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過了有十來分鐘, 傑森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緒。

相比起憤怒和痛苦，他更覺得錯愕和難以置信——迪克到底在搞什麽鬼？阿克漢姆精神病院？認真的？

他知道迪克的腦回路一向詭異，感情充沛還自以為是，性格也有點瘋瘋癲癲的, 但阿克漢姆精神病院？

迪克一定是瘋了。

老蝙蝠為什麽不攔著他發瘋？

看來一定時候迪克做了點什麽讓老蝙蝠把和紅頭罩有關的事情排到了待處理名單的後排, 該死，也不知道是誰在這關頭引起了老蝙蝠的註意，總不可能是企鵝人吧……他在不久之前才剛剛薅了企鵝人羊毛，從他手裏搞了不少錢。

沒辦法，在哥譚, 就只有企鵝人勉強算是個正經在做生意的人，手裏總是有大筆大筆的周轉資金。

傑森重新躺回了單人床, 背部的傷抽痛起來，強烈地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存在感。

反正現在也沒人能看到他, 傑森齜牙咧嘴地做了一會兒鬼臉, 又自覺無趣地安靜了下來。

他知道在阿克漢姆精神病院裏的人會受到怎樣的對待——護工和醫生們會用盡一切辦法在能夠避開他們的時候避開同他們的交流，同時謹慎地遵守病院中的各項管理規章。

而在規章之外的地方，就是某些特殊“病人”的天堂。

簡而言之, 在阿克漢姆裏，紅頭罩是自由的。

盡管這種自由更類似於在遠離人類社會文明的荒島上的自由。

在抽痛逐漸轉變成可以完全忽略的鈍痛後，傑森放松了身體, 閉上眼睛。

他需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去面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阿克漢姆精神病院是個非常適合療養的地方。”迪克知道蝙蝠俠已經冷靜下來了, 而且在認真聆聽他的話，他強打起精神，條理清晰地講述著在蝙蝠俠返回之前就已經思考清楚的說辭。

“雖然這家精神病院已經被你變成了監獄和牢房，但是我們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阿克漢姆承擔的是屬於療養院的責任——絕大多數病人都確實是安全無害的精神病患者，像是小醜這樣的寥寥無幾。”

蝙蝠俠沒說話，但他沒有攻擊也沒有反駁的時候，差不多就等同於認可了。

於是迪克稍微舒了口氣，又說：“傑森在阿克漢姆裏會很安全，他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可以在我的監管下反省。”蝙蝠俠低沈地說。

“不行。我認為你的所作所為已經被你的感情幹擾了——別這麽看我，蝙蝠，我雖然很少回來，但對家裏發生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

“在那件事之前，你受傷的頻率並不算高，而且最嚴重的也不過是肌肉拉傷，但在傑森死後，你進餐帶著槍傷回來。”

“阿弗告訴我你睡得很不安穩。他從未見過你那麽低沈的樣子——在你八歲之後，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不會再出現任何能將你打倒的事了。”

蝙蝠俠說：“我就知道他做不到對你保守秘密。”

“你和傑森相處得很好，我明白，”迪克接著說，他的聲音地低沈了下來，盈滿了悲傷，“在我離開的那段時間裏……我很抱歉我傷了你的心，我想我把我和你之間的矛盾投射到了傑森的身上。我很抱歉我那樣對他——這就是我將他送進阿克漢姆的最大原因。”

“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他。”

“我認為你也不知道該怎麽對他。”

“感情幹擾了你的理智，你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懷疑傑森是個假冒偽劣品，然後我就知道你有多喜歡他了。”迪克笑了笑，“他是你生命中的一道光……別否認，B，你喜歡他，他也從來都不是我的替代品。”

“當然我還是很生氣你讓他繼承了‘羅賓’這個稱號。你不能因為我變成了夜翼就把‘羅賓’這個稱號給傑森。那是我的。”

迪克說到這裏皺起了眉，盡管很快就舒展開了：“……我知道是我先放棄的，但難道你不應該詢問一下我的意見嗎，B？難道我就這麽蠻不講理？”

“……”

“你總是這樣，自顧自做出決定。”迪克自嘲地笑了笑，“天吶，我真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事情。”

“……”

“他不會在阿克漢姆呆太久的。”迪克又說，“我知道他回答我的時候說的都是氣話，但我真的非常生氣。他應該知道我的問題有多嚴肅，但他還是這麽回答了——他過去不是這樣的。他不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傑森·托德了。”

蝙蝠俠終於說：“他是我認識的那個傑森·托德。”

他說：“而你從來沒有認識過傑森·托德。”

迪克的表情凝固了。

提姆不動聲色地將自己藏在桌子後面，暗自慶幸著他擁有被羅拉評價為“兒童”的體型，他屏住呼吸，悄悄地看了看蝙蝠俠的背影，又看了還僵在原地的迪克一眼。

他很快就垂下了頭，真是奇怪，明明狼狽的人是迪克，但他卻幾乎本能地替迪克生出了一股羞恥和悲哀的情緒。

天吶，他又想，傑森現在該怎麽辦。

也許他應該告訴羅拉這件事，但……提姆有些躊躇，不知道羅拉會做出什麽反應。

他有點害怕羅拉一怒之下直接對迪克動手。

就他所知，羅拉可沒有“手下留情”這個概念——至少對她不喜歡的人沒有。

他在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轉過身，悄悄從蝙蝠洞中的另一條隧道離開了。

羅拉端詳著被擺在她面前的煎蛋，用叉子謹慎地切下來一小塊，放進了口中。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這份煎蛋的味道怎麽樣，她都會將它誇獎得天上有地下無，一定要讓daddy相信這是她這輩子吃到過的最好吃的煎蛋。

但當她的牙齒切割了滑嫩嫩的蛋清和甜津津的蛋黃，她的舌頭觸碰並在口中混合了這兩種味道之後，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睜大眼睛，並且在吞下口中的煎蛋後叉起了第二塊。

太好吃了吧，她想。

超人為她那副毫無掩飾的喜愛和滿足微笑起來，他的話音略帶一點調侃：“你的奉承太明顯了，羅拉。”

“……”羅拉擡起頭看了daddy一眼。

她沒說話，但是她忽然想起來，雖然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之後她吃過許多種美食，尤其最喜歡那些高熱量高糖分的垃圾食品，但像這樣一份簡單的，家常的食物，只有她自己煮給自己的份。

頭一次的，她嘗到了另一個人為她做的早餐。

她默默地吃掉了煎蛋，緊接著開始吃放在盤子另一邊的培根、豆子和炸蘋果，豆子的味道讓羅拉很不喜歡，不過她但還是默不作聲地吃了下去。

挑食在大人的眼裏不是好習慣，雖然對她來說不存在營養不均衡的問題……但沒必要挑食，對吧？

吃東西的時候羅拉並不怎麽說話，這不符合她的習慣，只是在超人的註視下她不知道能說什麽。

難道說“嗨daddy你好呀，我其實知道你是我的父親好久啦，但是我一直不怎麽敢去見你，因為我知道你是個正義的好人，而我覺得正義這個東西很蠢，你做的事情也很蠢”。

或者說“不過你做什麽都是你的自由，就像我做什麽都是我的自由一樣，我就喜歡想殺人就去殺人的生活”？

別逗了。

她要是真的敢這麽說話，超人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但之後肯定會很嚴格地管束她，不準她做這個，不準她幹那個的。

……雖然也不是很難接受。

……仔細想想，她殺不殺人其實也無所謂的，她早就過了要靠殺人宣洩情緒的階段了。

但她還是覺得正義很蠢。

不過做點蠢事其實也挺可愛的對吧？人們不就是喜歡蠢乎乎的，又特別漂亮的人嗎？她不在乎人們喜不喜歡她，但是如果能更可愛一點，好像也不是特別難以接受。

羅拉吃光了早餐，她站起來想去洗碗，但超人已經不容置疑地抽走了她手裏的空盤。

“給我吧。”他微微地笑著，“你坐著就好。”

羅拉快樂地坐回了椅子上。

洗漱臺是背對著餐桌的，水聲響起來之後，她就踮著腳跑到窗前，把窗簾的那層薄紗全部拉開，然後跳到桌面上，盤腿坐下來。

她仰著頭沐浴在陽光裏，心滿意足地看著daddy微微彎腰的背影。

“……你現在在紐約上學？”超人的聲音像是被陽光過濾，帶著一股朦朧的暖意，“你喜歡紐約？”

“還可以吧。”羅拉懶洋洋地說，“談不上有多喜歡，不過也不討厭。”

“瑪麗簡很喜歡你。”

“因為我漂亮還可愛呀！”

超人輕輕笑了一下。

他擡起手，將清洗幹凈的碗碟都放到瀝水架上，然後轉過身走到羅拉面前，羅拉把手肘撐在膝蓋上，歪頭看著超人。

“……女孩子最好不要這麽坐，”超人委婉地說，“尤其是在穿著裙子的時候。”

羅拉撇了撇嘴，把裙子的上擺往下拽了拽，一直拽到膝蓋下面壓住。

超人停頓了一下，幹脆把羅拉抱下了桌子。

羅拉不肯下來——她蠻喜歡這個可以讓daddy仰視她的位置的。

超人要抱她，她就嘻嘻笑著一骨碌躺到了桌面上，超人撈她她就翻身，超人反手摟她她就打滾，超人的力量比她更強，但羅拉因為嬌小所以更靈敏。

她滑不溜手地滿桌子打轉兒，終於因為一時不察而被超人瞅準機會捏住了手腕。

“好啦，好啦，你都不讓著我。”羅拉憋著點氣，又有點想笑，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投了降。

她屈尊降貴地朝daddy張開了手：“給你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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