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韋燁沒有出現在蘇黎的病房內。

他心情不太好。

身邊的下人被他全部趕走了。

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家裏諾達的客廳中央，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醫院

有一只黑色的影子進了蘇黎的病房。

蘇黎白天睡的多了。

晚上便睡的淺。

從這人進來，她就已經睜開了眼。

她以為是方世勳偷偷來看她。

所以她並沒發出任何動靜。

只是側著身子躺在床上。

任由病房外的小夜燈將這個影子拉的長長的。

這影子突然坐在了一旁的椅子裏，“我不能讓你活著。”

蘇黎心裏一緊。

是紮郎？

從岳荷的出現。

蘇黎已經全部都知道了。

當年是紮郎故意將蘇黎弄丟的。

他不喜歡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這麽多年，在英國的爺爺多次回國尋找蘇黎。

消息也都被紮郎故意攔截。

他是有讓蘇黎去死的心。

蘇黎心裏一陣陣發冷。

到底是她的親哥哥啊。

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蘇黎悄悄的吸了一口氣，身子並未動彈，還保持著剛才的姿態，“紮郎，你根本不用殺我，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紮郎一楞，手裏的刀緩緩的收了起來，“你說什麽。”

蘇黎轉過身子，臉上竟然掛著笑，“紮郎哥哥，在這世上，除了父母，你是我最親的人，我們都是父親的孩子，我明白你當年為什麽要把我丟在渡口。”

夜色裏，蘇黎看不清紮郎的表情，“我相信，你母親死後，父親再娶，已經讓你心生不滿，可是你一定想不到，我母親生下的是個女孩，竟然還備受爺爺寵愛，你的地位一落千丈，所以你想把我弄走，對麽？”

紮郎統共就見過蘇黎兩次。

上一次，是在宴會廳裏，他故意將紅酒灑在了蘇黎的裙子上，惹韋燁不滿。

那次是試探。

再見面，就是現在。

紮郎自認氣定神閑，就算是有一支槍抵在他鬧地上，他也不會慌亂。

可是…此時此刻，他竟然有些佩服蘇黎。

這寂靜的醫院裏。

她身邊無一人。

他想弄死她易如反掌。

可是蘇黎竟然還笑盈盈的解釋。

“你不害怕麽”紮郎問。

蘇黎索性躺平，雙手撐在腦後，“我一個將死之人，還怕什麽。”

紮郎不信，“你不是做了骨髓移植，匹配成功，你死不了。”

蘇黎淡淡一笑，“那只是我讓醫生說的，其實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件事，誰也不知道，包括父母和爺爺。”

紮郎又問，“我怎麽能信你，我只信死人的話。”

蘇黎側過頭看向陰影裏的紮郎，“哥哥，我知道你為什麽執意要我死，你是怕爺爺將遺產給我，可是我怎麽可能讓爺爺這麽做呢，這麽多年，陪在父母身邊盡孝的是你，我從未想過跟你爭什麽。”

紮郎咬牙切齒，“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們紮家有多少錢財，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個掙紮在社會底層多年的人不貪戀權勢。”

蘇黎噗嗤一笑。

剛好外面開過一輛車子。

車子的大燈打在墻上，映射出蘇黎的笑。

這一笑，讓紮郎心裏頓了頓，“有錢又如何，能讓我活下去麽？不能，這世上不是你有錢就什麽都能得到的，哥哥，爸媽都很愛你，爺爺也很愛你，只是我走丟了，他們對我愧疚而已，你攛掇秦之夜殺了張柏，又害死秦之夜，不要一錯再錯下去，父母若是知道你做過那麽多殘忍的事，會很難過的。”

紮郎楞怔，“你怎麽會知道。”

蘇黎輕輕說道，“我什麽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說而已。”

“既然你什麽都知道，為什麽不來認親。”

蘇黎搖了搖頭，“其實在父母心裏，我已經死了，如果沒有柯政，我是永遠不會讓你們知道我的，這麽多年，我不在父母身邊，不如就讓他們以為我死了也好。”

“你…”

蘇黎側過頭，紮郎身子前傾，腦袋從陰影中緩緩而出，“哥哥，你還記得那年，我追著跑著想要那個糖人，你買來給我，卻被人撞的掉在了湖裏，我哭了，你跳下去幫我撈上來，結果你燒了三天三夜。”

紮郎眉頭擰在一起，臉色十分難看，“說這些幹什麽。”

蘇黎笑了笑，“後來你好了，爺爺打你，你卻怎麽都不肯說出原因，我被嚇得病倒了，你夜裏抱著我，我始終記得，當時你緊張的表情，所以後來，你故意引我去買糖人，在渡口的桃花樹後，我看著你後悔又急切的樣子，我一點都不恨你。”

“我想等你哭了，再偷偷跑回來嚇嚇你，可是我卻被人抓走了。”

“他捂著我的嘴，我努力的提著鞋子，鞋子掉了，那是你給我挑的。”

“不要說了。”紮郎不想聽。

蘇黎放下手，突然抓住紮郎，“哥哥，其實你找過我很多次的，對不對？是你讓人把我送去的孤兒院，對不對？”

紮郎猛的站起來，“你胡說，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蘇黎嘆息，坐起身子，咳嗽了兩聲，“我在孤兒院常常被人欺負，後來穆肖來到孤兒院，也是你找人告訴他讓他保護我的對不對？”

紮郎瞪大眼睛，“你…”

“哥哥，你看，我早就猜到了，甚至，你找人推柯婷婷下天臺，對麽？”

其實這些，蘇黎並沒有十足的證據。

她只是半信半疑，猜猜罷了。

可是紮郎的表情，讓她更加斷定自己的猜測。

從一開始。

紮郎就已經進入了她的生命，甚至可以說，從未離開過。

家人對蘇黎的寵愛，造成了如今的錯誤。

可是紮郎從來沒想過真的讓蘇黎去死。

他看著蘇黎被人抓走，想盡一切辦法去彌補。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方世勳找到我，也都是你暗中安排。”

“不是我。”紮郎咬了咬後槽牙，失落的坐回了椅子裏，“我是不同意你去的，方家不是什麽好地方，我讓穆肖想盡一切辦法攔著你，可是方世勳還是把你帶走了，從那以後，你的生活，我再也插不進去。”

蘇黎抿了抿嘴。

紮郎問，“玉兒，你真的不怪我？”

蘇黎搖了搖頭。

突然被氣嗆到。

猛烈的咳嗽。

兇猛的樣子，嚇壞了紮郎。

他快速的擰開燈。

抽出紙巾塞進蘇黎的手心裏。

一股一股的血從嘴巴裏趟出來。

紮郎徹底被嚇到了，“玉兒你…你這是怎麽了，我去叫醫生。”

蘇黎撲在床邊上，血順著下巴流淌在地面上，“別去。”

她沙啞著嗓子，“別去…”

蘇黎將被血浸染的紙巾丟在床下的一個竹筐裏。

緩了緩情緒。

手背蹭了一把嘴巴，擡起頭，滿眼的疼痛，卻還是堅強的笑著，“哥哥別去，我不想讓父母和爺爺知道。”

紮郎心裏說不出的苦澀，他蹲在地上，這麽多年對蘇黎做過的事，產生一股強大的內疚湧上心頭，“玉兒，這樣不行的，你會死的，你聽我的，我們去找醫生想辦法，總會成的。”

蘇黎搖了搖頭，嘴唇幹裂，扯著澀澀發疼的嗓子，“沒用的，我問過醫生，一旦出現並發癥，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要了我的命，而且我不想再化療了，太疼了。”

紮郎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握著蘇黎的手，眼睛裏滿是不忍，半晌才說，“孩子的父親知道麽？”

蘇黎笑了笑，“方世勳那個傻子，最好還是不要讓他知道，否則，他一定鬧翻了天。”

蘇黎說這句話的時候，滿滿的愛意。

“方世勳真的很愛你，當年…”

“當年的事我已經全部都知道了，我知道他愛我，我也愛他，可是我不能讓他知道，他會做傻事的。”

蘇黎太了解方世勳了。

方世勳這麽多年已經做了太多對不起蘇黎的事。

倘若他知道，蘇黎將不久於人世。

便會做出一般人不敢做的事。

包括上次，險些丟了性命也要去尋找邵總的妻子。

差點死在冰冷的雪地裏。

那這一次呢，她不敢去想方世勳還能做出什麽來。

紮郎說道，“那你打算最後的日子讓韋燁陪著你？”

蘇黎點了點頭，“韋燁對我很好，我給不了他任何東西，就只能用最後的時光陪著他。我知道這對他來說不公平，可是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是了。

蘇黎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再去改變什麽了。

方世勳對不起她，她對不起韋燁。

世事或許就是一場不盡的輪回。

蘇黎說了太久的話。

身體已經不舒服。

她將氧氣罩扣在自己的口鼻上，臉上卻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哥哥，以後，還麻煩你幫我好好照顧我的媽媽。”

紮郎低著頭，不敢去看這樣的蘇黎。

直到聽到蘇黎均勻的呼吸聲，紮郎才擡起頭看向她。

氧氣罩氤氳著白色的氣。

蘇黎已經睡著了。

紮郎摸了摸蘇黎的額頭。

細密的汗，打濕了假發。

蘇黎的樣子跟小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

長長的睫毛像個洋娃娃，他就像小時候一樣，等蘇黎睡著了，偷偷跑過來摸摸她，親親她。

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紮郎翻出一張舊照片，放在了蘇黎的枕頭上，左邊是他，旁邊是蘇黎。

她手裏，還捏著個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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