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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此消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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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熱的陽光從天空中傾瀉而下,肆無忌憚地灑在匆忙的行人身上,盛滿層層驅之不散的熱氣。

今年的天氣著實有些奇怪,明明還沒過清明節,就見天兒地熱起來了。小宮女擡眼望望天空裏明晃晃的太陽,心中長嘆一聲,乖巧地跟在前面管事姑姑的身後。說起來還真是讓人郁悶,她們司衣局才趕完春衣,又馬不停蹄地趕制起夏衣,累得一幹人等手都快擡不起來了,偏偏各宮的主子又是誰也不能得罪的。

“紅藕姑娘。”

司衣局管事姑姑遠遠地便瞧見梁良娣身邊的大宮女紅藕,臉上頓時就堆滿了笑意。自從五年前裕王病故後,皇後便稱病靜養在棲梧宮中,甚少露面。而之前那位極得皇帝恩寵的清妃,她的禁足令竟然還沒有接觸,依舊被禁在灼華宮中。宮中那位容嬪雖膝下無子,卻因生辰而被晉了妃位。原本兩宮爭寵之勢,輕描淡寫地就變成容妃的一家獨大。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五年前怕是清妃有什麽事情徹底地觸怒了蕭沨,已然失寵。

容妃出自江南商家,並沒有能讓她仰仗的家世和兄弟。蕭沨成活的三名皇子中,裕王已經故去,慶王有生母清妃,唯有太子無母。容妃自然而然地便在明裏暗裏都在朝太子靠攏,而太子有了這位庶母的幫助,在蕭沨面前也偶爾能爭得贏慶王一兩次。太子之位愈發地穩固,讓東宮的人也跟著揚眉吐氣,當然其中最得意者就要數太子寵姬梁良娣。

站在管事姑姑面前的紅藕,也隨之成為宮中各司各局主事都要小心討好之人。

“紅藕姑娘,這是我們司衣局特地為梁良娣趕制的夏衣。我們選取的是最上等的絲綢,下方是用天蠶絲線繡成的芙蕖花,正適合娘娘出塵的氣質。”管事姑姑討好地笑著,親自從小宮女手上將夏衣遞到紅藕的面前。

紅藕揚起頭,對她的介紹沒有聽進去太多。每司每局來人都會來這段說辭,她早已聽膩了。她漫不經心地抽出其中的一件衣服瞧了瞧,手感的確不錯,如水潤滑,不會磨粗自家小姐嬌嫩的肌膚。

“行了,放進去吧。”紅藕對身後的小宮女示意道,這天氣越來越熱,也虧得司衣局提早制成新衣送過來,否則小姐這幾日必定熱得煩躁。

管事姑姑將手上的夏衣交接過去,卻沒有如紅藕所願地離開。

“還有事麽?”紅藕輕蔑地掃過她一眼,這廝莫非是在等著小姐打賞不成。從前太子地位不高,倒是偶爾也有宮人們欺負到頭上的時候,但近來太子呼聲越來越高,哪個宮人見到他們不是畢恭畢敬!她家小姐與太子自幼青梅竹馬,是太子的心頭肉,太子將來一旦登基,母儀天下的人就是她家小姐。這些個人如今都貼著臉來巴結討好,也是因為此等緣由。

管事姑姑聽到紅藕的問話,一張老臉默默地低下去。不是她想趟這趟混差事,而是沒有辦法推脫,她也只好硬著頭皮地說道:“這裏還有給太子妃的夏衣……”

她話音還未落,便得到紅藕的怒視。這個老姑子還真是可惡!偏偏就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管事姑姑感受到她的目光,話語聲越說越小。“太子殿下日前有旨意過來,讓我們司衣局在趕制良娣夏衣時也要為太子妃準備。”

“沒想到那個賤人在佛堂都不肯消停!”紅藕狠狠地碎了口痰在管事姑姑的腳邊。杜雲錦在裕王死後便主動向太子請求搬去佛堂,再也沒有回過東宮。只是沒想到,即便是這樣她都能重新勾搭上太子,讓太子特地交代制夏衣。呸!不是帶發修行麽!還穿什麽夏衣!

紅藕可以肆無忌憚地辱罵杜雲錦,皆因她的身後有梁乃心這座活靠山,可管事姑姑卻是不敢,畢竟是太子身邊郭總管親自帶來的話,她們可不敢不聽從。

“穿成這樣是想要勾搭誰!”不同於梁乃心的嬌俏艷麗,給杜雲錦的夏衣一律是素色,且上面連點繡花都沒有。即便是這樣,也讓紅藕看紅了眼,她忽然扯開其中的幾件,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踩著。

“紅藕姑娘……”管事姑姑阻擋不及,急忙勸說道:“紅藕姑娘這可是太子殿下親自吩咐的。”

紅藕聽到她這樣說,心中火氣更盛,踩得更用力。少頃,原本素凈的衣裳便變得臟亂,滿目全非。

見紅藕根本不聽勸阻,司衣局的小宮女臉色漲得通紅,低垂下頭掩藏住自己憤怒的目光。皆因郭厚生來傳話的時間較晚,她們連續通宵達旦地做了幾個晚上才將這些衣服趕制出來,可不曾想它們還沒有到太子妃的手上就被人無緣無故地糟蹋成這樣。

小宮女心疼自己的手藝,管事姑姑卻是惱怒紅藕的不知好歹。她是司衣局的管事姑姑,從屬正二品,是朝中在案的女官,紅藕再得主子恩寵也沒有一星半點的品階。本該紅藕向她行禮,可如今她親自上門討好,卻得到這樣的待遇,任誰也不會心中好過。再者這些衣服被紅藕所毀,自是不能再奉給太子妃,她們為了不拂逆太子的意思,只能委屈自己再重新趕制。因今年的夏日提前,她們本來就忙個不停,哪裏還能擠得出時間來做太子妃的夏衣!萬一因此觸怒了太子,受罪遭殃的刻還是她們!

“紅藕姑娘!”管事姑姑的聲音不自覺地嚴厲起來,“這些衣服是太子妃的。”

“太子妃?”紅藕冷冷地笑了笑,她抵近在管事姑姑的耳邊輕聲說道:“這東宮只有一位梁良娣,何時有過太子妃?難道姑姑在宮裏這麽多年了,連這點小事都看不清楚嗎?”

管事姑姑心中一驚,以她在宮中的這些年,她或多或少也能猜到,太子妃雖然在佛堂禮佛,卻仍舊占著正妃的位置,這如何不惹怒那位梁良娣!

紅藕滿意地看到管事姑姑的臉色微變,得意地說:“姑姑若是老眼昏花,良娣不會介意幫姑姑告知容妃娘娘一聲的,提前讓姑姑出宮養老。”

“你!”管事姑姑看了一眼紅藕,最終還是皺著眉轉身離開。她是被清妃提拔到這個位置上的,自清妃被禁足後她就如履薄冰,害怕有朝一日被容妃尋個借口將她打發出宮去。梁良娣是太子的心頭肉,她若是真的向容妃提出這個要求,容妃定會同意的。

紅藕瞧著灰溜溜離開的管事姑姑,臉上的笑容越盛,如同鏡湖那滿池的芙蕖開得正熱烈。

她們也轉身離去,只剩下被踩臟的夏衣孤獨無助地躺在地上,隨風擺動著虛弱的身姿。

“娘娘。”如玉捧著司衣局剛送來的夏衣,安靜地等候在佛堂的屋檐下。

春日已經悄然流逝,佛堂前面的鏡湖裏稀稀疏疏地打了幾支芙蕖的花苞,在陽光的照耀下分外妍麗。

五年過去了,宮裏景色依舊,變幻的不過是人而已。皇後頹廢,清妃失勢,容妃異軍突起,杜雲錦隱入佛堂,東宮是梁乃心一人的天下。如玉是想跟著杜雲錦到佛堂的,一是為了彰顯忠仆的本色,二是為了幫助那個人就近監視杜雲錦的一舉一動。她以為那夜之事,就算杜雲錦有疑心到她參與其中,在舉宮之人盡不可用的情況下還是會用她這樣的老手,可她沒想到的是杜雲錦竟然選擇了拒絕。

不止如玉,杜雲錦拒絕了所有人跟隨她到佛堂裏清修,她說既然是清修,自當她一人即可。

如玉萬般不得已,只是在郭厚生那邊領了每日給杜雲錦送飯送東西的差事,算是最貼近伺候杜雲錦的人。

眼前這間緊閉的房門,極少有打開的時候,至少如玉沒有看見過。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也曾將飯菜籃子擱在門邊後就悄悄地躲在墻角處等著,可她等來等去的只是一只皓腕,將飯菜籃子提進屋內,自始自終她還是沒有看見過杜雲錦一眼。

杜雲錦就像天邊的那片白雲,從東宮的天空裏悄然飄過,仿佛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擱著吧。”

房內傳來不輕不重的聲音,淡淡的,像是一陣風吹過無痕。

“是。”如玉將夏衣照著老規矩地擱在房門口,無視身後小宮女詫異的目光,轉身離開。

“姑姑。”小宮女剛撥到東宮沒多久,本是在琳瑯閣伺候梁乃心,前日因不小心失手打碎了青盞連枝蔓花凈白瓷而被調到如玉的身邊。她進宮時日尚淺,自沒有聽說過太子妃杜雲錦的名字,和大多數人一樣只聞得梁乃心這位異常得寵的太子良娣。

聽到她疑惑的口氣,如玉停下腳步向她望去。“何事?”

“姑姑,太子妃為什麽會去佛堂?”小宮女好奇地朝已在遠處的佛堂張望著,她不明白太子妃為何放著堂堂的正妃不坐,偏要去佛堂裏清修,任由梁乃心獨大。若是換做她,必定要將梁乃心這等人都踩在腳下,況且……她臉上不自然地一紅,她所見過的太子殿下溫文爾雅,氣質如玉,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如玉狠狠地瞥過一眼小宮女,恰好錯過她低垂頭時臉頰上的那一抹羞紅。“在宮裏,要是想活得比別人都久,就要記住不該問的事情一定不問。”

小宮女錯愕地擡頭,望著如玉已然走遠的背影,又不解地看向身後遠處的佛堂。不該問麽?那又是為什麽不該問呢?

待小宮女回頭時,發現前方已經沒有如玉的身影,嚇得臉色發白,趕緊提著裙角朝東宮的方向小步跑著而去。

又是一個過於好奇的。

郭厚生出現在小宮女方才所站的位置,輕輕地搖頭。不過,這小丫頭還真是和她很像啊……他仰望著天空,陷入自己的回憶中。

記憶裏,小宮女提著裙角跟在他的身後不停地發問,對什麽都好奇,甚至有些問題膚淺地近乎白癡。可他還是不厭其煩地為她解說著,他的眼裏映著她燦若春花的笑容,清澈明亮,不染一絲塵世的煩惱與渾濁。

佛堂的院子裏,沒有像其他宮殿裏一樣種著各色的花朵,而是種著一排青翠的細竹。據說前朝時有位秦太妃十分喜歡翠竹,在移居佛堂後,當時的皇帝為表孝心令人種植了不少的竹子。雖然流傳到今時,佛堂的竹子只剩前院的這兩排,但依舊襯地此處與眾不同的寧靜。

竹叢之後,站著一道如玉的身影。

他安靜地站在那裏,亙古而久遠,仿佛在那裏站了生生世世。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道緊閉的房門上,等待著某一次無意間的打開。只那麽一縫,或是看見那一只皓腕都好,讓他知道裏面的那個人活得很好就可以了。

許是他的執著感動了上天,房門被人輕輕地打開,他看見那只熟悉的皓腕從門內伸出。

她好像瘦了些,也蒼白了許多。從南疆回來時,他還因她被曬黑的膚色差點認不出她,可現在她的手腕卻是滲人的蒼白。是的,將自己關在屋子裏,整日都不見陽光又怎麽能養得紅潤。

若是能將她帶出來,好好地調理一番,也許還能恢覆成從前那般精神的模樣。

心念之間,他的腳已經朝前方伸了出去。

枯枝被踩出了響聲,在寂靜的院子裏顯得尤其刺耳。那只皓腕的主人仿佛被驚嚇到般,極快地將手收了回去。

“錦兒……”

他掩飾不住痛苦的聲音輕輕地在空中回蕩,一聲一聲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那只正縮回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中,杜雲錦靠在門邊,長長地嘆了口氣。從前認為這份感情是生命的全部,而如今卻變成剪不斷的孽緣。她將自己藏在佛堂裏五年,不問世事,躲避著蕭瑀,躲避著蕭少康,躲避著她自己。

蕭瑀沒有停住腳步,而是慢慢地朝門前走。這五年來,他有多少個白日與黑夜都這樣靜靜地站在竹叢裏,偷窺著裏面的動靜,藏匿著自己多少的心痛。這一次,他不想再眼睜睜地看著她逃避,就算她還是不肯見他,他也想多看看她,看看她的樣子是否還和從前一樣。

他越來越近,杜雲錦慌忙朝屋內躲去,她還是沒有辦法面對他。只要一看見他,她就會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想起那個因她而死的無辜生命。

慌亂之中,又無端地吹過一陣風,將她手中並未抓緊的夏衣吹走。她本能地探身出去,不料正好與緩步而來的他對面相望。

“錦兒。”蕭瑀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是想幫捋起她被風吹落的一縷發絲,又不敢輕易地接觸她。“錦兒,還不想見我嗎?”

杜雲錦低垂下眼,她不能與他對視,因為只要一看見他,她就會忍不住撲到他的懷裏大哭一場。她怎會不想見他,每個日日夜夜她想的人始終都是他。她害怕已經汙穢的自己給他帶來更大的羞辱,她害怕看見他終有一日嫌棄的目光……

“錦兒,可是我想你。”

這一句讓她花了足足五年時間才鑄就的心防瞬間坍方,她望著那張魂牽夢繞多時的容顏,還說得出什麽樣拒絕的話呢?

“錦兒……”蕭瑀見她只呆呆地望著自己,並沒有出現拒絕的動作,悄然又上前了一步。他尷尬地將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收回,輕聲嘆息道:“就那麽不願意見到我嗎?”

過了五年,她心中的夢魘還是沒有消散,她還是不肯面對他麽?皆因一個早逝的蕭少康,對她的打擊真的有這麽大麽?

那一剎那,蕭瑀平靜的心中終於泛起了悔意。如果早知道會造成這樣的結局,他是否還會讓那夜的事情發生?

不是不願意見到他,只是一看見他,杜雲錦的眼前就會出現蕭少康那張蕩漾著陽光的笑容。內疚與負罪像是兩座永遠不會消失的大山,死死地壓在她的心上,讓她動彈不得。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心安理得地再回到蕭瑀的身邊,仿佛那樣做便是對不起早亡的蕭少康。

那個陽光般的少年,帶著純凈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圍繞在她的夢中。

蕭瑀默然地看著眼前杜雲錦臉上的神情變幻,他雖不願意承認卻也知道此時她的一顰一笑似乎都不再只是為了他,那個人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自己存在的位置,用那樣慘烈而又深刻的方式。

他的嘆息漸漸地加長,往昔他的一次皺眉都會引來她關切的目光,而如今他故意外露的低迷情緒卻被她視而不見。蕭瑀失落地從她面前轉身,悄無聲息地朝院外走去。

日光餘暉裏的背影顯得孤獨,偶爾飄落的枯葉更襯托出滿院的蕭索。他就那麽靜靜地走著,不知道下一次還會不會再次出現。杜雲錦知道自己已經傷了他的心,他的每次到來她其實都知道,可是她任由他在院外卻從不肯相見。

“阿瑀……”

聲音被微風吹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前方的那個背影自然也不曾聽見。

這就是她的命吧。杜雲錦重新將門帶上,將她與他再次隔絕。

“殿下!”

外面似有重物落地,爾後突然揚起的是郭厚生那略微尖細的嗓音。“殿下,您怎麽了?”

莫不是……

杜雲錦心中一慌,急忙將門再次打開,恰好看見郭厚生扶住下墜的蕭瑀,著急地喚著四周的宮人們。

“阿瑀!”她再也顧不得其他,她的眼前此時只有蕭瑀虛弱倒下的模樣。“阿瑀,你怎麽了?”

“娘娘!”郭厚生聽得身後傳來的熟悉聲音,扭頭正好看見奔跑而來的杜雲錦。他苦著一張臉,望過靠在自己身上的蕭瑀再眼巴巴地看著杜雲錦。

“郭公公,阿瑀到底是怎麽了?”明明剛才還好好的人,怎麽會突然就暈倒了。杜雲錦擔憂地看著郭厚生身上的蕭瑀,他臉色蒼白,額頭上還不停地冒著冷汗。他應該是很早之前就不適了,可他仍舊撐著身體來到自己的門前,只為瞧她一眼。她怎麽就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呢!

“娘娘,殿下他……”郭厚生望望周圍不斷湧來的人群,欲言又止:“娘娘,還是先送殿下到房中休息吧。”

“好。”杜雲錦沒有反對,順勢扶住蕭瑀的另一側,與郭厚生一起將他送到自己的屋內。

與他想象中一般無二,這間屬於佛堂的屋子裏裝飾簡單,除了必要的用具外空空如也,真如同修行一般。蕭瑀微微地虛睜著眼,在杜雲錦不曾註意的時候悄悄地打量著這間她住了五年的屋子。

即便是如此,這屋子裏還是飄蕩著屬於她特有的味道,像是春日新發芽的青草,散發著淺淺的清香味道。

“郭公公……”杜雲錦為他掖好被角,一邊擔憂地看著昏迷中的蕭瑀,一邊詢問著伺立在旁的郭厚生。“郭公公,殿下他究竟是為何?”

郭厚生低垂著頭,面對杜雲錦的詢問,長長地嘆了口氣才說道:“這……”

“快說啊!”他還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期間還偷偷地看向昏迷中的蕭瑀,一副好生為難的模樣。

“郭公公,您是殿下身邊的老人,殿下變成這般模樣,您必定是知道的,還煩請公公告知於我。”郭厚生是蕭瑀的忠仆,若以權勢相逼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杜雲錦十分清楚對於這位老內侍,她能用的就是動之以情。

“其實殿下如此,皆因娘娘您啊!”郭厚生似打定主意般,揚起頭直視著杜雲錦,說道:“娘娘將自己關在佛堂內,殿下就將自己關在東宮內。每日都不顧辛勞地處置公務,常常連休息都會忘記。厚生也曾勸過殿下,殿下卻說‘若不如此,恐會想起娘娘,會來叨擾娘娘的清修,惹娘娘的不快。’這樣熬著,便是再好的身體也是吃不消的。前幾日在東宮的書房內也曾暈倒過一次,禦醫說殿下並非有疾,而是勞累過度,需要靜心休養。”

“他……”杜雲錦吃驚地看向床上的蕭瑀,她沒想到他會為了她到這樣的地步。她明明就沒有那麽好,她明明就是個不潔的婦人,怎麽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呢。

“梁良娣呢?她沒有陪在殿下的身側嗎?”

“唉……”郭厚生聽到杜雲錦提及梁乃心,又是一聲嘆息。“殿下若是恩準梁良娣陪侍身側,倒也就好了。可殿下心中只有娘娘一人,良娣再好也難得宣見一次。殿下整日宿在書房,因此事還曾遭皇後娘娘訓斥過好多次。”

“可是……”她總以為有梁乃心在東宮,蕭瑀縱使曾因她而傷過心,但有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在身側,總歸不會惦記她太久。她以為,生活在佛堂外面世界的蕭瑀會活得好好的,可她沒想到的是,她在佛堂內清修,蕭瑀就在東宮裏折磨著自己。

“娘娘,”郭厚生眼角的餘光一直在註視著杜雲錦的神情變幻,見她面露憂傷時便抖抖手臂裏的佛塵,刻意壓低聲音地說:“陛下久病未愈,朝中情勢難辨。本清妃失勢,對殿下來說是個大好的時機,但皇後娘娘傷心裕王之事,一直稱病未出棲梧宮。後宮之中,真正掌權的人是容妃,容妃膝下無子,近年來與慶王走得十分頻繁,而最近數月慶王更是蠢蠢欲動。京郊大營頻頻調動,除卻杜將軍和榮將軍駐守的北疆與蘇南,其餘各地譬如翼州、豫州一帶都有兵力集結的跡象。”

他每說一句,杜雲錦的眉頭就緊皺一分。她是用兵之人,郭厚生只看出兵力集結的異動,但她十分清楚地知道,這是慶王要舉事的前兆,也許就在這一兩個月內。清妃久久不能覆寵,蕭沨又病怏怏的拖著,再加上容妃的倒戈相向,此時的慶王必定是躊躇滿志,想要大展宏圖。一旦他登位,等待蕭瑀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條。

“殿下他近日正為此事煩惱。”郭厚生再次看看杜雲錦,見她臉色逐漸凝重起來,才繼續說道:“殿下素來命苦,唯一的依靠除了皇後娘娘,便只剩下娘娘您了。可娘娘您又在佛堂清修,厚生想求著殿下來找娘娘商議此事,但均被殿下一口回絕。殿下不想娘娘再被卷入這樣的是非之中,殿下也再也不想娘娘奔赴戰場受傷。”

原來他竟是這般想的。杜雲錦愧疚地撫著昏迷中的蕭瑀,只聽見他顫顫巍巍地呼喊著“錦兒,錦兒……”

“傻瓜,我既嫁你為妻,是生是死都會與你一起面對的。若是想要逃避,當初就會和卿若風一起回月牙城,豈會留在佛堂裏清修?”

“阿瑀,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到底還是舍不得你。”

她微涼的手指落在蕭瑀的臉龐,在他的耳邊輕聲地呢喃著。

郭厚生見此情景,悄然退出屋外,還善解人意地將屋門帶上。

“郭公公……”

如玉就站在院內,方才發生的一切她都瞧得清清楚楚,包括蕭瑀忽然昏倒,包括杜雲錦和郭厚生見他扶到屋內。她面露不甘地迎上郭厚生,目光裏游動著疑問。

郭厚生掃過她一眼,礙於還有其他人在場,只臉色不悅地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郭公公。”如玉適時地拉住他垂落的衣袖,仍然不肯放棄地望著他。為什麽!明明杜雲錦都這般的不堪了,為什麽太子還要容忍她,並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她,郭厚生還要幫助他們和好?

郭厚生望著那雙閃動著不甘與仇恨的目光,真心實意地長嘆了口氣。他扒開她拽緊自己衣袖的手,俯在她耳邊輕聲道:“主子的心思你最好不要去猜。”尤其是像蕭瑀那樣城府極深的主子。

“可是……”如玉望著緊閉的房門,目光中有淚花地閃爍。難道她等了這麽久,為主子做了那麽多的事情,得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你的付出,主子都明白。你耐心等著便是,其他的事情不要再插手。”郭厚生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柔聲安撫道。

“是。”聽聞這句話,如玉一掃之前的不甘與仇恨,陰霾的面容瞬間陽光燦爛起來。郭厚生不會騙她,蕭瑀更不會騙她,所以她想要的未必就不能得到,那麽多年都等過去了,更何妨再等一段時日呢!

郭厚生瞅著她的眉開眼笑,心中的嘆息聲愈重。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都是癡心人啊。

屋內焚著一柱清香,杜雲錦挑了挑,讓香味悉數都散發出來。這香料是卿若風不知從哪裏弄回來的,特地讓人送到她的手裏,據說可以清心明目。

窗外的日光正盛,卻悠哉不過這室內的一抹難得的清凈。

杜雲錦重新坐回床邊,用帕子絞了水,仔細地給蕭瑀擦著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

“錦兒……”昏迷中的蕭瑀不停地在呼喊著她的名字,有時十分急促,又有時透著無限悵然。

“阿瑀,我在這裏。”她將他伸出錦被胡亂抓著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邊,讓他感覺到她就守在他的身邊,未曾離開。

“錦兒!”像是做了一場異常兇險的噩夢,蕭瑀掙紮著睜開眼,呆呆地望向身側的杜雲錦。“錦兒,幸好你沒事。”

“我怎麽會有事呢,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杜雲錦重新絞著帕子,將再次滲出的冷汗擦拭幹凈。

蕭瑀定睛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話自然地說出一半卻又硬生生地停住。“你怎麽會沒事呢?你被七弟……”

他沒有說出的話,她其實能猜測得出來。他應該是做一場噩夢,在這場噩夢裏,應該是慶王登了位,著手開始處置起他身邊的人。她想以她與慶王的恩怨,首當其沖的必定就是她。

“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她忽然而來的發問讓蕭瑀似乎慌了手腳,他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問,正如他不清楚她到底知道了些什麽。

“還想瞞著我嗎?”杜雲錦輕聲地嘆了口氣,“慶王蠢蠢欲動這件事你還想瞞我多久?”

“這件事你不要參與。”蕭瑀臉色突然一變,厲聲道:“我會讓厚生送你出宮的,就在這幾日。你自己先收拾好行禮,出宮之後就再也……再也不要回來。”

“我再也不要回來,那你呢?”杜雲錦語氣蒼涼:“你是不是想和慶王拼個你死我活?”

“這些事你都不要再管了,你回月牙城去吧,那裏有杜老將軍在,沒人敢動你分毫。”說到此,蕭瑀像是放下一副看不見的重擔,長長地舒了口氣。“至於我,你也不必擔心我,父皇一日在世未下旨廢除我,我便還是這天下的太子,未來的儲君。”

“如果真的是這樣,你為什麽要著急送我離開?如果真的是這樣,你為什麽不肯告訴我實情?”杜雲錦雙眼含悲地看著他,將他臉上虛假出來的輕松一眼看破。“阿瑀,正因為你是太子,慶王一旦得勢肯定不會放過你的。你若是不在了,那麽我即使回到月牙城又怎麽能好過?阿瑀,我在來帝都的那日起就下定決心要成為你的新娘,我在成為你新娘的那日起就下定決心要與你同進退,你的安危會由我來守護。”

“阿瑀,答應我,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

面對戰場上的敵軍,她從不曾害怕過,可她卻很是害怕蕭瑀會因灰心而徹底放棄自己。

“阿瑀,等著我,我會實現自己的諾言。你要堅持住!”

“好,”蕭瑀朝她點點頭,露出近日以來真正的一抹笑意。“我會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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