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玉強忍著眉間的怒氣，低低的說道：“此時已是後半夜，你不回去休息，來打擾我做什麽。”

雲姜從半掩著的門縫隙裏往外打量著，輕輕舒了口氣：“我剛出九重天，就見我大哥和二哥往我這邊來了，若不是我跑的快，現在肯定被他們逮回去了。”

說著他一臉討好的看著年玉，笑嘻嘻的說道：“上神你果然是這九重天最善良最善良的人了，不像那個什麽要西要東的，說好只要我將那神器帶在身上，誰都追蹤不到我麽。”

年玉白了他一眼，恨不能將他踢出去。你大搖大擺的在別人眼前晃，別說能隱蔽氣息的神器了，便是將整個人都融入周邊環境裏，也會被發現的。他輕聲道：“我救了你，你該拿什麽報答我。”

雲姜在身上摸索了一圈，哭喪著臉說道：“我……我值錢的東西，全放在家中了。”他看了看年玉，哀求道：“看在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份上，這次就放我一馬吧。”

年玉只覺困意來襲，也懶得與他糾纏，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看在你與朝夙相識，我便收留你一晚，明日一早，趕緊給我消失。”

雲姜笑嘻嘻的點了點頭，蹦跳著在他屋裏轉了幾圈，似是在尋著什麽。年玉好奇的問道：“你在做什麽？”

雲姜撓了撓頭，說道：“我在找歇息的地方啊。”

年玉無奈的白了他一眼，便將他領到一處綠色的房間前，惡狠狠的說道：“聽聞你們羽族在昏睡時不能控制自己的意識，若是明早起來我的屋子被掀了頂，我便去告訴你大哥，你在我這。”

雲姜猛的搖了搖頭，連說道：“多謝上神收留，雲姜一定老老實實的。”

夜幕沈了又昏，昏了又沈，一陣清風席卷著花草的香氣卷入屋內。香氣縈繞間，那紫金色的爐鼎便在夜色中時隱時現。年玉輕輕翻了個身，右手卻搭上了一個溫熱的，顫顫發抖的物體。

本就朦朧的睡意頓時清醒了大半，他猛然睜開眼睛，卻聞到了一陣鳥類獨有的氣息。一張素白的臉立馬黑了下去，這只鳥，竟然不經他的準許便進了他的房間。

“父王，你別走，我一定會把這件事做好的。”

“父王，我是雲姜啊，我以後一定會像三哥那樣出眾的。”

“父王……我是你的兒子白雲姜啊。”

音到最後，竟慢慢小了下去。年玉感受著身側那人輕微的抽泣聲與顫抖，一雙伸出去推開他的手卻慢慢僵在了半空。都說白帝對待子嗣從來不聞不問，即便是最得寵的第五子一年見他也不過七次。白雲姜不愛回羽族，他也以為只是貪玩，卻沒想到這個一直歡樂愉快的少年，心中竟埋藏了如此巨大的悲傷。

他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卻不知該放往何處。便轉了個身對著另一方，往旁邊挪了挪。白雲姜似乎感受到身邊那人的遠離，抽泣聲慢慢大了起來。年玉腦子裏一團亂麻，終究還是與他隔得更近了些。

月色潑進屋內，地上一片清冷的白霜，年玉時而看看布滿繁星的天穹，時而微閉著眼睛。但更多的，卻是看著白雲姜熟睡的眉眼。卷翹而濃密的睫毛，白皙的接近透明的肌膚，柔嫩朱紅的唇，以及柔順得呈青灰色的發，都與他往日見到的大有不同。

此刻他還不知道的是，這個安然躺在他身邊的男子，會成為他一生的劫。

一座龐大的古剎前，設了七級臺階，從下至上分別是七世輪回。自第一層的家禽，到最上層的命有神格之人，都被巧奪天工的細細鐫刻了下來。但隨處可見的驚鳥，與攀滿圍墻的荼種，都在向來客表明著，此處早已消弭了人煙。

“王姬殿下，梨花還未開，恐怕得再等上半月。”身著白衣的侍者深深低著頭，深恐觸怒這位性格陰晴不定的龍族王姬。

姬孌站在那第一級臺階前，靜靜的打量著那上面鐫刻的字：亂人倫，擾天地，壞德行，失人性，皆打入家禽道，七七四十九世可輪回成人。

她不屑的笑了笑，那笑容在這荒涼的天地間竟有些悲愴。命？她怎麽會信命呢，這世間有多少人，多少自詡人上人的上神，做著喪盡天良之事，卻依舊活得痛痛快快。她姬孌，龍族唯一的王姬，從來不信命。

她搖了搖頭，說道：“你在這裏等我，我稍後便回。”說著她便毅然決然的踏上了那已經被踩的有些光滑的臺階，就好似踩在命運之輪上，這一步比上一步更重。

遙記得多年前，她只是墨帝姬咺眾多子嗣中的一個。若論美貌，不及三子，論才學，不及八子。於是她的母妃，便帶她來到此處，求璃肖長老窺探她的命格，是否有大富大貴之相。璃肖將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對著那焦急的婦人只說了一句話：

我看不出！

於是自那一刻起，她便明白，她與那些人不同。

穿過那半掩著的墨色的大門，再往前走不遠便見一個不小的梨花林。交錯連枝的樹枝上，只有珍珠大小的花蕾。遠處山淵裏的風席卷著春露的香氣，拂動她朱砂色的衣裙。於是這孤零零的天地間，便有了一道耀眼而獨立的身影。透過這荒涼的場景，她似乎還能見到昔日那些善於窺破天機的長老與弟子們行走的身影。

“世世代代都在此窺探著別人的命運，他方的玄機，卻探不到掌門人的突然暴斃，真是可笑啊。”

她輕輕呢喃道，面上並無任何表情。

當年玄機閣還並不叫玄機閣，而是叫做天命樓。就在多年前她來訪不久後，天命樓裏一夜之間發生了劇變，法力高強的掌門人突然暴斃。他本已有千歲高齡，只怕不過十年便能座化。哪知天命難測，魂飛魄散，千年修為竟化為烏有。從那之後，這偏遠的天命樓裏，冤魂不散，每當十五月圓之夜，便能聽到掌門人屋內，竟傳出陣陣哀鳴。新任掌門為了平定人心，便搬去了別處。這在世間佇立了幾千年的天命樓，終於在那一刻消弭在歲月的長河裏。

她推開正對著梨花林的大門，打量著屋內的景象。梁上結滿了蛛網，陳舊的木桌上全是厚厚的青灰。當年，她就是坐在這間屋子裏，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也是在這裏，她見到了他，朝夙。

眼光朦朧間，她似乎看到身著墨色衣袍的男子緩步而來。那時她還不知他便是九重天的太子，她只是看著這個眉眼如畫，薄唇輕揚的男子，生生丟了魂魄。

可她早已不是溫柔待宰的龍族公主，他亦不是不知名的俊俏少年。他們之間有無數的鴻溝，亦有解不開的仇怨。

“小玉？”

那是一道很輕柔的聲音，卻帶著絲絲急迫。姬孌知道，他來了，但她卻絲毫沒有回頭的跡象。

“小玉，你真的在這裏啊。”

“我倒地要如何做，你才能不那樣恨我，你讓我明白好嗎。”

“小玉……”

姬孌只覺怒從心起，她轉頭看向向他走過來的朝夙。即便是如此匆忙的行路，發絲也不見絲毫淩亂，那雙眼睛一如初見那般熠熠生輝。在他身後，是一臉驚慌的侍者：“剛才長君殿下途徑此地，我，我沒有攔住，請殿下責罰。”

她擺了擺手，那侍者便順著原路返了回去。姬孌直直得望著那空洞的長巷，只覺得那仿佛是一只大張著嘴的巨獸，在此地盤桓千萬年，將所有看著它的人吞進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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