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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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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周幽帝的臉色沈了下來,陸錦珩也是有些後悔先前一時沒忍住, 脫口而出的那句隱隱抱怨。

對於面前的皇上, 他心中既有怨尤, 也有愛戴。若僅僅是怨,他反倒可以句句恭謹。

“皇上,今日臣之所以這麽早進宮,除了為您慶祝千秋壽誕之外, 其實還有另一樁私事。”許是不忍見周幽帝沈浸在那些痛苦往事裏, 陸錦珩出言打斷了他漸飄漸遠的思緒。

周幽帝那飄散了的視線重新聚光,盯在陸錦珩身上,饒有興味的急切問道:“噢?那你快與朕說說到底是何事?”

唇畔淡出抹溫柔笑意,陸錦珩垂了垂眼眸, “皇上曾命令過臣,若臣何時遇到了心儀的女子, 定要在第一時間帶進宮來,請您給掌掌眼。”說至最後,陸錦珩已是重新擡起雙眼, 對上周幽帝那雙驟然瞪大的眼睛。

“珩兒你是說……你……”九五至尊的一代帝王,竟也有激動的說不利索話的時候。

陸錦珩的那抹笑意暈染開來, 眼中透著決然:“皇上,臣將她帶來了。”

“快……快宣!”

***

這廂, 正於偏殿吃點心品茶的蘇鸞剛剛放下手中杯盞, 就見才走了沒多久的德順公公又回來了。且是急碎步子慌張進了殿, 顯然是有要緊事。

“蘇姑娘, 快……快隨老奴去禦書房,皇上宣您!”德順公公這一路顯然是跑的太急了,以至於停下腳步,卻還是氣喘籲籲的話不趕趟兒。

蘇鸞面上先是怔了怔,旋即便有一股子強烈的恐慌襲上心頭!皇上召見她做什麽?她一六品官員的家眷,本是連宮都不能進的,如今還要面聖?

但此事也容不得蘇鸞多想,眼前的德順公公已是顯得極為急切,再次催促道:“姑娘快隨老奴去吧!可不能讓皇上等您啊!”

“是……”迫於形勢,蘇鸞只得應下,隨後便跟在德順公公身後往偏殿外走去。

到禦書房後,蘇鸞照德順公公所交待的先在門外候著,待公公進去稟報一句,再來傳她。

先前著急走路沒顧上緊張,這會兒蘇鸞一個人等在門外,突然手也抖起來,腿也抖起來。

這時看到德順公公朝外走來,朝她躬了躬身子,“蘇姑娘,請進吧。”如今聖駕面前,德順公公自是一臉安然,不像先前那般著急忙慌。

蘇鸞進門,原以為德順公公會引路,結果她這邊進門,德順公公那邊便退到了門外。

蘇鸞茫然的回頭看德順公公,眼神中帶著些許求助的意思。而趙德順只躬身立在原地,笑著伸手屏風後指了指,做了個‘請’的動作。

沒辦法,蘇鸞只得壯著膽子只身進入。

一國君王,身邊理應有下人環侍,且大內侍衛不離身的。而蘇鸞繞過屏風所看到的,卻是諾大的一間屋子裏,只有皇上一人坐在榻椅上。身旁的棋盤擺著一局未下完的棋。

蘇鸞雖從未見過這位大周帝王,但眼前端坐於榻椅中的男人,正是如書中描寫的一般。

略微發福的身材,頜下有稀薄的胡須,未戴帝冕只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還有一副和藹至極的面容。

當然,這副和藹面孔並非誰都能看見。就像書中所寫,每回陸錦珩與旁人起爭端鬧至禦前時,皇上轉頭看陸錦珩時是一副和藹面孔,再轉頭看旁人時又是另一副陰沈面孔。而那些‘旁人’,多是指太子,二皇子之流。

這也是位會變臉的帝王。誰讓太子的生母吳皇後,二皇子的生母劉貴妃,都不得寵呢。

當然,似乎這整個後宮裏,也沒哪位妃嬪是真正得聖寵的。盡管周幽帝的後宮充盈,有佳麗三千,卻也無一人能讓皇帝上心,皇上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雨露均沾。

蘇鸞望著周幽帝怔了一瞬,旋即便意識到有些沖撞聖上了,立馬就地跪下,並深深埋下頭去叩了一個。

往日裏蘇鸞跟著原主的母親秦氏跪佛祖跪祠堂的,就是雙膝一跪的事兒,沒那麽多規矩。可跪皇帝就大有講究了,她沒受過宮裏嬤嬤的專業指導,也不知現下這樣跪的標準不?

“臣女拜……拜拜見皇上。”饒是昨晚想的怎樣淡定,可如今一見君威,蘇鸞還是被嚇得腿軟嘴瓢。

聖上的禦書房內沒留一個下人,已是讓蘇鸞深感意外!而當下竟連陸錦珩也不見蹤影,蘇鸞更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為何要單獨召見她?

這個問題也容不得蘇鸞多思,周幽帝很快便開了口:“你叫什麽名字啊?”

皇上語氣溫和,若不是此刻身在禦書房,眼前又有一尊金燦燦龍袍照著,蘇鸞倒覺得周幽帝與她見過的任何一位長輩並無二樣。

縱是覺得周幽帝慈祥,蘇鸞開口還是結結巴巴的不利索:“臣女蘇……鸞。”

先前陸錦珩並未對此女多做介紹,不過周幽帝聽她的卑稱,便知定是朝裏哪位官員府上的千金。

遂問道:“你父親是誰?”

周幽帝坐在高處,細端著虔敬伏跪於地的蘇鸞。心道這姑娘出身高門,打小定是慣熟了禮教禮法的,該是個性秉溫莊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這倒是好事。

深埋著頭,眼睛盯在那青金石地面上,蘇鸞猶豫著遲遲不敢回答,生怕說出來會給父親招惹禍事。

可遲疑了片刻她又一想,面前坐的可是掌管這天下的帝王,如此簡單的事兒又豈是她想瞞,便能瞞過皇上眼皮子的?

故而頓了頓,蘇鸞還是老老實實的回話:“回皇上,臣女的父親是蘇……蘇道北。”

聞言,周幽帝不禁蹙了蹙眉頭。蘇道北?

蘇道北是誰啊?

周幽帝原以為自己能聽到個熟悉的大臣名字,或者起碼也該有幾分印象的。卻想不到聽來個全然陌生的……

“那你父親,在朝中所任何職啊?”周幽帝耐著性子細細詢問。

“臣女的父親在禮部的儀制司,任主事。”蘇鸞如實答道。

周幽帝的眉心平了平,心說難怪他聽著這名字一點兒不耳熟,原來只是個教導駙馬宮中禮儀的主事。

罷了,反正只要他珩兒喜歡,家境也不是那麽重要。日後榮不榮耀的,還不是全憑他一個心思?

關鍵還得是這丫頭本身好才成。

思及此,周幽帝又將重心回到蘇鸞身上,輕道一句:“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蘇鸞應時打了個激靈!

驗完戶口又要驗人了麽?皇上這到底是要做什麽?

難不成……難不成她此前猜錯了方向,陸錦珩並非是要將她安插到太子或是二皇子身邊,而是要將她塞入皇帝的後宮?!

君命不可違,蘇鸞緩緩將頭擡起,身子早已抖成了篩糠。

周幽帝細細將眼前這丫頭打量一番,眼中不禁閃過一道睿光。

纖媚嬌媠,紅華曼理……原來他珩兒所好的是這一口兒?虧他之前還總挑些雍容閑雅,氣若幽蘭的往他院子裏送,難怪一一都被趕了出來。

“今年多大了?”周幽帝依舊言辭溫和的朝蘇鸞問道。而蘇鸞此刻,卻是一顆心如墜冰窖般絕望!

先前皇上分明眼閃賊光,掩飾的雖快,卻也被她看到了。看來是真叫她給猜中了,陸錦珩真要將她獻給皇上!

可這是為什麽呀?這副皮相原主與生俱來,雖說自打她占了這具身子後,姿容走向越發的向她原身靠近,可論起來,蘇鸞原身與原主這皮相本就甚為相似,難分伯仲!

為何書中陸錦珩不曾想過利用原主的皮相?如今到了她,卻突然如此狠心起來。

噢……蘇鸞恍然,她怎麽忘了。原主早早嫁人了呀,陸錦珩想利用也利用不上了。

而她,自以為比原主的選擇高明,結果卻陷入了另一場更大的陰謀中。

“臣女……堪堪及笄。”回這話時,蘇鸞特意將最後二字的語氣加重,也是抱了一絲僥幸。

以她的年紀,做皇上的女兒都綽綽有餘了。就算陸錦珩狠得下心將往日救命恩人往火坑裏推,皇上也未必會喜歡這麽小的吧?

孰料這僥幸心思才起,蘇鸞便聽到了皇上爽朗的笑聲,同時伴著一句:“好,這年紀剛剛好!”

一聽這話,蘇鸞登時心如死灰,眸露絕望。

而周幽帝心中所想的卻是,堪及笄的姑娘比他珩兒小上五歲,心性尚未完全有定數。便是此前娘家教導的不好品性上略有瑕疵,待他珩兒娶進門兒去也可慢慢調·教,總能成個溫莊淑慧的世子妃。

本以為剛剛的誇讚,能令這初次面聖的小姑娘減上幾分畏怯,然周幽帝捊著胡子笑完再看蘇鸞時,卻見她已是一副面青唇白瑟瑟發抖的樣子……

周幽帝的一派和善表情驟然僵住,明明他已聽了珩兒的話盡可能的如個慈祥老人般問話,這丫頭還在怕什麽?還是說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在他面前心虛露怯了?

不行!珩兒是頭回心動,難免一時智昏受人蒙騙。可他是帝王,閱人無數,得幫他的珩兒把好了這關!

思及此處,周幽帝斂了溫和笑容,擺出一副平日裏接見臣子的威嚴神色,稍帶著連聲音也變了個腔調,較之先前,氣勢逼人許多。

“蘇家丫頭,你既是雍郡王世子帶入宮的,想必與世子頗為熟識。那你倒說說,對他有何了解?”

有何了解……矜傲陰狠,驕橫恣肆,殺人如麻,狼子野心。如今再加上一個‘恩將仇報’吧。

饒是在心下發恨似的腹誹一通,蘇鸞開口時還是顧及了一下自己的小命:“雍郡王世子□□獨超,俊極無儔。高視闊步,聲威素著。褒善貶惡,憐貧惜弱。”

蘇鸞近乎是將腦子裏能想到譽美之詞,傾囊念出。只可惜她雜書看的不少,正經書卻沒讀幾卷,這會兒頗有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遺憾。

“噢?你眼裏的世子竟有這般好?”周幽帝面色又恢覆了一些和悅,此下再看這小丫頭,真是哪兒哪兒都順眼,尤其是這丫頭眼光好!

“呵呵,是啊。”蘇鸞邊打哆嗦邊違心的笑笑,心道在皇上面前罵太子興許還能活,罵了世子可就真的是嫌命太長了。

這幾句話,不僅逗得皇上開懷,就連坐於榻椅後的寶扇屏風後面的人,此刻也是嘴角不自覺的勾起。手中一圈兒圈兒盤著的寒玉扳指,也轉得更快了些。

先前周幽帝急著召見蘇鸞,陸錦珩便提醒皇上此女膽小,又是頭回面聖,切勿太過嚴肅而將她嚇哭。

周幽帝體恤的答應,而後又對陸錦珩說,自己要問些長輩該問的事,既然那丫頭膽量小,陸錦珩坐在此處只會使她羞澀不敢言。

故而最終,陸錦珩只得暫時移步至榻椅的寶屏之後。

聽著蘇鸞對自己這般崇敬,陸錦珩也知這話中三分真摻著七分假。然而無妨,既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他便照單全收。

榻椅上,周幽帝見基本的情況也都詢完了,至於其它細節他自會命人去詳細查明。

正欲吩咐蘇鸞起身之時,周幽帝忽的又想起一樁來,便又問起:“蘇家丫頭,你父母可曾為你許過什麽人家?”

剛剛才平覆一下下的蘇鸞,聽聞此問臉色又是一白。顯然她之前是猜對了,周幽帝果真對她有些意思。這念頭……得扼殺!

“回皇上,臣女自幼時,家中便將臣女許了人家。因著臣女一家赴青州多年,才將這門親事耽擱下來。如今既已回京安居,自是要再議這門親事。”

周幽帝:“……”

陸錦珩:“……”

“是哪家?”周幽帝的語氣裏明顯帶著不悅。

蘇鸞則清楚明白的說道:“回皇上,是薛家。翰林院掌管圖書的五經博士薛淮之子薛良彬。”

之所以說這麽細致,蘇鸞自是有私心的。借著聖怒,指不定能給薛家餵點兒什麽好果子呢?便是皇上不會因私生恨,至少也對薛家沒什麽好印象了,那麽此後薛淮想再高升,怕是無望了。

周幽帝的眉間果然漫上一層忿色,漸漸也鎖出來個‘川’字。而後他緩緩扭頭,目光投在身後的寶屏上,眸中盡是疼惜。

他珩兒好不容易能入眼一人,偏生還是個許了人家的。他雖貴為帝王,卻也有諸多掣肘。正所謂君不奪臣之妻……君的兒子自然也不該奪臣的兒子之妻。

哎,天公無眼!憑空降下這麽個大雷來。

寶屏後,那陰影籠罩下的寒玉扳指,在指間溢出清凜的微芒,只是不再轉動。再往上去,那雙同樣掩在寶屏遮影裏的黑瞳,此時正釋著比那枚扳指還要幽陰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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