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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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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好詩!好詩!”說話之人語聲清朗明亮,口中所吟的卻是唐朝詩人李商隱的“登樂游原”,那人一臉胡子的相貌甚為威武,眺望著遠方那如蛋黃一般的夕陽,搖頭晃腦的甚是陶醉,而其身處之地,卻是鄭州穎昌府的城外,只見雖已是黃昏之時,但城門之外卻尚有數十人在等著入城,城門之前設了一度關卡,官兵正把守著檢查往來之人的身份,顯得守衛格外的森嚴,而那一片美麗的夕陽之景已慢慢的隨著時間逝去,官兵亦在城門之前點起燈來,即使如此,還是照樣的仔細核對每一個入城之人的身份,那吟詩之人等得有點不耐,口中嘀咕,低聲說道:“幹嗎這麽麻煩的呀?走失了甚麽重犯了嗎?”

排在那人面前的人倏地回過頭來,只見他一臉銀發皺紋,低聲道:“不要亂說了。”那人正自納悶久了,難得有人向他說話,不禁一喜,亦低聲地道:“老爺子知道個中玄機嗎?”那老人點了點頭,卻不作聲,手指卻指了指城門之內,那人會意過來,知道他要進城後再說,便不作聲,由於官兵檢查得甚為仔細,即使二人的位置已是頗接近城門,也要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進得了城來。

那人再也按耐不住,向那老人問道:“老爺子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我走遍江湖這麽多年,也鮮有看見官兵如此著緊去檢察進城之人。”那老人眼睛一反,啐道:“你這小子還枉稱行走江湖多年?適才多口若給官兵聽見,把你抓了去迫問重犯下落便慘了!”那人雙眉一揚,急道:“真的是走失了重犯?是怎麽樣的重犯了?”那老人卻不理他,徑自自顧自地說道:“老人家不中用了,站了這麽久,現在又累又餓……”也不待他說完,那人已搶著地說:“老爺子怎不早說?我便知道此穎昌府中有一酒樓,樓中廚子的廚藝,堪稱鄭州第一!便由我作個東道,請老爺子到那裏喝酒吃菜,稍作休息如何?”

那老人家微一點頭,笑道:“難得你如此善待老人家,老頭子也不跟你客氣,這便走吧!”那人大喜,領著那老人在街上緩步而行,沿途間二人互作介紹,那人姓水名天星,此次行經鄭州乃因離家外出多年,思鄉情切之下,欲返河南探望分隔已久的大哥,而那老人家姓海,卻沒有透露自己的名字,教水天星只管叫他卓老頭便成,兩人一個姓水,一個姓海,均感到有點緣份,顯得格外投緣,兩人說話之間,不覺已走到了一所酒樓的跟前,只見店面之上燈火通明,而店內鬧烘烘一片的顯得正有不少客人。

水天星呼了一口氣,喜道:“終於到了!”卓老頭擡頭望了那酒樓一眼,約有五六層數之高,氣派頗為不凡,但從外觀看來,卻顯得有點殘舊,古舊的木制牌扁之上刻著“碧春樓”三個大字,他微感失望,說道:“就是這裏?”水天星笑道:“正是這裏!卓老伯你莫要看這裏略為古舊,內裏的廚子手藝卻好得很呀,我五年前曾來過一次,保證你不會失望!來吧!”說罷已拉著卓老頭的手,走進了酒樓之內。

酒樓之內便十分熱鬧,很多桌子都坐滿了人,眾人都開懷地大吃大喝,當中傳菜捧酒的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卓老頭眉頭一皺,心想這種地方那會有好吃的東西,正欲推說沒有座位便欲離開,忽然間一個作店小二打扮的年青人走了過來,一把抓著了水天星雙手,叫道:“水大哥!怎麽這麽久才來呀?”水天星見到此人也是十分歡喜,卻沒有忘了招呼卓老頭,說道:“咱哥兒倆先莫忙著聚舊!快給你大哥我找兩個位置,再弄三四道最好吃的菜來給我好好招呼這位老伯!”那店小二一拍心口,道:“交給我小春吧!”說罷竟在附近的一張桌上,把當中的二人叫了起來,抹好了桌,便著水海二人坐下,水天星略感不好意思,低聲問道:“不要緊吧?”小春待那二人走遠後,便道:“不用怕!那二人經常來這裏喝閑酒,欠下了不少酒錢,只是林老為人寬厚,便一直也沒有追究,今天酒樓便來了很多客人,當中有些是本地的常客,有些是遠行的客人,但亦有一行人是運鏢的鏢師們,若不是拉起這兩個人,我也很難找到空位子給你。”

水天星聽得林老之名,忽地一把捉著小春的手,正色道:“林老身子還好吧?”小春搔了搔頭,答道:“林老的年紀也這麽大了,這些年來行動也越見遲緩,但精神還是好得很。”水天星面上稍現放心之色,說道:“除了小菜之外,也給我打些酒來。”轉身向卓老頭說道:“卓老伯是否好酒?”卓老頭搖頭道:“我不太喝酒,水兄弟請自便。”小春聽罷,說道:“那十斤夠了吧?”水天星點了點頭,答道:“差不多了,今天還要招呼卓老伯,不可喝得太多。”

聽著二人的說話,卓老頭便目瞪口呆的說不出話來,十斤酒的份量,便足夠給四五人喝,但現在看來此十斤便只供水天星一人享用,且從其口風看來,卻只是“不可喝得太多”,而在他驚魂未定之時,水天星已一把坐了下來,對著他微微笑道:“老爺子,也是時候說說究竟走失了甚麽重犯,以致那些官兵們如此大費周章的了?”

卓老頭略一定神,望了望四周的人,只見他們全都正當酒酣耳熱之際,便連同桌而坐的另外一人,他喝至醉昏昏的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算來該沒有人留意到他們,壓低了聲音說道:“水兄弟是從南方來的嗎?”水天星一怔,點頭說道:“老爺子怎麽知曉?”卓老頭說道:“這就是了,我看你好像對中原河北一帶的時勢不太了解,要不然怎也會猜到少許苗頭,不會像你如今什麽也不知道。”

水天星說道:“我久居南方,於中原的時勢確是不甚了了,只知道前晉帝石敬瑭在位七年後猝死,由其侄石重貴即位,是為出帝,晉出帝登基後,極力意圖擺脫與契丹的藩臣地位,於此數年來多次與契丹軍隊開戰,且每戰皆捷,但早前卻收到了一些消息,有傳晉朝大將杜重威率兵降敵,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卓老頭點了點頭,續道:“晉出帝石重貴神勇無匹,屢破契丹鐵騎於戚城、馬家口及澶州等地,而鄴都及榆林店一戰,其智謀勇武之名更是向徹天下,可惜並無知人之明,被杜重威出賣後圍城於開封,最後在無計可施之下,唯有棄城投降以保城內百姓的性命。”水

天星一呆,渾沒想到晉朝已然覆亡,而契丹大軍已入主中原,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但剛才沿途進城,卻沒見過半個契丹人的影子?”卓老頭面現不屑之色,說道:“此地乃河東節道使劉知遠的領地,他與契丹之主耶律德光關系甚佳,契丹滅晉後劉知遠曾上表契丹以奉賀,耶律德光亦賜詔稱他為“知遠兒”,真是好不羞恥!”水天星聽罷一片沈默,他長期於南方生活,聽慣了從北方遷徙到來的人,均說北方時勢甚是不穩,而最可怕的還是那些外族之人,長期於邊境之處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不意是這些蠻子竟已攻入中原,原本興高采烈的心情已不覆再,隨手拿起了店子二送過來的酒酲,便舉頭仰天貫進口內,只見他倒酒如喝清水一般,轉眼間便已把整酲盡乾,“砰”的一聲把酒酲重重的放回桌上,大聲道:“那些守城的官兵,不去打契丹蠻子,卻在城門前盡搜些什麽了?”

他這一聲便甚是向亮,即使酒樓內的人有多吵也好,坐在附近數張桌子上的人便都聽得清清夢楚,全部都向他這桌望了過來,卓老頭一驚,向眾人賠笑道:“沒有什麽,我這老弟喝大了舌頭亂說話,不用理他!”轉頭向水天星低聲喝道:“你若再這樣我便不再說了!”

水天星氣鼓鼓的,但礙於卓老頭的面,亦只好不再說話,卓老頭為了分散他的註意力,說道:“你現在可猜到了他些官兵在找什麽了沒有?”水天星腦中一轉,答道:“劉知遠莫不是在找晉朝逃走了遺孤以向契丹之主獻媚?”卓老頭面現讚賞之色,舉起了姆指道:“老弟腦筋不錯,但只猜對了一半!”水天星再想了想,搖頭答道:“我真的猜不到了,請老伯示下。”

卓老頭微一揚手,示意他附過耳來,水天星把耳靠了過去,卓老頭把聲音壓得很低,說道:“他們在找的是投降後失縱了的出帝石重貴!”

水天星全身一震,震聲道:“什麽?”出帝石重貴其勇武的事跡及抵抗外族之高尚情操向為水天星所敬重,作風與當年其叔父石敬瑭,對契丹附首稱臣,甘願自貶身份稱為“兒皇帝”的出賣民族自尊以求個人富貴完全不同,想不到的是他竟沒有隨晉而亡,卓老頭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坐直身子後正色道:“千軍萬馬要攻破堅城甚易,但要活捉真正的武林高手卻難!”

水天星定下神來,默默地點了點頭,卓老頭續道:“我看老弟你雖然也是慣常四處走動之人,但步履散漫,動作間無甚活力,量來也沒有練過武藝,現時北方時勢未定,局勢甚亂,除契丹軍橫行外,山野間的盜賊亦甚多,老頭我奉勸一句,老弟若沒有甚麽要緊之事,在探親後盡快回南方居住吧!”

此時二人的菜肴已到,小春與水天星久未相見,故替他點了一桌子的小菜以聚故友,更親自過來坐下相陪,水天星笑道:“你這小子不用幹活嗎?”小春面上一板,叫屈道:“這麽久沒見水大哥,你一來便冤枉了小春,我可是先問過端木叔叔才過來坐的,端木叔叔一聽到是你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差不多要把所有菜式都煮出來給你吃一樣,這滿桌的菜其實都只是一半左右。”

水天星離鄉已久,今天乍逢好友,又承蒙對方於百忙中還熱切招待,心下感動,但心想不可冷落了卓老頭,轉頭向他說道:“卓老伯,乘熱吃吧!”卻見小春把一酲酒放了在同桌那醉漢的面前,他眼見有酒,也不理是從何處得來,舉頭便把酒乾盡,跟著又重新伏在桌上睡了起來,水天星低聲問道:“此人是誰?又是來飲閑酒的?”小春亦壓低了聲音,笑道:“這位大叔來了這裏己有數天,天天都是這般喝至爛醉如泥,酒醒之後首要的事,就是再重新要酒,我有空時曾陪他坐坐,他邊飲邊些江湖上的故事我聽,倒也蠻有趣的。”

大廳中眾人越喝越多,把場中的氣氛推至最高點,當中不泛草莽之士,江湖中人,慢慢的便談起了許多武林佚事,但江湖之事,有許多都以訛傳訛,說到後來都變得十分怪誕難信,漸漸地都靜了下來,只聽一人便忽然大聲地道:“適才這位兄弟便說得對,劉知遠那家夥便不是好東西!手上坐擁十萬兵馬,卻沒有用來對抗契丹狗種,相反盡向他們獻媚進貢,真是不知羞恥!”中土百姓於晉主石敬瑭統治之時,除了到對外族稱臣感到羞恥,喪失了民族自尊之外,還因石敬瑭要討好契丹,每年均要向契丹輸送大批銀、絹,此舉大大地加重了百姓的負擔,故大多對外族都抱有憎惡對抗之心,故此言一出,廳上眾人都是高聲附和,有人更走了過來,跟水天星敬酒,水天星酒量甚佳,都是來者不拒,忽然間又有一人說道:“當今之世,到底還有哪一位英雄豪傑,可以把中原此戰亂頻繁,朝代瞬間換轉,百姓民不遼生的局面扭轉過來,驅除外族,把番邦狗種全數趕回關外?”

其中一人忽掩面痛哭,嚎道:“出帝石重貴勇猛無匹,曾數度大敗契丹狗種!惜用錯了杜重威!以致英年早逝!可恨呀!”眾人都轟然齊聲稱是,同時不停地咒罵杜重威,直把他的祖宗十八代也搬了出來罵個痛快,石重貴的事跡於這數年間確是傳遍了整個神州,其勇於對抗外族的表現,即使在南方諸國中都被人大為稱許,水天星眼見群情洶湧,低聲對卓老頭道:“石重貴如此深得民心,若真的逃脫了的話,絕對有東山再起之能,怪不得劉知遠及耶律德光都那麽心急欲把他除之而後快。”

卓老頭瞪了瞪眼,卻道:“有那麽簡單嗎?一個人即使再蓋世神勇,一旦經受如此挫敗,豈是說說便能再起?再者,若你是劉知遠,會放棄這麽一個稱帝的機會?”水天星一震,但心中便知道劉知遠現時所用的方法,便跟當年石敬瑭沒有兩樣,其稱帝之心已是路人皆見,此時另有一人卻道:“俺是做買賣生意的,常會在南北各地往來走動,數年前曾到過雲南貴州一帶,遇過一個氣度不凡的人,其樣貌平庸,看上去便如一個普通文弱書生,俺當時有一批貨給當地的山賊劫去,正在路上不知如是好之時,恰巧碰上此人,也不知他用上了什麽方法,竟只身的到山寨處去,不出半個時辰,便連輕傷也沒有的把我的貨要了回來,還為他沒有好好管理自己的地方而向我連聲致歉,我再三追問下,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想不到此人便是霸絕天南多年,手握數萬子弟兵的“混天碎玉手”張震霆!”

眾人聽了後無不一凜,想不到有著“混天碎玉手”外號的張震霆,真正外貌便如書生一般,張震霆的名字便跟石重貴一樣的向遍天下,其領地為雲貴一帶,除了坐擁天南之地所帶來易守難攻的好處外,他本身亦有驚人的藝業,於十數年來未嘗敗績,近年已甚少出手,他的武功便被江湖中人傳得更為出神入化,有人說過曾見他徒手打碎一間石屋,亦有人說見過他與人交手,把對手打至筋骨粉碎,變成了一團血肉般的東西,但其真正戰績,卻是帶領其子弟兵,數度把欲入侵雲貴的唐主李升趕出境外,及後李升之子李繼位,乘閩國內亂,出兵占領了汀、漳、建、泉諸州,但亦沒有再圖染指雲貴天南之地,據說便是為了張震霆之故。

就在此時,一把聲音向起說道:“我亦曾到過雲貴一帶,當地的民生確是弄得不錯,百姓生活得安落自在,於此亂世中甚是難得,張震霆確是一號人物,但他長年只懂得據守天南,絲毫不思進取之策,若論當世豪傑,又哪及得上登基數年來便攻陷八個州郡,成為三十五州之主的唐主李?”

此人聲音豪壯明亮,卓老頭及水天星都不禁望向了他,只見他一身勁裝,同桌之上都坐著身形壯健,筋骨突出,一望而知都是會武之人,在桌子之旁放了一個大箱子,想來便是先前小春曾提及的押鏢那一行人,那做生意的一聽此人之言,頓時為之語塞,蓋因唐主李於這數年內不停征討鄰近諸地,已成南方大國,其年紀只是三十出頭,正值如日方中之齡,再加上晉朝剛滅,下一位有能平天下者,除劉知遠外,便要數到他了。當場便有些趨炎附勢之徒拍案叫好,忽然間,一把冷冷的聲音向起:“一將功成萬骨枯,李戰功顯赫,當中卻不知犧牲了多少大好男兒,無辜百姓,張震霆雖只守寸金之地,但百姓生活安定,當中的高下之分,卻不足為外人道也。”雖則在此喧鬧之地,但此人的聲音清脆玲瓏,令眾人都聽得清清夢楚。

那鏢師聽著,已知說話之人有著不錯的內功根基,放眼望去,只見一個打扮得文雅俊秀的青年,獨自一人坐著一憑欄之桌,桌上放了兩碟清菜炒小菜,一小瓶酒,正在自斟自飲,即使在說話後很多人望著了他,他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的毫不在乎,那鏢師冷笑道:“無知婦孺,竟也在此妄言妄語,唐主功高蓋世,行軍打仗,豈能不廢一兵一卒?但成大事者不區小節,若天下人都如張震霆般窩縮在家,又巖能成就一代霸業?”他是老江湖,一望而知那青年乃女兒之身,現在只是女扮男裝方便在外走動,而當時婦人的地位甚低,故那鏢師一開口已點破其身份,那少女一聽此言大怒,便欲發作,卻忽聽小春的聲音向起,說道:“呵欠,說來說去都是李張震霆,莫不天下英豪,便只剩下此二人?”說罷向那少女打了一個眼色,他眼見雙方越說越劍拔弩張,再講下去恐怕要動起手來,那少女孤身一人必然吃虧,故忽地插言打岔,以緩雙方情緒,那鏢師亦不願在眾人面前欺侮一個弱質女流,哈哈一笑,不再說話。

那少女向小春微一點頭示謝,卻站起身來,朗聲說道:“女人不是人嗎?在座所有人都是有娘親的,沒女人有你們嗎?”那鏢師一聽之下大怒,卻駁不倒她的說話,水天星卻覺得她的說話頗為有理,小春卻眼見那鏢師啞口無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只聽得那少女續道:“當世英豪,非是一定要功績顯赫,也不是一定要能雄霸一方,殺人無數,只要在雲貴一帶住過的,便一定會知道除了張震霆外,尚有一人,雖無半分領地,亦沒一兵一卒,但解救貧苦百姓向來不遺餘力的英雄豪傑--“黃泉冥龍古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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