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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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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天再給一次選擇,她會如何選擇?她想她肯定不會再選擇步入這寂寞的深宮裏,守著一個永遠都不會屬於她的男人,一個到死都沒對她說過一次溫柔軟語的男人,一個教導別人對她不必心慈手軟的男人。

小陳氏落魄地坐在鏡湖旁的釣魚亭中,一眾宮人候在岸邊,離得遠遠的。她的身邊只有碧文一人伺候著,亭中的石桌上還擱著破碎的瓷碗,裏面的藥汁雖然都已經流掉,但白色的瓷釉上還沾染著黑色的印記。就想她深藏著的那顆炙熱的心,雖然被那個人一再的傷害,可在心底深處仍舊對他還有一絲的期盼。

“娘娘。”碧文小心地站到小陳氏的身側,和其他人一樣,她也不清楚當中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讓一向端莊自重的小陳氏失魂落魄地走出龍乾殿。“娘娘是在為陛下的病情憂心嗎?陛下乃是天之子,必定會得上天的庇佑,且魏忠臣不是也說過的麽,陛下的病情加劇,遲遲未能好轉,是因為被人在藥中動了手腳。如今清妃等人已經被斬首示眾,讓禦醫們好生調理陛下的身子,不日定會好轉的。”

“碧文。”小陳氏轉過頭,平靜地看著這個跟隨她多年的忠仆。“你也跟了本宮不少的年頭,旁人在你這樣的年紀怕已是兒孫繞膝了。”

“娘娘,”她無端地說出這樣的話來,讓碧文心中難免有些不安的震動。“奴婢有幸隨侍娘娘,奴婢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求。”

“呵呵,你倒是個聰明的。”小陳氏轉過身,越過碧文看向被夜色逐漸染黑的宮殿,輕聲道:“若是可以,本宮也寧願終生不嫁,哪怕是青燈古佛相伴一生,也好過嫁了一個從不在乎自己的夫君。”

“娘娘!”碧文大驚,恨不能上前捂住小陳氏的口:“娘娘是大福之人,這些話哪是說娘娘的!”

“真的是大福之人便好了。”如果真的是大福之人,怎麽會白發人送黑發人,讓她中年喪子。如果是大福之人,也怎麽會讓她親眼聽見自己的夫君說出這樣的話語!什麽叫不必心慈手軟,就算是她一手策劃了長姐的死,可最終下旨賜死的人是他,也不是她!憑什麽她就要背負這樣的惡名?憑什麽她這些年的委曲求全,忍辱退讓還是不能讓他睜眼瞧她一次?先是長姐,爾後又是清妃,清妃好不容易失寵,卻又來了個容元冬,他的身邊來來往往無數的人,他始終不肯讓她在他的身側停留。

“同樣都是庶出,可那位的結局卻比本宮好得多。”

“嗯?”碧文正擔憂著小陳氏又不知會說出什麽樣大逆不道的話來時,卻聽見她忽然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瞧見沒有?”小陳氏擡手指向那座隱沒於黑暗中的宮殿,說道:“那裏便是著名的錦華殿,前朝靜賢太後的居所。”

前朝靜賢太後,關於她的傳說實在太多。有說她踩妹惑主的,也有說她極為聰慧才能培養出孝宗這等的明君。不同於正史短短的幾行記載,民間傳說有為她打抱不平的,編撰出不少關於她與肅宗皇帝悱惻纏滿的愛情故事。這些故事,小陳氏當年待字閨中時都曾聽聞過,她既然為靜賢太後的遭遇感傷,卻又對肅宗皇帝的情深艷羨不已。

她總想著,她像靜賢太後對肅宗皇帝一樣的對他好,總有一日他也會像肅宗皇帝一樣的對她情深。可事實證明,那些風花雪月都只是人們編造出來的,對於美好愛情的向往。她在這寂寞的深宮裏,日日煎熬著,日日與人互相算計著,只為讓自己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只為讓自己的兒子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漸漸地,她明白了,在帝王的後宮中本就不可能有深情存在,於是她也看開了,學著做一位外表賢惠的皇後。她的與人相鬥,不再是爭飄渺的帝寵,而是守護住自己的盾牌。可在她的心底,終究還是藏著一縷不曾實現過的少女情懷。這份最純真最美好的情懷在今天被徹徹底底地打敗,原來在他的心中,不是不愛,而是他的愛情都給了旁人,他的恨意都給了她。

同樣都是庶出的女兒,靜賢太後卻得到了肅宗皇帝的愛情,她得到了蕭沨的一句“不必心慈手軟”。

夜色漸濃,略帶涼意的風從湖面吹來,拂過她冰涼的臉頰。

“碧文,你明日就出宮去吧。”

“娘娘!”碧文被她忽然出口的話語震驚,顧不得堅硬的地面,“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碧文哪裏做的不好,請娘娘責罰便是,但請娘娘莫要趕碧文出宮去。”

“出宮不好嗎?”小陳氏揚起頭,疑惑地看向她:“出宮了就有自己想要的自由,不必每日都提心吊膽何時會喪命,何時位置會不保。哦,你是擔心出宮後的生活吧。你且放心,本宮自會為你準備一份厚重的家禮,讓你下半生都生活無虞。”

“不是。”碧文跪著朝她爬了幾步,抱住她的雙腿,幾乎留下淚言道:“奴婢不想出宮,是不想離開娘娘。娘娘身邊已經沒有了裕王,若是奴婢也不在,娘娘就是孤獨的一個人了。”

“康兒……”聽到那個名字,小陳氏便是一陣心酸。若是她的康兒還在,她的人生也許還會有一絲光明,如今只剩下的都是黑暗。她的康兒,怎麽會去的那麽早,又去的那麽淒涼。

“娘娘。”碧文靠在她的腿邊,柔聲安撫道:“娘娘您還有奴婢,奴婢會一直陪著您的。”

“陪不了的,”小陳氏搖搖頭,“他接下來就要對付本宮了。你若還在本宮的身邊,只怕是難逃一死。”

月光從天邊灑落過來,映出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顯得那般的不真實。

小陳氏揚起頭,目光悲涼地望著那一簇月光。這樣的月光不知道她還能看得了多久,不過也好,想必康兒一個人在下面也萬分寂寞,她能去陪陪他也好。

與她一般,今夜無法安眠的還有另外的一個人,就坐在鏡湖的另一邊,藏身在宮中花匠精心培植的牡丹花叢後。

酒,一壺接著一壺,一滴不剩地都灌進他對著月光揚起的口中。腳邊是被他無情踐踩亂倒著的花枝,不遠處還散落著空空如也的酒壺。

辛辣的酒竄入口中,他卻已然忘記是什麽樣的滋味。多年來支撐著他走到今日的信念在頃刻之間全部倒塌,不僅砸得他頭破血流無處躲藏,更讓他覺得前路茫然,不知應該何去何從?

他曾深深地記恨著他的父皇,那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恨著帝王的無情,不顧他的年幼徑自處死了他無辜的母後,亦恨著帝王對他的漠不關心,讓他丟在一群殺紅眼的狼群裏任由他自生自滅,讓他本應在雙親懷抱中享受快樂的童年變得陰暗不堪,讓他在旁人的指指點點與蔑視中長大,讓他不得不忍受蕭玉禮的種種挑釁與不敬,讓他成為開朝以來最窩囊的太子。

因為這些恨,他咬緊牙,靠著自身微弱的力量闖過一關又一關。在最艱難的時候,他無數次地假象過,倘若有朝一日他能主政,必定要將那些輕視過他的人都踩在腳下,必定要將那個視他為敵的父皇狠狠地羞辱一番!事到如今,他做到了,他將蕭玉禮連根拔起,不顧背負殘暴的罵名執意斬殺。他要那些曾經鄙夷過他的人,從此都不敢擡頭看他,因為他已經掌握了天下間最大的權利,真正地成為了一位儲君。不,是名義上的儲君,實際上的帝王。

他想著,定要在他那位病臥在床的父皇面前好好地表現一番,將這些年所受的窩囊氣好好地吐一吐。

可任憑他機關算盡,卻還是棋差一步。他沒想到的是,那位從來就對他不聞不問,每次見面都幾乎是怒目而視的父皇竟然說,一直都沒有起過廢除他的心思。對他的疏遠,對他的仇視,皆是對他的保護!而他的母後,他的父皇明知她是受奸人所害,他非但沒有為她挺身而出,反而如奸人所願賜死了她。

他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他與她的孩兒平安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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