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不大的院子裏，種滿了各色奇特的花，花叢中生出了一條小道，若是站在院門口看過去，便會發現這小道像是沒有盡頭般，一直蜿蜒到花叢深處。依舊一身紅衣的君十四急匆匆走進來，臉色有些焦急。姬夭將屋子裏收拾好，笑著問道：“我都說了不用買那些華而不實之物，你還非要去。”

君十四將一個半人高的盒子放在桌上，看著屋內收拾的井井有條的一切，將她攬過來，一臉寵溺道：“婚宴一生就一次，我自是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姬夭有些別扭，但並沒有推開他。只是奇怪的是，她也曾與曜夕這般近的接觸過，卻是不同的感覺。君十四見她有些不適，眉眼低垂道：“夭夭，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似是真的認真思酌過，姬夭點點頭，看著君十四瘦削的下巴有些恍然：“我會習慣的。”

君十四將下巴擱在她頭上，寬大的外袍將姬夭整個人都擁在了懷中。他輕聲道：“長君殿下，失蹤了。”

姬夭猛地看向他，忙問道：“失蹤？”

君十四面色也是有些沈重，將她裹的更緊些，生怕她在人間的初秋中凍著了。“那本應是他的大喜之日，可長君殿裏四處都不見他，九重天也沒有他的蹤影。就連相珘啟用無極陣，也只是算到他是在淩晨時離去的。”

“相珘說要算出他在何處，我必然得回去。”

姬夭卻是沒太吃驚，朝夙心氣那樣高，會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嗎。更何況，姬孌，他與姬孌相識那般久，對她那般情深。

她點了點頭，沈默了片刻才說道：“那你快些回來。”

君十四將一塊玉佩懸在她脖頸上，輕笑道：“等我。”

那一刻，他們已經很像是即將小別的燕爾新婚之夫妻，一個盼著歸，一個囑咐著等。可姬夭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太多話，只得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雙手托著紅木托盤的侍者從天宮前走過，衣擺隨著腳步飛舞。走在最後那一個侍者腳步頓了頓，眼神不自覺的看向那白玉鋪成的臺階上，一個穿著大紅喜袍的女子正艱難的向上走去，頭上七支金色的鳳簪隨著女子一步步的向前搖晃的厲害。而在那長得像是望不到邊的喜袍上，繡著長妃的象征，七頭鳳。

傳聞中的祥獸，象征著母儀天下，同樣象征著獨一無二的身份。

可在這一刻，這一幕本來讓萬人傾羨的場景卻無比諷刺，傳聞那載著長妃的天馬帶著三千陪嫁停在長君殿前時，等了不知有多久。可長君殿裏，除了被風吹的四處飄揚的紅綢外，只有兩三個侍者象征性的忙碌著。溫殊擡頭看向那金色的牌匾上，幾個如同天公造成的大字，安樂殿，好生諷刺啊。毫不意外的，她的臉上蒙著一層面紗，只能隱約看見一雙攝魂奪魄的眼睛，就如同漆黑天穹夜幕中的明星。那樣刺眼，又那樣冷冽。

紅綾還沒被拆去，依舊掛在這望不到邊的天宮中。她提著喜服，與那守在門外的侍者越來越近。

兩排身著輕甲的侍者眼神怪異的看了看她，但並未開口說什麽。溫殊所及之地，那些侍衛們卻嗅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氣，仿佛要將他們的心神與軀殼抽離般。溫殊嘲諷的看了他們一眼，頭也不回的往殿中走去。

大殿中站了不少人，大多皆是身著鎏金色長袍的文官，見她進來，忙看了看坐在高位上的神尊。神尊緊皺眉頭，揮了揮手，算是讓殿內其他人退去。

待那沈重的大門被緩緩關上，溫殊才又看向神尊，眼睛裏的光刺的神尊有些後背發涼。與以往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同的是，這位九重天神尊的臉上此刻只有愧疚與悔恨。

他似是有萬般無奈般，終輕聲開口道：“是本尊害了你，你要什麽，說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在他面前不遠的女子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仿佛並沒有聽到他這一句話般，竟是綻放出了一個絕美的笑容。

她一步步的走近神尊，眼中的笑意淒涼而又可悲。隨著她腳步的移動，那插在頭上的鳳簪被取下，砸在這光可鑒人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落地聲。緊接著，她又摘下了蒙在臉上的白紗。

那張本應是艷絕天下的臉上，有一道黑色的疤，與其說是疤，不如說是一塊將整個下巴都覆蓋住的黑色印記。她輕笑道：“陛下，你可還記得，我以前的模樣。”

神尊被她逼的一步步後退，但那雙眼睛裏，終究只有愧疚。

“我本也是天命之女，生下來便被要求執除魔劍。可是你忘了，我也是一個女子，我也想守在所愛的人身旁。陛下，你還記得嗎，你說，等我去荒蠻之地回來，你便迎娶我。”

“也許現在這些人都忘了吧，我以前可是您座下的三大將軍之首，我為你征四方，屠仇敵，所有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幫你做了。可當我帶著一張被毀得看不清原本模樣的臉回來時，你娶了別人。”

她沒有哭，依舊是笑著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第一次來看我，竟是讓我嫁給你的子嗣，長君殿下。罷了，你是君，我是臣，我認了。可是陛下，這一次，我不會聽你的了。”

神尊猛地瞪大了眼睛，音量也大了許多：“溫殊，你瘋了，本尊欠你的，本尊自然會還，朝夙，朝夙他不懂事，你放過他。”

溫殊戴在頭上的頭飾被她取下來扔了一地，漆黑的發絲在身後飄起一層輕雲，本來溫和的聲線突然變得暴躁：“你拿什麽還，我問你，你拿什麽還。”

溫殊沒有再靠近，只是重新將面紗戴上，眼睛裏全是決絕：“你現在對我還有半分仁慈，不過是怕我去落桑臺上控訴長君殿下的罪過，害他受那輪回之劫嗎。”

神尊一把將她的手拉住，語氣也軟下來：“溫殊，是我害了你，若還有來世，定加倍奉還。”

“加倍？”溫殊一笑，竟有一股異樣的美：“陛下，我的手上沾滿鮮血，我為你做盡陰暗事，你有來世，我罪孽如此深重，這一世都過的不安生。陛下，你覺得我還有來世嗎。”

說到最後，溫殊的臉上攀滿了瘋狂，一把將神尊的手撥開，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可是等待她的是，一支從背後淩空而來的長箭。

“陛下？”手執長殳的侍者站在神尊身後，低著頭等待他的指令。

“你將她的記憶抹去，放在人間吧，這九重天，終究還是不適合她。”

而那被侍者抱在懷裏的女子，卻是流下了兩行冰冷浸骨的清淚。

人間有一種樹，喚作長生。雖則長生，可壽命卻極其短暫。不知多少年前，有一位書生留宿在一家農戶裏，因為盤纏被山賊搶去便逗留了許久。一來二去的，竟對那農戶家的長女生出了情意。在無數個月明星稀的夜裏，他們便坐在長生樹下，交換著彼此的心意。後來那女子將所有的積蓄都交給了書生，書生感動之餘也立下毒誓，若是他負了她，便永世不得超生，再得不到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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