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迎面而來，有男有女、有說有笑。

走廊的燈光底下，女人耳朵上綴著的耳環閃爍。

他們經過孟正然的剎那，他下意識地想，為什麽我最近總在想許甄？

到了三十出頭，居然在這麽猶猶豫豫地想女人……真的是……

他借著酒勁，果斷地給她撥過去。

孟正然站在窗邊，五月下旬春末初夏的風吹在他身上。

他的胸口有一團燥熱的火，即將噴薄而出。

“餵？”許甄的聲音淡淡的，“您好，是哪位？”

孟正然對著天際的浮雲，笑了一下，“是我，你猜的到嗎？”?

許甄頓了頓，“孟……孟總？”

“許甄，你叫我一聲學長好嗎？”孟正然單手扶著窗框。

許甄沈默了。

孟正然望著窗外，紅綠閃爍的霓虹燈與嘈雜的人行道，顯得如此熱鬧，而又襯得他此刻的空寂。

許甄輕聲問：“你喝酒了嗎？”

“我喝酒了，不多。”孟正然道，“我，不是發酒瘋……”

他試圖解釋下，然而，聽上去又有些無力。

在感情這件事上，孟正然始終沒有經驗，也沒有把握。

“還在慶城？”許甄的聲音始終遙遠得很。

孟正然不知道是她的性格如此，還是只對自己如此。

想到這一點，他感覺心頭發悶，一想到她也許也對人撒嬌，也對人親昵，只是不對著自己這樣……

可，他憑什麽要求她這樣？

這一回的相遇，才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可他竟覺得如此漫長。

“在。明天還要跑幾個機關單位，周日中午的飛機回。”孟正然簡短地道。

許甄道：“你回來，我們再聊好嗎？”

“不好。”孟正然賭氣似的道，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玻璃窗，對著手機又重覆了一遍，“不好。”

“也許，你可能真的喝多了？”許甄不確定地道。

“二兩白的而已。”孟正然笑了，“不要看不起我。我雖然很少喝，也不喜歡喝，但是我……”

他還要繼續說下去，卻忽然被許甄打斷了。

許甄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學長。”

孟正然楞了下，隨意敲擊窗面的手指頓住，指尖無意識地在玻璃上刮蹭，又收回手，摸了下後頸，“許甄……我……”

他感覺到內心的愉悅與激動像火山噴發一樣蔓延開去，燃燒了整個自己。

時隔這麽多年，他的確忘記了許多事情，但那天他請許甄喝奶茶，她眨著眼睛對自己說“學長你好高啊”的場景，始終歷歷在目。

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這兩個字——這個毫無意義的稱呼，從許甄的嘴裏再次說出來，居然擁有這麽大的沖擊力，直接將他燃燒得飛灰湮滅。

“你回來，我們再談好嗎？”許甄再次懇切地道。

孟正然對著虛空的夜色點了點頭，仿佛許甄就在他的面前看著他一樣，“等我回來，我周日就回來。”

“好，我等你聯系我。”

“好。”

孟正然想，原來他也不是不需要女性的陪伴，也不是不渴望女性，而只是一直不知道，對方應該是怎麽樣的一個存在。

如今，好像一切都有了具體而明確的參數——許甄。

周五和周六兩天忙著跑了一圈慶城各個單位，把該拜訪的領導全走了一遍。

回程路上，孟正然對趙建平道：“年中真得招人了，老佟一天到晚的扣扣省省，得把我累死。”

趙建平何嘗不累，“那你倒是用啊，上回來的技術，你不是把人請走？”

他拍拍孟正然的肩膀，“別太較真，真的，有些事能讓人做就讓人做了。你的確都能攬過來，但你得留點兒時間給自己。”

孟正然笑了，望著飛機窗口外面的團團白雲，“我媽說我天生勞碌命。”

“我看也是。”趙建平將自己的眼罩抽出來，“不過，你們喜歡叫這有理想。理想嘛，是個好東西。”

孟正然搖頭，但笑不語。

不管怎麽樣，他得回去，見一見他的小學妹。

孟正然拖著下巴，望著窗外。

他想，許甄……會接受這樣一個他嗎？

陡然之間，孟正然有些不確定了。

下飛機是下午三點左右，孟正然和趙建平一起出去。

趙建平問他：“你怎麽回？”

“打車吧，您呢？”孟正然感覺兜裏手機震了下，他取出來一看。

許甄的微信：【落地了嗎？】

【……】孟正然發過去一串省略號，【這麽準？剛出來】

【我在地面停車場，你自己過來，好嗎？】

……

這下孟正然懵了，他扭頭看看標識，對等著自己的趙建平道：“那什麽，我可能有人接，要不一起？”

“什麽叫可能有人接？”

趙建平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小孟同學，你有事啊！”

他笑著道，“不了，我打出租車，直接回去，我跟你也不在一個方向，你自便吧啊！”

說完就自顧自拖著行李箱去出租車等位區。

孟正然提著行李箱，邁著大步，沖向停車區，果然在入口就看到打著雙閃的白色奧迪。

車窗開著，從他的角度正看到許甄低眸，在看手機。

他呼吸了下這並不純凈的空氣，感到胸腔溢滿了柔情。

許甄正好擡頭，見他站在遠處望著自己，她略有些羞怯地低了低頭，望了一下正前方的虛空，才最終選擇直面他。

她推開車門走下來。

孟正然也迎面走過去。

“我……”

“你……”

“你說。”孟正然盯著她，如是道。

許甄沒有言語，走到車後按開後備箱，“行李放一下？”

“嗯。”孟正然跟過去，將行李放進去，沒話找話地道，“後備箱挺幹凈的。”

“哢嚓”一聲，後備箱準確無誤地合上。

許甄見他還楞在原地，才道：“上車，先回去，一會兒要堵車了。”

隔著車，孟正然見她發絲飛揚地走到駕駛位，他忽然出口道，“我不想回去。”

許甄不解地望著他，“為什麽？”

孟正然聳肩，單手插在西裝褲袋中，無意識地蹭了下自己的腿，“好像一切都太快了，我怕這是個錯覺。”

許甄看著他，又看看前方開過去的車，皺起眉頭，鼻尖一酸。

機場的上空，碧雲遼闊。

人群就在不遠處喧鬧，他們兩人站在車的這一頭，與那一頭，深深地凝視彼此。

中間隔的不僅僅是一輛車，而是十二年。

對許甄而言，那是四千三百多個日子，數不清的思念與懷戀，曾經以為毫無希望的絕望……

“你知道嗎？”許甄哽咽著開口，“我怕那個電話，只是你心血來潮，只是你酒後的妄言，我怕你你後悔，我怕你……”

她再也說不下去，單手撐著車門。

金屬的涼意提醒她此刻需要冷靜，她擡眸看他，“所以我出現在這裏，我知道，這很冒昧，這很……”

她擡起手掌蓋在自己的眉眼處，“對不起……我可能不該來的。”

“不是，不是，不是……”

孟正然搖頭，飛快繞過車頭，他想握住許甄無力的手，但不知道是不是合適，只能站在她面前，“你聽我說，你能來接我，我很意外，很高興，也很激動。”

許甄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泛著淚光的眼眸淡淡笑了：“是嗎？”她不自覺地低頭，“我害怕我還要再等一個十二年，那真的好漫長，好不可思議……我……我怕已經用完所有的力氣，再也撐不下去……”

輕描淡寫的語氣，卻讓孟正然渾身一怔。

“你在等我？你真的在等我？”

他隱隱約約在猜測，卻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莫名其妙的狂喜伴隨著何德何能的惶恐同時出現在他的內心，他想，這麽好的姑娘，為什麽要等自己？

“嗯。”許甄的手指抹了下眼角，仍舊不敢直視他年輕而英俊的面龐，“真的不走嗎？”

“不——”孟正然伸手將她抱了個滿懷，“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我現在感覺到了幸福。”

許甄的下巴抵在他寬厚的肩頭，她盡力仰著頭，“不要，不要這麽急著去感覺。很多事，你知道的，乍見之喜不如久處不厭……”

孟正然搖頭：“不要跟我說道理，我不懂，許甄，我不想懂……”

許甄的眼淚一點點滑下去，順著臉頰落在他的襯衣上，濡濕一片。

她的眼裏模糊一片，心裏卻被他填滿。

忽然孟正然的手機響了，他摟著她單手取出來。

許甄想避開，卻被他稍一用力攬著。

孟正然不想結束這個擁抱，至少現在不願意。

是孟太太的關心電話，孟正然簡單回覆了幾句便掛了。他對著許甄道：“我不想走，不想離開你的擁抱，不想……”

許甄主動張開手臂，“那就再抱一會兒。”

孟正然抿唇淡笑，兩人緊緊相擁。

在他的肩頭，許甄輕輕地說：“我也不想啊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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