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面的風雨喧囂，此刻的陳家，卻是終於得到了暫時的安寧。

京都疫病的控制，陳家上下都是勞心勞力。全家人都被折騰的夠嗆。

這中間，還出現了杜思成帶人襲擊陳家的事件，陳氏也因此身受重傷。

陳家還必須分出人手照顧陳氏。

雖然陳老爺子回去了一趟，把陳氏中的毒解了。但是陳氏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好，再中毒受傷，要養起來，就更加的艱難了。

待到疫病基本控制了之後，如意就被陳老爺子直接送回去，照顧陳氏了。

另外一個被陳老爺子解脫的人，則是蘇墨。

陳老爺子要求蘇墨負責起陳氏身體的調養事宜，專門負責給她制作藥茶。

陳老爺子此舉的深意，陳老太太，如意和蘇墨都心知肚明。

當然，蘇墨是最開心的那一個，也是最緊張的那一個。

他經手制作的藥茶沒有上萬也有上千。可是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讓他覺得特別艱難。

一時怕自己沒有把準了脈，一時又擔心自己用錯了藥，到後來好不容易確定了藥方，又琢磨著藥量和藥效。

因此，他幾乎每天都要跟陳氏見一面，確認了她的身體狀況才可以放心。

對於蘇墨的這份緊張和認真，陳氏頗為有些過意不去。

這日，一大早，蘇墨就出現在了惠風院。

“蘇大夫早！”看到蘇墨，陳氏的大丫頭豆蔻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這個蘇大夫，雖說是陳氏的師兄，對陳氏關心照顧自然是應該的。但是他這樣每天都這麽準時的過來，又明顯的一臉關切，很顯然，他對陳氏的心意應該並不止於師兄妹那麽簡單。

不過作為陳氏身邊的侍女，豆蔻對陳氏向來忠心耿耿。她眼見著陳氏這一路走來，吃了那麽多的苦，也從內心裏希望，陳氏今後可以過的順利開心。

如果蘇墨真的對陳氏有心，也不是不可以。現在畢竟陳氏早就已經和離了，他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如果接下來兩個人能夠走到一起，陳氏的日子肯定比現在過的舒心。

豆蔻覺得，這蘇墨對主子的用心，遠遠勝過了當年的那個趙長華！

趙長華在陳氏這裏，似乎永遠都是客客氣氣的。他一邊坦然接受著陳氏對他的愛重照顧，一邊卻偷偷在外面養外室。完全就是一個偽君子！

蘇墨雖然有時候過來的時候，衣服上面甚至還殘留了藥渣，顯得有些不修邊幅，但是他的眼睛裏，卻從來都只有陳氏。

什麽叫全心全意？這個才是全心全意！

看到陳氏的丫頭對自己打招呼，蘇墨只不過是象征性地一點頭，嗯了一聲，便直接走到了陳氏的屋子裏。

“荷娘，你今天覺得怎麽樣？”他每天掐好了時間過來的。這個點，正好陳氏已經洗漱完畢，起身了。

聽到那個熟悉又親切的聲音，陳氏心裏既覺得高興，又有些突如其來的不自在。

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又經歷過了婚姻，蘇墨對她的心意，她自然也領悟了。

只是，她卻並沒有打算接受這一份心意。

因為她覺得自己有了那樣不堪的經歷，不過就是殘花敗柳了，配不上蘇墨了。

蘇墨他完全值得更好的女人。

“師兄你來的好早！”陳氏對著看著她微笑的蘇墨打招呼。

現在師兄在她面前，越發不掩飾自己的情意了。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都似乎在發光。

陳氏看著他灼熱的目光，很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微微低頭。

而她這樣小女兒般嬌羞的模樣，看在蘇墨眼裏，卻是更加動人了。

“荷娘，你好美！”蘇墨忍不住喃喃低語。

陳氏沒有聽清楚，問道：“師兄說的什麽？”

蘇墨忍不住老臉一紅。

他到了這把年紀才開始想著成家。在心上人面前，跟那毛頭小子比，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忍不住假聲咳嗽了一下，然後說道：“昨夜下了雪，師妹你有沒有受涼？我剛吹了點冷風，有點嗆到了。”

陳氏搖頭：“屋子裏一直燒著炭，豆蔻她們還給我準備了湯婆子，並沒有著涼。師兄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也不多加些衣服？”

她說著看向蘇墨身上，發現他身上的那件青色棉布袍，領口都洗的發白了，臉上的布鞋，鞋面上開了一道口子，露出裏面的一點兒發黑的棉絮。忍不住暗暗為他感到難受。

再一想師兄都這麽大年紀的人了，身邊也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服侍。平常的衣物，估計也沒有人想過為他費心打理，忍不住皺眉。

“師兄，你這身上的衣服該換了。鞋子也要換雙棉的。不然你這樣天天在風雪裏行走，怎麽可能不著涼？”陳氏忍不住開口。

“我，我今天太忙了，沒來得及換。”蘇墨被陳氏嗔怪，卻是一陣尷尬。

低頭看向自己身上半新不舊的衣服和鞋子，臉都紅了，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了。

哎，早知道自己應該抽空去買些成衣的。

看著他這樣子，陳氏到底還是心軟了。外面成衣鋪子裏做的東西。哪裏有自己親手做出來的好？面料，襯裏，棉花，做工，肯定都只能對付著穿穿。

師兄這次為了自己出了這麽大的力氣，她理應有所回報。

“如果師兄不嫌棄，那我幫你做一身吧！”陳氏低聲說道。

“橫豎我現在大好了，每天也沒事可做！”

聽陳氏說親自為他做衣服，蘇墨不由得喜不自禁，忍不住搓手：“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只是師妹你身體剛好，不要把你累到了。”

“師兄你這就見外了。我病了這些天，都是你親自在照顧我的用藥。我給你做身衣衫，也是應該的！”陳氏說道。

聽到陳氏的話，蘇墨的眼神不由一暗。

這麽久了，師妹還是想著辦法的把他往外推。

他幾次想把心裏話跟她說清楚，卻就是害怕師妹一口拒絕了，自己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明明師傅師娘，甚至陳氏的一雙兒女都看好他們兩個，偏偏師妹就是不肯松口。

該死的趙長華，就是他給了師妹那麽大的痛苦，才害的師妹現在，一點點都不敢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蘇墨一想到陳氏受過的傷害，就覺得自己心疼不已。

“師妹做了一身是一身。橫豎我以後總有穿破的時候。也不可能每次都讓師妹幫我做。還是算了吧，師妹你身體也不好，就不要勞動你了。我到時候去多買幾件也是一樣的。”蘇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都是蕭索。

陳氏看著他一臉落寞，忽然覺得特別心虛。

她想說，以後師兄的衣服都包在我身上。可是，她又有什麽身份可以這麽做，這麽說？未婚男女，瓜田李下，是最容易讓人詬病的。

她自己不過是個和離的婦人，被人詬病也就罷了。師兄卻是名滿京都的大夫，怎麽可以受到這種傷害？

“師兄，你年紀也不小了，不如好好兒找個人，好好兒過日子吧！”陳氏萬分艱澀地開口。

不知道為什麽，她說出來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自己胸口空落落的難受。但是卻又不得不逼著自己保持鎮定。

“師妹，你，你怎麽可以這麽說？”蘇墨聽了這話，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把握住了陳氏的手：“師妹，這麽多年，我對你的心意，你難道真的一點兒都不知道嗎？當年上元佳節，我跟你一起去燈會，本來就打算跟你表明心跡。師傅師娘也都默許了。可是偏偏那天會發生那場災難。你差點被花燈架子砸到，我拼命給你擋住了，斷了一條腿。然後人太多了，你就被人擠走了。誰知道再找到你的時候，你認準了趙長華是你的救命恩人，非他不嫁！我只能遠走他鄉。

這麽多年過去了，趙長華負了你，跟你和離了。你不知道，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有多麽的高興！在知道你獨自一人之後，我就發誓，這輩子要好好的跟你在一起，照顧你，不再讓第二個人傷害你！”

他的話，聽在陳氏耳朵裏，卻是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讓她震驚！

“當年，救我的人，是你？”陳氏不可置信地看著蘇墨。

她到現在都不會忘記，自己被撞暈過去後醒過來，一眼看到趙長華那帶笑的眼睛的場景。

正是認定了是他救了自己，她才會對他心生感激，然後又因為這感激而變作了少女的思慕。

她和趙長華在一起的那麽長的時間裏，她對他，似乎都是感激的成分要多一點的。因為感激，因為感恩，她縱容了趙家人加諸在她身上的惡！

要不是趙長華執意要毀了如意，她到現在估計也絕對不會考慮和離！

她當年，究竟犯下了一個怎麽樣不可饒恕的錯誤？

“荷娘，我從來不說謊！”蘇墨看著陳氏的眼睛說道。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及早讓你明白我的心意！”蘇墨說起往事，也是悔不當初。

“我總覺得，要是我早早地懇求師傅，把我們的婚事定下來，你就不用吃那麽多的苦了！”

“師兄，你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陳氏抽回了自己的手。雙手捂著自己的臉，淚雨滂沱。

那些年少時的往事，都一幕幕地在她腦海裏浮現。

放風箏，捕蟬，夏天制冰，冬天尋梅……蘇師兄，似乎伴隨了她的整個少女時代。

她還記得跟趙長華新婚，她說起放風箏，趙長華一臉嫌棄地說她幼稚貪玩。她從此就再也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自己的那些喜好和快樂。日久天長，她慢慢地，都忘記了自己曾經的那些喜好。或者說，她漸漸的弄丟了她自己。

如果當年的那場誤會沒有發生，如果，她當時是跟蘇師兄在一起，那麽他們原來那麽美好的生活，是不是還是可以繼續下去呢？

陳氏的腦海裏忍不住浮現出這樣的一幕，蘇墨在外面行醫，累了回家，有她精心制作的飯食。他的衣服上蹭到了汙跡，她幫他洗幹凈。閑暇他們一起去采集藥材，順便，尋找她一直想要的花種……

這些，都是建立在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那麽多誤會的基礎上。

現在，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千山萬水，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不能耽誤了蘇師兄！

“荷娘，你，你別哭，別哭了！”看到陳氏痛苦地啜泣，蘇墨手足無措。

他到底還是把話說出來了！陳氏的反應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師兄，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是，我覺得自己實在是配不上你。我，我不能再耽誤你了！”陳氏許久才平靜下來。

她看著蘇墨，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荷娘，不是這樣的！在我眼裏，你就是最好的！沒有你，誰都不是我想要的！”蘇墨忍不住搖頭。

“要是你不願意跟我一起過下半輩子，那我就還是這樣子過下去好了。等你身體好了，我就走了。我去西北了，這輩子就不回來了。”蘇墨說著，頗為落寞。

他是真的這麽打算的。如果陳氏執意不肯接受他的感情，那麽他也只能夠離她遠遠的，知道她平安就是了。

“師妹，這個藥茶是我剛剛幫你制好的。這個方子，你可以吃個一年。等吃滿了一年，然後再讓人帶信給我，我再幫你轉方子。”

見陳氏一直低頭不語，蘇墨一顆心都落到了谷底。

他的語氣裏滿滿的都是沮喪。把自己精心制作的藥茶放在了陳氏面前的桌子上，然後頹然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陳氏覺得自己胸口酸酸漲漲，說不出的難受。

她覺得自己無法想象，蘇墨又遠赴西北，在那窮山惡水之間漂泊的情形。

“師兄，你為什麽每次都是這麽容易就放棄了？”陳氏的聲音好像是從天外傳來的一樣……

蘇墨頓住腳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未幾，他猛地轉身，大步向陳氏走了過去：“荷娘，你，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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