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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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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鳴的舉動出乎意料, 蔡堂燕這下騎虎難下,只好把擋在眼前的頭發抹到耳後, 腦袋耷拉不去看手機。

“鳴子?”聲音像從打開的盒子跑出來,豁然的清晰。的確是唐昭穎無疑。

常鳴掃了一眼蔡堂燕欲蓋彌彰的模樣, 嗯了一聲,“什麽事?”

“在忙什麽呢?”

典型的求人開場白,常鳴沒有正面回答, 問她:“大清早的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唐昭穎語氣更軟,“你能不能陪我去趟封澤家那邊,就在機場路上, 我遇到了點麻煩。”常鳴的猶豫剛露出苗頭, 那邊的唐昭穎仿佛摸清套路般飛快補充,“求你了鳴子, 我找不到別人了。”

像是不忍看到他從搖擺不決到偏袒,蔡堂燕側過身鉆進被窩,被子拉過頭連一個背面也不給他。看到典型的蔡小堂式龜縮,常鳴心頭騰起失望, 如果她像剛才那般強硬而尖銳,他多少欣喜兩人關系的改觀。

“封澤——”常鳴說, “封澤他不在嗎?”

“就是因為封澤不在我才找你啊。”

唐昭穎只是闡述一個客觀事實, 常鳴聽來卻是聽到了一種心裏排位,他一直都是排在那個男人後面,他是替補,只有那個男人不在, 他才有機會上場。潛在的失衡碰撞上此刻在蔡堂燕這的憋屈,兩股強烈情緒扭在一起鞭打他,常鳴偽裝成無奈的一聲冷笑,推脫道:“姐,怕是幫不了你啊……我剛從公司忙了一夜回來,女朋友身體不舒服,這邊要人看著走不開。對不起了。”

“哎……那、行吧,打擾你了……我再看看,是我自己太不冷靜了……”

唐昭穎先掛的電話,嘟的一聲屏幕退回手機桌面,不一會又自己熄滅。那邊是把他當備胎,這邊蒙頭的這位在他面前畏畏縮縮放不開,他像教小孩使出渾身解數、手把手引導著也看不到長進,常鳴一時心累,也不去掀被子,轉身進浴室沖涼。

而蔡堂燕聽著遠去的腳步聲,以為觸了他的底線,自責與懊悔落在先前恐懼的情緒上無疑雪上加霜,到底少不經事,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那邊的唐昭穎也不好過。她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拈著一張折成厶型的紙張發顫。

剛才她晨練回來順便開了信箱,多是寫亂塞進來的廣告單,裏面夾了兩封電費通知單,寫的是封澤的名字,自打兩人訂婚後搬到她這裏住,他便把其他處房產的通知單投寄地址改成這裏,方便查收。

唐昭穎尊重互相隱私,一般不會輕易動男人的信件和手機,這下看是電費通知單,也就不以為意順手拆開了。

是機場那邊養蚊子的別墅,好巧拆到二月份的,用電量和電費少到可以忽略。唐昭穎不禁哂然。既然拆了一個,另外一個也不留著,是三月份的,用電量相較現在這裏的依然微不足道,但比二月可不止漲了一倍。二月份還是個位數,三月份已經五十出頭。

女人心思何其敏感,唐昭穎直覺這棟房子出了事,封澤整個三月基本在外地出差,不可能使用到這棟房子。

她考慮到幾乎是唯一的可能性,這棟房子有別人在住,而且極有可能是一個女人。

金絲雀的猜想讓她消沈起來,她自恃家境與國外留學學歷比封澤優越,而他向來也對她言聽計從好生呵護,甚至曾經開玩笑如果哪天不幸分手,肯定是因為她先看上了別人,唐昭穎也覺得合情合理。她從未考慮過封澤有二心,此刻不啻於旱鴨子沈入水裏,周遭聲音消失,獨留自己一人無助掙紮,被常鳴拒絕更像是給人一頭摁入水裏,窒息、吸入的水刺得呼吸道和肺部生疼生疼的。常鳴也是想來對她有求必應,近乎隨叫隨到。同時被兩個奴仆般的男人摔醒,唐昭穎花了好長時間也無法平靜,哆哆嗦嗦找出封澤房子的備用鑰匙,跌跌撞撞出了門。

唐昭穎一直不太喜歡封澤這棟房子,撇開地理位置偏遠,主要是樓棟間距離近,自家園子可以從鄰居陽臺一覽無遺,沒什麽隱私空間。

一路開車來到小區,唐昭穎沒有把車開到門前,而是停在兩排以外的空位上。

她踩著樹蔭光斑靠近封澤的房子,從外面看門戶緊閉,窗簾拉得嚴實,陽臺無晾曬衣物,大熱天裏空調外機也不見旋轉,不像有人住的樣子,琢磨著是否該進去一探虛實。

忽然身後傳來帶外地口音的女聲,年老而含糊——

“你是住這裏的吧?”

唐昭穎猛然被嚇一跳,轉身之間一個老婦人抱著個小娃娃笑瞇瞇盯著她。以她對著房子僅有的記憶,對方好像是隔壁來帶小孩的老人。

“……阿姨,您好。”唐昭穎勉強維持笑容,“囈喲,小家夥真可愛。”

老人笑,小娃娃也瞪圓眼好奇盯著她。依舊是渾濁不清的普通話,混雜上年紀的淳樸,“我就說好久沒見過你了,前段時間見到你老公來我還問他怎麽不帶你回來,他說你工作忙沒時間。嘿嘿。”

“哦,前段時間是挺忙的。”

“年輕人都是這樣,我孫兒的爸媽也這樣,所以才需要我們老人帶小孩咯。”

唐昭穎不敢探聽太多消息免得引起疑端,摸出鑰匙開了柵欄門,經過小徑到達門廊想從旁邊小窗先觀察,但窗簾紋絲不動,她被迫打開入戶門。

一陣沈悶的空氣幾乎撼倒她,窗簾遮光性好,屋裏呈現壓抑的昏暗,空蕩蕩無聲無息,乍一眼過去懼意頓起,仿佛角落背後藏著不可告人之秘密。

唐昭穎不得不打開燈,光亮從吊燈流瀉而下,雖將一切照得明亮,但因為窗戶緊閉,仿佛步入一個封閉的世界,墳墓一般封閉又寂然的世界。

她屏氣凝息,只剩足音相伴,像第一次進入這棟房子似的東張西望。路過廚房剛要進入院子,敞開的廚房門裏似乎有不一樣的聲響。唐昭穎走近一些。確認不是幻聽,裏頭低低的嗞嗞聲,像電器的聲音。

輕手輕腳進入廚房,消毒水味道似乎有點大,唐昭穎幾乎不用再尋找聲源,雙門冰箱指示器上藍色數字正亮著,環顧四周,消毒櫃、凈水器、電熱水器都是停止狀態,唯獨冰箱在低鳴運轉。

心頭湧起奇怪猜測,猶如雲煙難以形狀,她的手扶在冰箱門上,用力一拉。

先是一楞,然後血液仿佛從四肢倒流,她通體冰涼,然而再涼也涼不過裏面那一位。

冷凍層的大隔層內,赫然擺放著一顆人頭,頭發凝霜,雙眼緊閉,皮膚青白。

“啊——!!!”

唐昭穎失措踉蹌幾步,捂著臉幹嘔,她幾乎不懷疑那是模型或其他,恐懼侵占了她所有理智,她雙腿一軟,幾乎連滾帶爬逃出這棟鬼屋,三道門到來不及關。

唐昭穎慌慌張張跑回自己車裏,猛踩油門飆車而逃。

上了機場高速,她摸到手機給常鳴打電話,除了封澤,常鳴依舊在她救命稻草的第二順位上。幸好他還接電話,她一邊開車一邊緊張,沒註意到他聲音裏昏昏睡意——

“鳴子是我,你來接我一下,出事了——”

前方客車忽然急剎,唐昭穎單手握方向盤反應不過來,只猛地踩剎車,然而車頭依舊給前方車尾吃了進去,巨大撞擊下手機脫手而出,唐昭穎登時眩暈過去。

“姐?餵?怎麽了?聽到了嗎?”

常鳴聽出異常,但無從判斷現場情況。

蔡堂燕在他焦急的喊聲裏探頭出來,常鳴原本洗了澡之後便補覺,鈴聲響起撈過接聽,此時整個人坐起來,對著手機空喊。

“……出什麽事了?”

不知是她太小聲還是常鳴無暇顧及這邊,他沒有回應。蔡堂燕不禁縮了縮腦袋。

常鳴不敢掛電話,一直等著,只聽到亂七八糟難以名狀的聲音,難捱的一陣之後那邊手機終於被人續上——

“餵,哎——你是這手機主人的家屬嗎?是這樣的,她撞上我車受傷了——啊啊,叫了叫了,已經報警叫了救護車了,人應該往區醫院搬,一會你能不能喊她家屬過去接應一下——啊,謝謝了,抱歉抱歉。”

蔡堂燕聽他要去醫院,忙問:“你要去醫院幹什麽?”

常鳴在打另一條電話,等待期間回答她:“唐昭穎出車禍了——”電話通了,常鳴眉頭依然皺緊,“餵,唐教授嗎,我常鳴。剛接到電話,昭穎出了點車禍正往區醫院送——哎,好,我現在也準備出發。那一會見。”

常鳴開始穿戴假肢換衣服,蔡堂燕也下床,小心翼翼問:“我也能跟去嗎?”

“你去那幹什麽,又不是什麽好地方,在家呆著,我一會就回來。”他邊系腰帶邊說。

“我也要、去醫院看一下。”

漢語的博大精深讓常鳴一會才反應過來,“你怎麽了?”

“時間久了、就做個體檢。”

“入職時候不才做過嗎?”

“……入職體檢有些項目做不到,婦科什麽的。”

常鳴楞了一下,點頭說:“那趕緊換衣服。”

兩個面帶菜色的人匆匆進了醫院。蔡堂燕不想再摻和進他與唐昭穎之間,提出自己去做檢查,完了再找他。

常鳴問:“真不要我陪你?”

蔡堂燕只當他禮貌一問,現在他估計無法脫身,搖頭,“我自己行了。”

常鳴點頭,急匆匆往急診科走,步子太大,一拐一瘸更加明顯。

蔡堂燕原地站了一會才找到方向似的往婦產科去。加了號等叫號,等候區已經坐滿,蔡堂燕站邊上看著隨處可見挺著大小不一肚子的孕婦,不是丈夫陪伴就是老人在旁,她莫名心慌。

她掛了產科醫生,人相對少些,不一會便輪到她。已經無法細察坐在醫生面前是何種感覺,她像踩著霧,足底一片虛空,不踏實,一切感覺歸納一起只有兩個字:恐懼。回答醫生問題比口語考試更叫她結巴。

蔡堂燕先驗了血,B超人多又排了好一會,她仿佛也被時間拉長,整具軀體不再是自己的,麻木得感覺不到一切。

當小腹被塗上涼涼的試劑、探頭在上端滑動時,醫生自言自語又像對她說:“哎喲現在還看不太清楚,驗血結果是不是翻倍了。”

蔡堂燕一頭霧水更加發懵,等到取了驗血結果,兩個不正常的區間給她判了死刑,她感覺不到任何真實。

“……你在哪裏?我們可以回去了嗎?”單子白紙黑字重覆醫生的診斷,蔡堂燕如久渴之人,對著手機口幹無力。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常鳴還在急診科,讓她過去。蔡堂燕先前不想去,現在覺得一切無所謂了,已經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

急診科不大,就一條T型走廊,蔡堂燕一轉角便看到搶救室前常鳴正和一頭發烏黑的男人說話,從衣著上判斷應該是中年男人,寬松的細紋短袖襯衫,衣擺收進深藍色西褲裏,腳上踩一雙試樣單調古板的棕色皮涼鞋,典型的父親套裝。

常鳴餘光瞥見她,伸了一下手,頭發烏黑的中年男人也轉過身來,戴粗框學究眼鏡,看見她楞了一下,從頭到尾打量一眼,漠然轉開視線。

蔡堂燕直覺男人還記得她,這麽相似的眉眼得昧著良心才能否認吧。如果剛才被判了死刑,如今是連轉世的機會也幹脆沒了。是她太愚笨,唐昭穎,唐翰飛,哪會有無緣無故相貌相似的三個人。

她和他們隔了有一段距離,卻也劃清楚河漢界,他、常鳴、唐昭穎都站在那邊,而她一個人站在這一頭。

常鳴沒來得及互相介紹,唐翰飛被醫生叫走了,他向蔡堂燕走來。

“檢查完了嗎,結果沒什麽問題吧?”

難得他還記得她要幹什麽。蔡堂燕之前還不知道如何處理妥當,無論如何她一個人也承受不來,把常鳴拉進來一起擔著,又怕他會叫自己失望。可究竟她在期望什麽,蔡堂燕一時也說不清楚。

她腦筋不靈活,很多時候混混沌沌,經常拿不定主意,也會毛躁犯錯。但這一刻心中念頭無比清晰,她不要獨自承受,憑什麽他們能衣冠楚楚她卻要鶉衣鵠面,明明留著相似的血。

巨大的落差面前,蔡堂燕已經失衡了。

“我中獎了……”蔡堂燕依舊改不了木然低沈的嗓音。

“嗯?”跨度太大,常鳴一時跟不上。

“懷孕了……”

“……”常鳴表情仍然跟不上的樣子,眼睛瞪大。疑惑,震驚,兼而有之。

“是你的!!”蔡堂燕從挎包裏掏出報告單,一把塞進他手裏。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我當然知道是我的……”常鳴看單子前不忘語無倫次解釋一遍,等看清檢查結論後,直接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兩手肘支在膝蓋,雙手扶著額頭,整個人消沈下來,啞聲說——

“我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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