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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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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內一片繁華的景象,雖不如帝都,卻也比西塘村好上不少。因在西塘村時蘇驚塵曾不止一次地被人圍觀,於是他購置了一頂紗帽,按照杜雲錦的要求將自己罩得嚴嚴實實。哪知道,他不戴紗帽還好,戴了反而更成為這城中的奇觀,惹得杜雲錦在旁不住地埋怨,醫術這麽高明怎的就不會易容之術!

安城民風開放,即便是閨中少女上街也極少有戴紗帽出行的,而蘇驚塵一介男子反而戴紗帽出行,想不引起他人的關註都是不行的。幸好杜雲錦到底比他在外多行走幾年,瞬間就想到一個絕好的招數,向好奇的人們解釋道,她的弟弟自幼就面容醜陋,所以要用紗帽遮臉,免得嚇到旁人。

原來如此,好奇心一滅,眾人便做鳥獸散。她二人這才得了空當,尋了座門前栽種了不少柳樹的客棧投宿。

“客官,您這可是要往哪裏去啊?”小二一邊搭著手巾,一邊提著茶壺為蘇驚塵二人斟茶。

“去柳州。”杜雲錦本不欲答,卻見客棧裏人來人往,似有什麽盛事般,這才做試探般的回答。

“柳州可是好地方!”小二如她所料地朝旁邊一桌望去,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們也是從帝都來的吧?”

“帝都?”杜雲錦臉色微變,蘇驚塵悄然地握住她擱在桌下的手。沒想到,僅僅聽見那個故土,她便覺得如此難受。杜雲錦自嘲地笑了笑,輕聲道:“我與弟弟並不是從帝都來的。”

“哦,”小二一臉的懊惱,輕聲說:“我還以為你們與那邊的客人都是一樣要為慕賢妃進獻生辰禮物而去柳州的。”

“慕賢妃?”不止蘇驚塵一臉的莫名,就連杜雲錦都不曾聽聞過這個人。

小二像是看見怪物般,不可置信地詢問道:“二位竟然連慕賢妃都不知道?”

杜雲錦莫名地搖搖頭,她確實沒有聽說這樣的一個人,難道是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出現的?

小二見兩人確實不知道,便好心好意地解釋起來:“這位慕賢妃可是今上最寵愛的一位妃子……”

“今上最寵愛的不是梁皇後嗎?”那個人心尖上的寶貝難道不是那位青梅竹馬的梁乃心嗎?不是為了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射殺嗎?怎麽又鉆出位寵妃慕氏?杜雲錦只覺得現在的這一切十分荒唐。

小二對她不禮貌地打斷自己的話微微表示了憤慨,又接著說下去:“據說這位慕賢妃只是宮女出身,卻極得今上的寵愛,一躍就進了四妃,這份恩寵就算是梁皇後也是比不上的。全天下獨一份的恩寵!”

她曾以為,他對她是虛情假意,但對梁乃心卻是真心,可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一場好笑的笑話。才不過半年多的光陰,他竟又有了新歡,還真是讓人措手不及,或者說讓人看不清猜不透他的心思。

蘇驚塵拿出幾枚銅錢遞到小二的手裏,小二摸著銅錢滿意的轉身而去。茶樓,客棧本就是消息的散播之地,這裏的店家小二賺得便是這份消息錢。

“阿錦……”他輕輕地喚著身旁的人,她臉色蒼白,目光空洞,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向何方。看見這樣的杜雲錦,他也只能在心中長長地嘆口氣,忍住想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

不值得。為了他長兄那樣的人,她的真心不值得。

“我知道他娶我,為的是杜家軍。我以為他喜歡梁氏是真心實意的,就算不是純粹的愛,就算牽涉了梁家,總是有他的考量與理由的。可這位慕氏算什麽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能得到他不顧一切,昭告天下的恩寵,這也算什麽呢?我又算什麽呢?”

她年少時全部的愛戀,堵上杜家的前途,為他幾經赴死也不過得到他的一場設計!比不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梁乃心,她可以接受,但轉身之間將權勢看得比情愛更重的那個人卻納了一位無權無勢的女子,這叫她怎麽能甘心,情何以堪?

她眉眼間的變故,蘇驚塵一直都看在眼中。她心裏的苦,他都感同身受,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被傷的那個人是他,永遠都不要是她。

他輕輕地握住她垂放在桌上的手,細聲喚道:“阿兄……”

阿兄?

耳旁是誰情深的呼喚?她迷茫地望著漆黑的四周,仿佛陷入看不見光明的地獄之中。

她摸索著前進,雖不知為何卻極盡地想要離開這裏。跌跌撞撞,她終於尋到了一抹光亮,她朝那抹亮光狂奔而去。

父親,卿若風,孟大哥,一張張鮮活又熟悉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他們微笑著朝她伸出迎接的雙手。

“到這裏來,阿錦,在這裏就永遠不會有痛苦。”

她狐疑地望著眼前的人,心裏有股聲音一直在勸說著她的去不得,然而對於親情的渴望仍叫她一步一步地挪向前去。

“你們都怨怪我了嗎?”她小聲地啜泣著,哭訴著離別的哀傷:“要不是我的偏執成狂,怎麽會害得你們慘死帝都!”

“所以,你要來陪著我們。”他們繼續朝她招手,鼓勵著她的接近。

“別去。”

還是那道熟悉的聲音,她疑惑地停下腳步,看向自己的腳邊。那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孩子,又圓又大的眼睛,小小的紅唇一張一合似乎在敘說著什麽。

“你是誰?”她蹲下身,望著這個可愛的孩子,她總覺得自己似乎認識陌生的他。“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孩子朝她裂開嘴笑了笑,圓圓的眼睛變成彎彎的月亮,就像是月牙城的那一輪彎月般。他的頭緊緊地貼在她的手邊,指了指他的身後,黑暗中慢慢顯露出來的人影。

她正準備擡起頭看清楚來人時,脖子上卻傳來針紮般的疼痛,再次睜開眼時映入的是蘇驚塵那張略微驚慌的臉。

原來他也有慌張的時候。

她朝他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在看向他手指時瞬間僵硬。

蘇驚塵摸摸自己的鼻子,若無其事地將手指間的銀針收回腰間的針袋裏。方才這一瞬,杜雲錦是不知道有多驚險,可身為醫者的他卻是清清楚楚的。初聽到蕭瑀另寵他人的打擊讓她原本脆弱的神經再也承受不住而崩潰,他再一次感激當初他選擇了學醫,否則今日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她病情加劇,束手無策。

“沒事。”杜雲錦重新舉起筷子,臉上的笑容未改。她慢條斯理地吃起面前的飯菜,蘇驚塵仔細研究了半天,終於松了口氣。

她的淡然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真心的。感情的事情,旁人素來都插不了手,能解開她心結的人唯有她自已而已。但願她是真的已經釋然,不然痛苦將永遠陪伴在她的身邊。

經過方才的那一遭,杜雲錦如同醍醐灌頂般,將那些過往想得清清楚楚。就仿佛曾經以為已經結痂的傷口,不小心碰撞到才發現其實裏面依舊在潰爛,只有將它敞在陽光下,任憑風吹雨打才能真的痊愈。對於蕭瑀,她想她的這個傷口大約是快好了。

再多的迷戀,再多的癡愛,再多的不甘心,在此刻都煙消雲散。也許在更早之前,在她被逼著跳崖的那一刻,在她被迫失去腹中可憐的孩子,在她親耳聽見父親與杜家軍一眾將領的無辜枉死時,她便已經清楚地看見她那一顆向著他的心一片一片地碎落。只是她有些不願意,不願意自己那麽多的付出最後落得如此下場,所以她仍是在意,在意蕭瑀的一舉一動,不是為愛,而是為恨。

恨他的無情,恨他的殘忍,恨她自己的偏執。

“照我們目前的腳程,剛剛好能趕上暗蓮的花開。”蘇驚塵壓低聲音對杜雲錦說著,既然她已試圖從過去裏離開,那麽他要做的就是帶著她去面對新的生活。“有了暗蓮做藥引,你的病就能徹底地好了。”

“暗蓮?”杜雲錦只知道他們是要去找差的那味藥,並不知道那味藥的具體名字,此刻聽來卻有些新奇與興趣。

“暗蓮只開在徐州城外的一座山上,我曾經聽教我醫術的師傅提過。暗蓮三年開花一次,每次花開只有晨曦前的一瞬,極難求得。”

“晨曦前的一瞬,倒是與曇花有些類似。”聽著蘇驚塵的述說,杜雲錦倒是想起帝都杜府中曾培育過的曇花,不知道那些花兒如今可還好?可元叔不在了,怕是再沒有人精心照顧它們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如果有人喜歡能搬回家好好地養育,也算是一樁幸事。

“說起曇花,這世上最有藥用價值的便是曾經的七月曇。若是得了它,不用其他的藥,你身上的毒素也可以徹底的清幹凈!”

“七月曇?”這個名字太過於陌生,別說自幼長在邊疆的杜雲錦沒聽過,就算是帝都的大人們也十有捌九沒有聽過這種花。

蘇驚塵說到他熟悉的領域,自然是侃侃而談。“七月曇傳說是魔君身邊的侍女所化,魔君墜入忘川後,侍女便化作曇花,每年中元節時開放,以追思魔君。前朝時曾有人見過這種花,但如今卻只能在書籍上偶爾能看見幾句記載。也曾有傳言說,暗蓮便是七月曇所分化而成,因此繼承了幾分藥性。”

“原來如此。”談及藥材,蘇驚塵會露出連自己都不曾發覺的亮光。杜雲錦望著眼前渾身都散發出奪目光彩的蘇驚塵,臉上的笑意更甚。

她想這大概是她自進帝都以來,最為舒適的一次用餐,因為眼前的人十足十地秀色可餐。

喧囂的客棧中,兩個人都帶著淡淡的笑容,沐浴在日光之中,仿佛印證了那句“歲月靜好,安之若素”。多少年前的夙願在這一刻,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完成。

客棧斜側陰暗的轉角內,微風吹起女子淡綠色的裙角,在空中輕輕地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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