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雪霽盯著邀請函，難以平息翻騰的心情。

歐洲杯青年學院歌唱大賽是全國流行聲樂專業學生的夢想，每三年舉辦一次，決賽勝出的前三名能獲得很高的獎勵和榮譽，尤其是冠軍，獨屬於冠軍的榮耀，是在維也納金色音樂廳舉辦個人獨唱會。

那個舞臺曾經屬於榮雪霽的媽媽。

她媽媽卞芷書，是極有天賦的美聲歌手，在金色音樂廳留下過動人的倩影，被譽為“來自中國的夜鶯”，可惜天妒英才。榮鈺鶴告訴榮雪霽，卞芷書的心願是女兒能像自己一樣走向世界。

上一世，榮雪霽同樣順利通過初賽，接到了覆賽邀請。但她沒有參加。

比賽當天，她趕往地鐵站，卻意外從樓梯上摔落暈了過去，造成了輕微腦震蕩，醒來後覆賽已經結束了。導致意外的原因說來特別狗血，榮雪霽至今想起依然意氣難平，不想回憶個中細節，但就是那樣的原因，讓她生生錯失了人生最寶貴的機會。

現在這張邀請函再次出現在了榮雪霽眼前。

“雪姐，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過覆賽。”溫軟的聲音喚回了榮雪霽心神，林錫兩眼放光，開心中透著驕傲，他展開雙臂，示意來個慶祝的擁抱。

榮雪霽笑了，滑下椅子傾身靠過去抱住林錫，然後側過臉在他臉頰上啾了一下，林錫猝不及防，臉頓時紅得可以滴血，榮雪霽放開他，拿著邀請函跑了，她要把這個消息發給榮鈺鶴。

她一定要參加覆賽，而且要贏，要進決賽！

榮雪霽回臥室直接用手機給榮鈺鶴打了個電話，那邊提示音：“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榮雪霽皺眉，大三暑假她爸爸在做什麽來著？她翻開微信，查找跟榮鈺鶴的聊天對話框。

對話消息停留在大半個月前。

榮鈺鶴：老爸去敦煌采風了，八月初回來！買了你們愛吃的在冰箱裏。暑假別睡太晚，晚上記得鎖好門。愛你們[偷笑][偷笑]

榮雪霽：又去采風？[捂臉][捂臉]

榮鈺鶴：[對手指]老爸也舍不得家裏的崽崽們啊！

榮雪霽：……

榮雪霽：感受不到，話說你今年一半時間都在外面。

榮鈺鶴：[語音18秒]

榮雪霽點開語音，榮鈺鶴在開玩笑，說“養崽崽是個無底洞”“扛起了生活的重擔”之類。榮雪霽想起來了，大三暑假，她爸爸的工作室接了一個研究敦煌音樂的項目，甲方是個挺大的音樂制作公司，她記得這個項目完成後榮鈺鶴進項很多。

榮鈺鶴的工作室專門為音樂公司提供經過提煉與整理的靈感素材，包括並不限於各地的原生態音樂、歷史傳承下來的古本曲譜等，榮鈺鶴常帶工作室的助手們在外面出差，名曰采風。

估計榮鈺鶴現在正在哪個信號差的室內。

榮雪霽在微信給他留言：“我進覆賽了。”點擊發送，消息發送成功，她放下手機，跑回廚房，超好吃的番茄煎蛋面還沒吃完呢。

吃過晚飯，林錫收拾了碗筷，放進洗碗機清洗，拿了兩根牛奶冰棍，和榮雪霽坐在露臺上邊吃冰棍邊聊天，夜空還有星星可以看，不一會兒榮雪霽腿上被蚊子咬了幾個包，癢的要命，林錫反而沒事，榮雪霽可憐兮兮地被護送回了客廳，林錫找出無比滴給榮雪霽塗抹，之後兩人坐在地上對著電視用手柄打游戲，玩著玩著就到了十一點。

“啊又輸了！不行不行，再來一盤。”榮雪霽玩興正濃，雙眼閃閃發光地望著林錫，流露出渴望與勝負欲。

林錫放下手柄，直接關了游戲，電視跳回中央頻道，在榮雪霽失望的哎呀聲中，他面不改色地從她手中抽出手柄，捉住她雙手手腕，力道溫柔又不容抗拒地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雪姐，你該去洗澡睡覺了，”林錫低頭笑瞇瞇地說，“明天起不能熬夜，我監督你，還有，你這個月都沒練聲。”他聲音柔和沙啞，特別好聽，但榮雪霽瞬間壓力山大，想起了被林錫支配作息的恐懼：“離開學還有那麽久！讓我喘口氣……”

林錫將她押送到臥室門口，眉眼滿是戲謔溫柔的笑意：“洗澡睡覺。”

反抗失敗的榮雪霽默默拿了換洗衣物和浴巾，去了浴室。

她洗完澡後，林錫也去沖了澡，兩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間睡覺，他們臥室相鄰，不過房子用了隔音材料，榮雪霽平時完全聽不見林錫房間的動靜。

她舒服地窩進光面薄被子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榮雪霽覺得自己在做夢，畫面無聲無息，她走進一個昏暗的湖邊小屋，簡陋粗糙的板壁上掛了很多長方形鏡子，影影綽綽映出無數個蒼白的她，榮雪霽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相對的雙鏡裏出現了無限循環的遞歸，許多個她排成一行，越來越小，組成了永無止境的鏡像迷宮。

遠遠傳來呼喚聲。榮雪霽楞了，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走出了小屋，面前是鏡面般的湖泊，前方有一座棧橋，一直延伸到水中，一個女孩站在棧橋上，對著周圍大聲喊著誰的名字……是誰呢？

榮雪霽被定在原地，望著那個女孩，生出強烈的恐懼。不要，快逃。

女孩還在喊，她背後十步開外出現了一團黑影，看不清真面目，它悄無聲走到一無所覺的女孩背後，靜了三秒，猝然一推，女孩跌進水中。榮雪霽恐懼萬分，想尖叫，喉嚨卻發不出聲，那個黑影突然轉頭，直直看向她——

“啊！”

榮雪霽猛地睜開眼，心跳快得馬上要撞出胸口。她驚魂未定，張開嘴喘了好半天，才從夢魘的恐懼中解脫，伸手打開了臺燈，暖黃燈光一下驅散了滿室黑暗。

榮雪霽虛弱地將臉埋入雙手，用力搓了下臉，她背上全是細密的汗。

“嚇死我了……”榮雪霽下床換了條幹爽的睡裙，卻心有餘悸，不敢再關燈，半天睡不著，眼前不斷閃回夢魘中的畫面碎片。

她想了想，終於忍不住，抱起枕頭披了條毯子，溜出臥室，幾步來到隔壁房間門口，門沒鎖，她一扭把手，輕輕開門，慢慢進去，回身小心翼翼關上門，腳踩在地毯上，奶貓一樣沒有聲音。

這是間男生的房間，熒藍色夜燈微亮，在墻上反射出海水似的粼光，大半個房間沐浴在幽暗中，墻壁兩面是深灰色，一面是鈦黑色，另外一整面都是落地窗，窗簾嚴絲合縫地關著，空調溫度涼爽。

黑色的墻上有兩幅硬朗的藝術裝飾畫，還掛了一把很漂亮的電吉他，那把吉他是主人高中時用過的，現在已經不用了，掛起來當作紀念。靠角落的地方是一張工作臺，亂中有序地放著筆記本電腦、書、曲譜之類的東西，旁邊有一架科茲威爾電鋼琴。空氣裏飄蕩著莫名好聞的雪松氣息，榮雪霽聞出來那是房間主人平時身上的清冽味道。

置身於這個房間，榮雪霽仿佛被無形的守護包裹，安全感撲面而來，心也鎮定了。

她悄悄走到床邊，被單底下的人是蜷縮姿勢，被子蒙臉，只有幾綹頭發露在外面。

榮雪霽提著枕頭和毯子，躊躇地看著對方，在想要不要喊醒他，要是自己這麽不聲不響地在他床邊打地鋪，萬一待會嚇著他怎麽辦。

“林錫……”榮雪霽很小聲地試探了一句，跟講悄悄話差不多。

被子輕輕起伏，底下的人睡得呼吸均勻，在最深沈的夢鄉裏。

榮雪霽有點擔心，這麽睡不怕呼吸困難嗎。她伸手輕輕拉下他的被子，再拉下一點，露出他的睡容。

對方睡容沈靜，俊秀的輪廓在幽暗中有幾分神秘，眉目放松，透出不設防的迷茫。

榮雪霽盯了會兒才回神，不由地好笑，我到底在幹什麽……

她目光落在林錫枕頭上，忽然看到那邊露出個毛茸茸的東西。咦？

榮雪霽好奇伸手去摸，很熟悉的手感，等她摸到一只毛茸茸圓耳朵時恍然大悟，這不是她小時候送給林錫的熊騎士嗎！

這只熊騎士居然還在，她平時進林錫房間玩的時候，從來沒看到過。

榮雪霽忍笑去扯那只熊，沒扯動，林錫抱得很緊，熊腦袋緊靠在他肩窩處。榮雪霽沒想到林錫居然這麽的……可愛，她又看到了那個小時候的林錫，看起來怯生生的，卻總是鼓起勇氣，藏起所有緊張和害怕，去面對和解決問題。

榮雪霽出神，想到了林錫的身世，林錫的媽媽在他兩三歲時就去世了，林叔叔在他九歲那年病故，當時林錫身邊並沒有其他值得信任的親人，那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遠房親戚，都盯著林叔叔數目可觀的遺產，林錫身邊最親的人從此只剩下榮雪霽，還有被指定為監護人的榮鈺鶴。

榮雪霽柔和了神情，坐到林錫床邊，摸了摸他的額發。算了，還是別打擾他了，大不了失眠一晚上，撐到天亮了再睡。

她撿起落在地上的枕頭，慢慢起身。

手腕忽然被用力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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