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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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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粉玉屑,細雪紛飛……

二門處,兩輛馬車和車夫及仆婦侍立一旁,徐氏也在丫鬟簇擁下款款而來,見著女兒忍不住先摸了摸她的臉頰和手心,確認暖和與否。

“魚姊兒,你若是怕冷,還是咱們改日天放晴了再回去看你外祖母?”

“娘,我很好,無事的。”她嫣然一笑。“咱們上車吧,可不能叫外祖母久候。”

“就知道我家魚姊兒是最孝順的,看哪個還敢說你嬌蠻不懂事……”徐氏沾沾自喜地說完,才驚覺失言,忙道:“湘姊兒她們都是忌妒你最受外祖母寵愛,所以才胡言亂語,你別理她們。”

安魚對母親說的人半點印象也無,但徐氏這般不管不顧的偏護慣寵,讓她暖心之餘也不免暗暗一哂——

有這麽嬌寵女兒的母親,看來這安魚往日確實也不是個能按捺壓抑自己性子的小姑娘啊!

不過有父母親長呵護疼愛的孩子,本來就無須事事委屈吧?

馬車轆轆而馳,安魚坐在溫暖的車廂內,越近武定侯府,她還是隱隱有些心神不寧。

她腦中對於安魚的記憶一片空白,雖然早已托辭自己大病一場,忘了許多人與事,但畢竟舉手投足之間,自是和真正的安魚相差甚遠。

然而安魚芯子裏終究是曾做過皇後的人,頃刻間就穩穩沈下心來,決意相同見招拆招便是。

武定侯府門前早已有大管事和一幹小廝迎在那兒,等著接侯府的小姑奶奶和表小姐進門,二門高高的門檻也卸下了,讓馬車一前一後駛進了侯府。

安魚和母親在丫鬟仆婦的環侍下,進入武定侯太夫人居住的“靜安堂”,裏頭有地龍暖洋洋地烘托得一室如春,還有撲鼻而來的梅花香氣,更摻雜了濃濃的脂粉香味。

裏頭吱吱喳喳熱鬧喧嘩,一派富貴歡然氣象。

“姑奶奶和魚姊兒回來了?”

她擡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坐在主位珍貴紫檀木大榻上的白發年老貴婦,年輕的時候想必是位難得的美人,如今雖然老了,卻蒼眉微挑,隱含英氣,慈祥中有著令人畏服的氣勢。

……老太太豐采依舊。

安魚眸底掠過了一絲懷念與感慨。

太夫人慈愛地對她招了招手,她緩慢從容步履款款來到太夫人身邊,帶著恰到好處的孺慕與溫柔恭敬行儀,淺淺一笑。

“外祖母。”

太夫人將她摟到身邊,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你大好了,外祖母比什麽都歡喜……”

“可不是嗎?魚姊兒,你不知道你這一病,你外祖母可心疼了,侯府裏大把大把的人參靈芝蟲草都往裏填,你要是再不好,可就對不起你外祖母和我們侯府這片心了。”武定侯夫人在旁笑咪咪地道,狀似親昵,可在場的誰不是人精,如何聽不出話裏話外的酸刻諷刺?

徐氏臉拉了下來。“嫂嫂這什麽意思?”

“我這不是做舅母的也高興姊兒身子好透了嗎?小姑奶奶難道不高興?”武定侯夫人臉上笑意更深,倒令徐氏連發作也不能了。

太夫人目光如電,冷然掃向兒媳。“老大媳婦,你這是對老身有意見?”

武定侯夫人心下一凜,臉色白了白,忙欠身連道不敢。

見太夫人動怒,其餘環侍的二夫人、三夫人和一幹金枝玉葉的孫女們也噤聲不語,唯有打頭的一個窈窕嬌俏小姑娘嘻嘻笑了,膽大無比地挨蹭向太夫人,扯著衣袖輕搖。

“祖母呀,誰讓您疼表妹疼得連我娘都吃醋了?不說我娘,連玥兒這心頭都直冒酸氣兒呢,不過再一想,表妹確實是個可人疼的,又生得這般好模樣,都把我們這些姊姊比到二門外去啦!”

安魚眸光微挑,意味深長地看著這個“表姊”。

“你這小妮子,就會胡攪蠻纏……”太夫人豈會不知自家嫡親孫女兒的用意,可這孫女兒向來伶俐聰慧,有她這麽一打趣兒,倒也化解了此際的僵局,不禁滿眼寵溺地笑罵道:“虧得你姑母和表妹是自家人不會往心裏去,否則真真該打你兩下子手掌心才罷休呢。”

徐氏臉一陣紅一陣白,難掩嬌嗔埋怨地看了自家母親一眼——說到底,女兒和外孫女還是親不過親兒媳和親孫女了?

武定侯太夫人被女兒怨懟受傷的眼神一堵,心下微微酸澀,只能搖搖頭,先故作平靜含笑地讓所有人都各自回院休息,才來好好跟女兒剖析說道。

安魚默默觀察著這一切,至此也忍不住暗暗喟嘆。

世家名門內宅也不甚太平啊……

待人一走空,徐氏還是憋不住嚷嚷起來。“娘,大嫂這也太——”

“住聲!”太夫人恨鐵不成鋼地輕喝止,精神奕奕的老臉浮上了一抹掩不住的疲憊。“難道你要讓人知道,你和自己娘家兄嫂不睦嗎?”

徐氏眼圈兒一紅,“連母親都不為我撐腰,任憑大嫂欺辱我們母女倆……這侯府還是我的娘家嗎?”

“你——你——就不能長點心嗎?”太夫人氣得胸口起伏,指著她哆嗦。

始終在旁邊不說話的安魚,小手一頭牽起外祖母一頭牽起她娘,溫聲開口。

“外祖母,您息怒。娘親好的壞的都想跟您說說,雖然一時忘了分際,可這正證明娘心中最親近的還是外祖母您……”她話聲慢慢的,卻清脆柔和如風拂翠竹,教人胸中不覺澄澈而安心起來。

太夫人怒氣一消。

“……還有娘親,外祖母今日明著護的是侯府,可說到底還不是怕娘親您和舅母因一時口舌之爭,日後萬一種下心結,教舅舅究竟是該護著自家的妹子還是自己的娘子?”她對徐氏半哄半勸地笑笑。

徐氏楞楞地望著纖秀瘦弱的女兒。

太夫人則是滿眼欣慰,緊緊地攥緊了安魚的小手,感嘆笑道:“好孩子,比你娘還要看得明白,將來必是個有福的。”

“娘……”徐氏一方面高興女兒被誇讚,一方面又覺得委屈,不由嘟起嘴道:“女兒哪裏是看不明白?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這侯府中最大的還是我,有我鎮著,你大嫂只敢酸溜溜撓個幾句,卻也不敢多說多做些什麽,可娘難道能一輩子不死?”

徐氏也慌了,淚汪汪地扯著太夫人衣袖道:“娘定是長命百歲的,別說那些晦氣的話呀,我、我知道了,以後不跟大嫂賭氣也就是了。”

太夫人輕撫著小女兒的頭,嘆道:“你已是徐家婦,姑爺性子好,倒縱得你和未出閣前一樣嬌嬌任性……現在有娘在,你兄長們對你自然親如手足,可將來各自兒孫多了,疏遠了,最後還能剩下幾分香火情?”

徐氏默默靠在太夫人身邊流淚,哽咽道:“娘說的我都懂,可明明兩年前大嫂對我家魚姊兒愛若親女,口口聲聲要給弦哥兒定——”

太夫人微驚,忙重重咳了一聲,轉過頭對安魚親切笑道:“魚姊兒以前最喜歡在園子裏的暖閣賞雪賞湖景了,不如讓姚嬤嬤她們服侍你去散散心透透氣兒吧?來人,把我那只翠金泥滾珠手爐給表小姐,務必伺候好了,若是讓姊兒凍著了,仔細你們的皮。”

安魚微笑。“謝謝外祖母。有勞姚嬤嬤了。”

百年侯府,從亭臺樓閣樹木山石間,處處可見其古樸蒼勁底蘊厚重……

她在珠兒、蕊兒和姚嬤嬤的簇擁下慢慢走過長廊,腳下踏過的每一塊青石磚累積的都是歲月痕跡。

論理說,武定侯如今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又是新皇信重的股肱武臣之一,可安魚看著今日靜安堂上鬧的那一幕,心底還是不自禁浮現了一絲唏噓感慨。

有武定侯夫人這樣心胸狹隘短視的當家主母,勇武剛毅的武定侯將來的青雲路能走多久走多遠?怕還是未知之數。

安魚正沈思間,忽然前頭出現了個嬌媚身影,阻住了她的腳步。

她看著眼前面露輕蔑與挑釁的美貌少女,微露疑惑,還來不及開口相問什麽,姚嬤嬤心一緊,已不動聲色地稍稍上前,恭敬一禮。“大小姐。”

徐湘領著六七個丫鬟,高傲地刻意擋路,聞聲冷冷地瞥了姚嬤嬤一眼。“嬤嬤這是做什麽?別忘了你是誰家的奴才,可別認錯了主子。”

姚嬤嬤處變不驚地含笑道:“謝大小姐提醒,老奴是太夫人的奴才,自是不會忘的。”

徐湘美眸微瞇,強忍怒氣地怪笑一聲。“所以嬤嬤的意思是,我便不是你的主子了嗎?”

這話太尖銳,連姚嬤嬤也不好硬頂上,只能四兩撥千斤,語氣放軟地道:“大小姐言重了。若是老奴有什麽做不對的地方,請容老奴先完成了太夫人的交代,待會兒再好好跟您領罪。”

“姚嬤嬤,我不過想找表妹說說話,你擔心個什麽勁兒?”徐湘高高挑眉,眼色一瞄,身後的兩個丫鬟不由分說地擠上來“攙扶”住了姚嬤嬤,下一刻,安魚的手腕被徐湘狠狠地攥住,扯著就往外走。

安魚身子單薄,又是大病初愈,不由自主被扯得腳步踉蹌……

“小姐!”珠兒、蕊兒大驚,上前想搶回自家小姐,可徐湘今日早有準備,一旁丫鬟如狼似虎地撲來,牢牢架住了珠兒、蕊兒。

安魚萬萬沒想到武定侯府竟然還有這一號囂張跋扈人物,她被硬生生扯到了冒著寒氣的湖邊,努力掙紮著,也惱了。

“你這是要殺人嗎?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徐湘狠狠一把將她推跌在地,囂張高傲地蔑視道:“小賤人,你不過是個外姓人,還敢在我面前充什麽阿物兒?我武定侯府位高權重,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攀附得上的……我大哥哥將來可是要娶真正金枝玉葉的郡主娘娘,至於你,我呸!”

安魚跌進了積雪猶深的地面上,凍了個深深地寒顫,顧不得摔疼的手腳,努力站挺身,目光直勾勾對上徐湘。

“武定侯府向來忠君愛國赤膽忠肝,徐大小姐卻是滿口穢言手段蠻橫,難道就不怕玷汙了侯府百年正氣家風嗎?”

徐湘聞言臉色都黑了,揚手就想掌摑。“你個區區五品小官兒的女兒竟敢辱罵我堂堂侯府千金?今兒本小姐就代替姑母教訓你這個以下犯上的東西——”

安魚又驚又怒,正欲抓住她揮來的手臂,沒想到身後傳來一聲低沈威嚴又急敗壞的怒喝——

“住手!”

徐湘一僵,臉色閃過一絲退縮和不甘願,重重哼了聲,擡眼正想搶先告狀,卻一呆,兇狠驕氣的美麗小臉霎時紅透了……

眼前和爹爹站在一起的,那高大俊美龍章鳳姿的貴公子是誰呀?

俊眼修眉,瀲灩深邃……嘴角似笑非笑,有著令人深深心悸的霸氣和不自禁為之神迷的慵懶……

向來以京城第一貴女美人自居的徐湘破天荒地羞澀了起來。

可相較她的心神蕩漾,魁梧英偉的武定侯卻是盛怒中難掩隱隱惶懼,心底不由有些氣惱起這個平時最受他寵愛的大女兒來。

原想著這大女兒自有一股尋常閨秀沒有的嬌驕銳氣,平常總對她格外另眼相看且多疼愛了些,可萬萬沒想到今日卻見她跋扈至此,而且還被貴客撞見了個正著!

氣氛有一瞬奇異的僵滯凝結——

然而場中最為震驚的人,卻莫過於安魚了。

面前熟悉卻又陌生的俊美男人……仿佛是踏破陰陽兩隔,自她的前世走近而來。

她臉色蒼白如紙,旋即平靜地低下頭,閉上眼,不願再見。

——呵,記得曾有句詩是怎麽說來著?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我從前與你心,付與他人可!

她臨終前已懂了,也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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