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笑著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和羅拉的說法根本不同, 但看彼得的樣子, 他也得承認那個小男孩完全不介意羅拉這麽對他, 相反, 似乎還挺高興幫羅拉拿東西的。

所以他也只是不輕不重地說：“別老是仗著別人喜歡你就欺負他，小心哪天玩脫了。”

“不會的不會的, 我不會玩脫的，”羅拉把頭搖得飛快，“放心好了daddy，我知道怎麽讓人心甘情願地幫我小忙。”

這自信滿滿的回答讓克拉克驚訝地看了一眼羅拉：這是打算放棄自己的偽裝了？

羅拉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也許她只是懶得總是裝模作樣吧, 克拉克就想, 他寬容地吻了吻羅拉的發頂, 羅拉很受用地往他懷裏鉆了鉆——她就喜歡這樣被整個兒地抱在懷中的感覺。

而且daddy聞起來還很棒。他聞起來特別溫暖, 略帶一點辛辣味兒，羅拉始終對這個味道念念不忘。

克拉克像抱小孩兒一樣抱著她走遠了，羅拉蜷成一團縮在父親的懷裏，也不覺得這樣難堪，反正她長得嫩, 而西方人普遍顯老, 要說她只有十一二歲也有人會信的。

克拉克抱著她, 慢慢地走到了十字路口，又拐了個彎，走進小巷。

他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停了下來。

“daddy？”羅拉小聲問。

“去過外太空嗎？”克拉克問羅拉。

“沒有。”羅拉說。

“那麽……我不太確定你是否能直接暴露在太空中，這可能會有點危險——也不會太危險, 我們可以試試看。”克拉克溫和地說，“害怕嗎？”

“daddy帶我去哪裏我都不怕！”

“乖女孩兒。”克拉克說。

他緊緊擁住羅拉，在一瞬間裏沖上天空，羅拉緊緊抱著克拉克的脖子，轉頭張望著，看著他們不斷升高、升高……濃雲在對流層進行最激烈的變化，而對流層之上的平流層仿佛踩在所有雲霧之上，這裏的陽光如此充沛，一切都是藍色和金色的，這裏是羅拉曾經飛行過的最高處，同樣也是她最喜歡的飛行高度。

他們突破了大氣層。

羅拉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太空和地球上的環境有著巨大的差別，她將克拉克摟得更緊了，與此同時又忍不住回頭張望，蔚藍的星球外部外蒙著一圈氣流和雲霧，大氣層如輕紗一樣包裹著它。

雷鳴、暴雨、冰雹和海潮的聲音一同灌入羅拉的耳朵，遠處無數星體閃爍，宇宙是如此浩瀚……但又如此空洞，地球的蔚藍色那麽生機勃勃。

生命令人留戀。

“很美，不是嗎？”克拉克在她耳邊說，“這就是地球。”

“我從來不知道這顆星球那麽美。”羅拉說，“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

她稍微覺得有點失望，可能是因為她對這一趟旅程的預期有些太高了。羅拉認為克拉克應該會帶她去更有趣一點的地方——但仔細想想也還好了，她再怎麽說也是第一次飛出大氣層，在宇宙中觀看地球，也許daddy是擔心太空可能會對她有些短時間內看不出來的影響。

“不全是。”克拉克說。

他凝視著遠處的地球，臉上並未有太多的表情。羅拉看了會兒地球就將視線放到了父親的臉上，並且很快就有點驚奇地意識到，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超人全無表情的臉。

這張臉實在是太正確了。

羅拉自己的長相已經相當完美，然而“完美”這種帶有情緒偏向的詞畢竟還是比不上“正確”。

克拉克的臉近在咫尺，羅拉用觀賞藝術品的眼光仔細端詳著她的父親——他的臉型是比較寬闊和方正的，每一根線條都極具雕塑感，這種雕塑感純粹出自於骨骼。超人的笑容溫暖而振奮，但他的面孔並不柔潤，盡管肌理柔和，可莊嚴的感覺是自始至終地伴隨著他的。

正確。當他不微笑也不做出表情，只是垂著眼靜靜看著前方的時候，這張臉帶著一種親切卻又遙不可及的正確。

也許應該用極具外星感來形容。

某種程度上說超人身上所表現出的那種外星感甚至比那些外星來的異形入侵者還要重，因為他是源自於人類的，他身上帶著人類所共有的典型氣質，然而他的人類氣質越是強烈和深刻，那種外星感就越是凝練和濃郁。

當他是克拉克的時候……他看起來那麽溫暖和儒雅，也許克拉克·肯特確實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每當他用這個身份行走在人群中的時候，羅拉猜，也許他真的全心全意地在享受作為一個人的快樂。

但超人很清楚自己是誰。當超人飛在天空中，當他用他的超能力幫助他人，當他拯救世界，羅拉覺得，每當他換上這身制服，也許他更認同的他作為“Kal·El”（超人氪星本名）的那部分自己。

她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說到底全都是她猜的。

羅拉自己從未試著融入過人群，她也從不認為自己和周圍的人是一樣的——她甚至不覺得自己和父親，無論是哪一個父親，是一樣的——她只是喜歡她的兩個父親，因此也連帶著有點喜歡人類和地球，僅此而已。

恐怖谷效應說當某種物品或者生命太過接近人，卻又能清晰地展示出和人絕不相同的特質時，就會引起人類的強烈恐懼。

也許daddy自己也知道他令人害怕吧，羅拉想。

但她很快又覺得daddy其實根本沒有想太多，他只是做他認為正確的事情，並因為在如此行動的時候展露出的力量被稱為超人。

她轉頭和克拉克一起凝視地球，感受到懷抱著她的父親心中湧動的情緒……那些情緒太過覆雜了，愛，勇氣，悲傷，振奮，無數種情緒混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溫暖。

“這是我的家，羅拉，”他輕輕告訴他的小女兒，“我不太清楚這裏是不是你的家，但無論如何，我想讓你知道……我會在地球上。”

“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做你想做的任何人，”他說，“但我想要你知道我在這裏。”

他轉頭，親吻羅拉的臉頰。

“daddy在這裏。”他說，“你永遠找得到我。”

他沒有等待羅拉的回答，而是帶著她飛向更遙遠的地方。飛到中途的時候他放慢了一些速度，輕輕松開手，問羅拉：“你能在這裏飛行嗎？”

羅拉嘗試了一下。

“……沒問題，”她說，“但是沒有你飛得那麽快。”

“宇宙中的輻射對我有好處，我想你也能吸收這些能量。儲存並轉化這些能量是我們的本能，不需要經過任何訓練，但需要時間。”克拉克說，“慢慢來，跟著我飛吧。”

他一開始抓著羅拉的手幫助她加速和定位，等羅拉越飛越穩，他就慢慢地松開了手指——羅拉緊緊抓住他的小指，克拉克就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羅拉立刻加速，緊緊跟了上來。

他們在太空裏徜徉。

星體和飄散的小碎片在他們的周圍飄蕩，宇宙輻射的顏色比油畫還要鮮艷，流星的尾巴攜帶著低溫或者高溫，偶爾有和他們一樣能夠在宇宙中自如活動的生命體從他們的身邊穿梭而過……這有點像是在海洋裏，但比海洋更大，也更空曠。

“宇宙很大，”超人說，“我很少離開銀河系，甚至很少離開太陽系。”

“不會覺得這樣不自由嗎？”

“做出選擇後的自由和未選擇的自由不是同一種自由。”

“我喜歡不做選擇的自由。”羅拉說。

“我知道。”超人回答。

他的臉上浮現出很淡的微笑，眼瞳在宇宙中顯得很深。他平時的眼睛其實也很深，只是他平時太英俊了，那種整體意義上的端正和英俊很容易讓人沈浸在其中而忽略掉細節。

“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更遠一點的地方，也許是宇宙的盡頭，也許不是。”超人說。

“去做什麽？”

“噓，不要問這麽多。”超人溫柔地說，“讓我們保持安靜吧。”

羅拉不說話了。

他們一直在飛行，羅拉覺得自己的速度已經很快了，然而在沒有對比項的時候她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飛得有多快，她只知道在地球上的時候她從未飛得這麽快過，她已經開始感到疲憊和吃力，然而超人看起來游刃有餘。

他回頭，問她：“要休息一下嗎？”

“不。”羅拉咬著牙回答，“不用了，我不累。”

超人就轉過頭，繼續帶領她向前。

他似乎對宇宙非常熟悉，就像是普通人熟悉自家小區附近街道的那種熟悉。他辨認著周圍做規律運動的星體，輕聲向羅拉講述這顆星球上曾經發生的事情，關於這顆星球上有無生命，或者這顆星球曾經參與了什麽戰役。

在他口裏，宇宙中的一切都很浪漫。

他講話的時候像個詩人，而且還是性格最敏感和多情的那一批。他甚至還會輕聲為羅拉念詩，盡管羅拉並不能聽懂他說的是什麽。

肯定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門語言，他說的肯定是什麽奇怪的外星語。

但即使聽不懂語意，那種音律也是極美的。如夢囈般渺茫的腔調被她的父親念出來，也會染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到了。”超人忽然說。

他平靜地降落下來，在地面上走了幾步，而後轉過頭，朝羅拉伸手，示意她也降落。

……但這就是個很小很小的，用正常人的步速，可能三分鐘就能繞著整顆星球走上一圈的小星球啊。

……如果地球上看得到它的話這顆星球應該是很美麗的，然而走近了以後，這顆星球只會用它的荒涼和貧瘠令人大失所望。

羅拉摸不著頭腦地降落下來，落到超人的身邊。

克拉克脫下了風衣，將它鋪到地面上。

“坐吧。”他溫和地說。

羅拉不明所以地坐下。

她感到滿腹疑惑，但對父親的信任和愛讓她沒有在這時候進行提問。克拉克在她坐下後也貼著她坐下，腿長長地伸出去——他真是好看，羅拉不禁陶醉地想，他就算是這麽簡單地伸直腿坐下來，也顯得那麽正確。

其實羅拉還是挺認同人類中恐懼和厭惡超人的那部分的，甚至於她也完全能理解她另一個父親的行為。

想想吧，你這一生都在為某個目標奮鬥和努力，忽然有一天超人來了。

——而他重新定義了一切。

在他們坐下後的很長時間裏克拉克都沒說話，只是平靜地遠望著前方，羅拉照做了，盡管她就算再怎麽盡力張大眼睛，只能看到龐大的宇宙和數之不盡的星星。

“快到了，”超人說，“快到了，我的女孩兒……”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而羅拉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前方。

在超人帶領她在宇宙中飛行時她是第一次接觸到太空，而那些被她盡收眼底的景象已經足夠她感到驚喜和喟嘆，她沒有明確地表現出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是daddy展示給她的。

而她的父親當然不會只是簡簡單單、走馬觀花地帶領她粗粗游覽一番。

也許其他人會這麽做，但超人絕不會。

他是個文字工作者，他很清楚怎麽煽情和打動人。

他是個浪漫得要死的男人。

此刻所有的醞釀到了極限的期待都獲得了回報，羅拉幾乎張大了嘴看著眼前的一切……這是什麽？幽魂？雲霞？極光？輻射？

她無法形容她此刻看到的究竟是什麽，沒有去過草原的人想象不出一望無際的、一直蔓延到天際線的平坦的地面看起來有多壯觀，風浪來臨時充盈了整個視覺的、翠綠色的草地搖曳起伏的一幕又有多宏偉；沒有親自渡海的人也不知道極目遠望時四面八方全都是海水，甚至找不到海天相接之處的景象有多觸動人的靈魂。

沒有來到宇宙之中的人也絕對無法想象出宇宙的浩瀚，在這樣浩瀚的、無邊無際的、理論無法預估具體數字的宇宙中，一片幻夢般的霧霭飄蕩過來了。

它們從很遙遠的地方來。

它們路過的每一顆星星都被點亮——不是說它們之前不亮，而是說它們變得更亮了，亮得像是一滴又一滴冰涼的火焰；它們路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更絢爛，更美，它們來之前和來之後宇宙所展示出來的差距比黑白默片同IMAX大熒幕上的高清圖景還要大……

羅拉木呆呆地註視著宇宙，也註視著它們。

它們靜靜地飄過宇宙，而在它們離去之後，那些被點亮的星星和被它們途徑的整片區域都熄滅了，這是一種十分驚人的“感受”，那一整片空間明明還在，然而羅拉能感覺到那地方已經崩潰、毀滅或者說坍塌。

她聽到遠處傳來的奇異的樂聲，是它們所發出的聲音，悠長、悠長、悠長到仿佛就算過去億萬年也不會發生變化，比海浪古老了無數倍。

羅拉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嗓音：“……這是什麽，daddy？”

“一種未知的生物，”超人靜靜地說，“每過近億年它們會進食一次，剛才你所看到的就是它們的進食。”

“很美。”羅拉低聲說，“看到這一幕之後你還是熱愛地球嗎？”

“……”

他沒有回答，羅拉想，但她知道這個沈默中所代表的意思更多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即使看到這樣的景色後他還是熱愛地球。

“謝謝你帶我來。”她說，“近億年一次……看來我運氣很好？”

“是我的運氣很好，才能有你和我一起欣賞。”超人說，他站起身，問羅拉，“這聲音也很美。”

“雖然你說這是進食讓我覺得感覺不太好……但沒錯，daddy，”羅拉回答，她也站起了身，“音樂也很美。”

超人笑了，他懸浮起來，輕輕擡手，羅拉這才發現他今天穿得非常妥帖，沒有刻意穿加大號的、讓他整個人都顯得臃腫了幾分的不合身的西裝，也沒有刻意弓著背掩飾身高。

他在那樣做了之後其實依然很英俊，只是和超人對比起來就……

反正羅拉很少在他以克拉克的形象出場時仔細看他，今天他來接她的的時候她還在心裏松了口氣，覺得克拉克好歹披了件風衣把腰直起來了，不然她真的覺得沒法看。

好了，她想，現在——現在他就完完全全是英俊到無可挑剔的模樣了。

“我的女孩兒，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你共舞一曲？”

這個英俊到無可挑剔的男人朝羅拉微微挑眉，那筆直的眉峰挑動得羅拉心都飛了半截，他唇角的笑意更讓她頭昏腦漲，心跳加速……天吶！天吶！天吶！

誰能對這樣的邀請說不？

誰能對他說不！

羅拉跳起來，也輕盈地懸浮在太空中，而後腳尖勾起，轉了個圈——她轉到了超人的面前，用一個優雅的定格動作凝固住身形。

超人向她伸出手。

羅拉將她的手放進了父親的手中。

超人驟然發力，將羅拉拉到了自己的身前，他把另一只手輕輕搭在羅拉的腰上，而後帶領著她猛地一轉……上下左右完全顛倒了，他們旋轉著起舞，鬼知道這個舞步到底是恰恰還是探戈或者別的什麽……羅拉只知道自己在像風一樣舞動。

她大笑著，貼近父親，又遠離他；她從父親的手中飛走，靈巧地倒懸著從他的腰間轉過，克拉克也笑著轉過身體，追逐著她，同她一起旋轉；她游走到超人的背後，扶著他的肩膀，躲閃著他左右回頭的動作，而後突然湊過去吻了超人側向她的面孔。

她在空中翻滾——如同海豚躍出水面後轉體那樣的翻滾——直到她的父親重新握住她的手，而她終於也輕盈地轉到他的身前，讓他重新攬住她的腰。

他們旋轉著落到星星上。

羅拉靠在父親的懷中，像是被石塊擊中了細長綠莖的花一樣折向他。

克拉克靜靜站著。

隔了一會兒後，他擡手遮住了羅拉的眼睛。

“我聽人講，”他輕聲說，“每一個父親都應該和他的女兒跳她人生中的第一支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喵學沖擊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敐敄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黎白 10瓶

很想存稿，但還是發了個大章_(:з」∠)_

羅拉：我跟你跳了舞那papa怎麽辦呢

超人：我們不要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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