋住，長蛇萎靡甚至粉碎，骷髏頭卻安然無恙。

“你上來幹什麽！？能幹什麽！？”

見到李奇，女神大喊，語氣雖然鎮定，聲音卻明顯在發抖。

就是怕你一個人慌了陣腳！

現在可不是吵架的時候，李奇對她說：“神國是你的地盤，你不可能被區區一只傳奇巫妖逼得這麽狼狽，鎮定一下。”

“我、我很鎮定！”

女神尖叫：“但這個該死的家夥，他在吞噬我的神火！他怎麽可能，怎麽做到的！？”

“源初的蜘蛛神力，痛苦神力，告死神力，這個……唔，有點像殺戮神力，先不管”，骷髏頭在神火裏歡暢的叫著：“全是源初的純粹神力！這是多麽美妙的力量啊！”

它搖著下頜，嘲笑女神：“我的靈魂碎片就在這裏啊，我又是個精通神力分析的巫妖，只要認出了神力本源，用對應的法術吸取，就能讓我的靈魂得到壯大！如果你的力量更強大一點，我還辦不到，但沒想到，你就跟嬰兒一樣脆弱……不，甘美啊！”

“混蛋！敢把我當成食物……”

女神氣急交加，身形漸漸漲大，似乎要沖上去跟骷髏頭貼身肉搏。

“冷靜——！”

李奇拉住她，也不管這種接觸是在灼燒他的靈魂：“整個神國不都是你在掌控嗎？除了劈那種只有喜劇效果的閃電，用自己這身純粹神力去送肉之外，你就沒有其他手段了？”

“別找死啊！”

女神甩開他的手，卻不是責罵他。

她吐了一口長長的濁氣，真正鎮定下來了。

“沒錯，這裏是我的神國……”

她眼中噴出熾亮的光芒：“所有的物質和能量都由我掌控，我的意志就是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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