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巷子的最深處, 是一家每日只接待三位客人私營的面館，面館裏一臺老舊的掛式電扇下放了一張桌子, 電風扇嘎吱嘎吱緩慢的轉動著，桌上放了兩杯茶, 熱氣騰騰，四方形老舊紅木桌子對面各自坐了一個人。

不知是這燈光偏暗，還是倆人今天著裝夠嚴實夠暗沈，走過這裏的人，都有一剎那時間認為那裏空無一人。

面館的老板是一個佝僂著背，左臉或許是因為曾被嚴重燒傷，如今經過時間沈澱遺留下一大塊的疤痕, 使得他更面目醜陋，也難怪這家面店每日只接待三位客人，怕是再不會有第四個人有勇氣敢踏進這裏只為了吃碗面。

那老板給他們倆人一人端了一碗面後, 用沙啞地聲音說“慢用。”隨後獨自一人佝僂著背慢慢往廚房間走去。

那兩個人不約而同齊齊拿起桌上的筷子，卻都不急於動筷, 而是望向那個行動緩慢的背影, 隨後倆人又對望了一眼, 其中一人拿著筷子挑了一筷子碗裏的面，呼啦啦吃了一大口，感嘆道“味道還是那個味道, 可是...”

“可是我們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了。”說話的是另一個人，他將手中原本握著的那雙筷子又重新放回了桌上，雙手均撐在拐杖上面, 他的手奇醜無比，和那做面老板的臉有的一拼，他從一開始便不打算吃這碗面，因為他壓根沒打算拿下自己臉上的口罩。

對面吃面的那人，始終悶頭吃面不再說一句話，自己碗裏的面沒了，於是毫不客氣奪過對面的那碗面，依舊大口吃面，大口喝湯，很快兩碗湯面便都見了底，他心滿意足的打了聲飽嗝，轉頭，對隔著一面玻璃正在廚房擦洗東西的老板點了點頭，又伸出右手大拇指手動比了個讚。

狹小的空間裏響起了一聲掌聲“白市長果然還是和當年一樣的心大，無論何時都能吃的如此津津有味。”

對方笑了一下，隨後雙手交握放在桌上，身子向前傾，盡可能的拉進彼此間的距離“死之前，還能吃到記憶裏老友做的面，也足矣，也無憾。”

“哈哈哈...白市長是太過高看了自己，還是小看了我？我要想殺你，根本無需我親自動手。”

“那你想怎樣？一個死了那麽多年的人，突然暴露身份來找我，不是為了向我討當年那筆債，難不成真是找我來敘舊嘮嗑？就算你在我的世界裏消失了那麽多年，但我怎麽也不會忘了，你是天蠍座，有仇必報，所以當年他們謠傳你還活著尚在世的時候，我是真的從那之後再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我既期待又害怕見到你。”

戴著口罩的那個男人一拳用力拍打了一下桌子，用力之大到將桌上的碗全都震落到了地上，哐當一聲碎裂的何止是兩個杯子兩個碗，還有三個好兄弟曾攜手並肩笑著許諾此一生共進永不背棄的誓言。

“那你當年為什麽背叛我，背叛我和徐風，你知道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那種滋味嗎？”戴口罩的男人突然一手借著拐杖牽強站起身，騰空的那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掐住對方的喉嚨，而這個白市長的脖子上不知何時又多了把冰冷的菜刀。

拿著菜刀的正是這家店那個佝僂著背，樣貌極其醜陋的老板，此刻他另一手一按，卷閘門徐徐往下拉，支撐整間屋子亮度的只有那個忽明忽暗的老式燈泡。

白市長在這樣的情形下卻突然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

“我在笑，從今晚起我終於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膽，好好睡上一覺了，動手吧，當年是我欠了你們兩個。”說完緩緩禁閉上雙眼，靜等最痛苦又最輕松的那一剎那。

老板和戴口罩的男人互看了一眼，不言一語卻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白市長脖子上突然一下子輕松了下來，他又大笑了起來，只是這一次笑中帶了點淚水。

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他情願方才那一秒，他們都能狠下心來，一了百了，他不想欠誰，尤其是他們兩個，他想贖罪，可是最可怕的就在於，你有罪難贖。

“為什麽不動手？當年是我收了錢，幫人設下圈套引你入局，間接害得你和徐風成為如今這副模樣，怎麽了，殺人如麻的你心軟了？殺我呀，殺了我解恨報仇啊，你們還等什麽？”

“是誰？那人是誰？”

白市長淺笑了一聲，隨後坐回原位“你不都知道是誰了嗎？還明知故問做什麽？要報仇解恨殺了我便是，別和他再鬥了，你鬥不過他，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一個葛豪你都鬥得如此吃力，更何況是他背後的那人，收手吧！”

戴口罩的男人再次用力捶打了一下桌子，朝他大吼道“你讓我收手，那你告訴我，以我如今這副模樣，松手了能幹什麽？我是從死門關僥幸爬回來的人，早就經歷過生死，就算鬥不過，也輸得起。”

“既然死過一回，為何不好好活著呢，為何不躲在角落裏好好為她活著呢？你以為這些年來，就你在痛苦嗎？你想報仇，那你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嗎？經歷過失去一次親人的慘痛經歷，你還要讓她體驗第二次嗎？”

戴口罩的男人情緒越發激動，顫抖的雙手胡亂在空中亂揮了幾下“別和我提她，她不配。”

“你說她不配？是因為當年她沒有像你期待的那樣一直追根溯源追查到底是嗎？你恨她在短時間內就將你的死釋懷，然後成長。

但你可知對她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讓她如何抉擇，你有想過她的痛苦嗎？當年你和那人誰都沒有贏，你失去了你所擁有的一切，可害你的那人何嘗也不徹底失去了他想要的東西？你們誰也沒輸，反倒是她，輸了一切。

她那麽瘦弱的一個人，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一點苦，可是那件事之後，她一個人要拉扯兩個孩子，要為你善後你的那幫子兄弟，她有多難，你想過沒有？

這些年，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可她何嘗又不是？她比我們誰都能隱忍、勇敢、堅強。

你說她不配，我反到覺得你配不上她，如果當年沒有你出現在她的世界裏，她又何須經歷那些摧殘？

這個世上，可以有無數個人不理解她，唯獨你沒有資格。”

“她...她還好嗎？”

“女兒自你離世之後便開始埋怨不解她，兒子又酷似你，每每見了就會止不住落淚，所以不得親近，身邊又沒個能說的上話的人，你說她還好嗎？你是度日如年，她又何嘗不是，只是她答應過你，要好好活下去。”

戴口罩的男人一手掩面，低聲哭泣，那個叫徐風的面館老板輕拍了幾下他的肩膀，隨後起身慢慢再次向自己的廚房走去，期間又按了一下手中的按鈕，被關上的卷軸門，又一點點升了起來，微弱的光芒重新射了進來。

只聽見十三個字從戴口罩的男人嘴裏發出來“你走吧！趁我還沒後悔之前，你走吧。”

白市長從一個桌上拿了兩個杯子和一壺茶，斟了兩杯，一杯推給對方，一杯留用自飲，顯然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希望你後悔。”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動手，我不想欠你。”

“你走吧，當年的事，我早就查過，若不是那人拿嫂子和孩子威脅你，你定然不會背叛我，而你之後的選擇，無疑也是對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些年，心儀那裏你也沒少幫忙照付，所以，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走吧，就當你今天沒見過我，就當我早已死了。”

“莫城那邊呢？你打算繼續鬥下去，還是松手？”

“這是我的事，你沒必要越界操心，少管我的事，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徐風送客。”

只見原本行動緩慢的徐風，突然來到白市長身邊，像一陣風一樣，將白市長請出了面店。

等白市長第二天再次拜訪那家面店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那裏根本就找不到那家店，巷子的最深處是面塗鴉墻，根本就沒有什麽面店，他詢問過這裏的街坊：

人人都說幾年前確實有家生意不怎麽好的面店，可是早就關門大吉了。

那昨日的一切，難不成不過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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