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紅頭罩和紅羅賓的初見, 以看似和諧友好的對話開始, 結束於看似冷酷殘暴的單方面毆打。

紅頭罩收手的時候，紅羅賓已經失去了還手的信心和力氣, 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滿臉生無可戀。

紅頭罩嫌棄地踢了他一腳：“起來，裝什麽樣子, 手指頭都沒給你打斷一根。”

紅羅賓氣若游絲：“……你專挑疼的地方打，比打斷手指頭疼多了。”

“趕緊滾。”紅頭罩懶得跟他扯, “你滾不滾？再不滾蛋蝙蝠就要找過來了。”

紅羅賓也發現對方只是想打他一頓, 沒有真的下死手, 於是他果斷表示：

“太疼了。滾不動。”

“你他媽是不是男人？！幹！”紅頭罩氣得不行，他罵罵咧咧地瞅準了紅羅賓的腰又踹了兩腳, 踹得紅羅賓齜牙咧嘴地往後縮, “你不滾我滾！”

安全屋裏也沒什麽要緊的資料, 至於身份暴露不暴露的……傑森就沒覺得他能一直瞞下去，就算是有芭芭拉的掩護，蝙蝠的反應也顯得太遲鈍了。

是不是被什麽更重要的任務絆住了？

比在哥譚忽然出現了一個大殺四方的新勢力頭領更重要，更值得花費時間的任務？

也是比疑似突然覆活的傑森·陶德更重要的任務。

一絲陰影從傑森的心頭掠過。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沒等紅羅賓對他的話做出什麽反應，就幹脆利落地撂下了還躺在地上哼哼的紅羅賓, 一小段助跑後後，幾個跳躍間就消失在紅羅賓的眼前。

本來還打算賴在地上博取同情並拖延時間的紅羅賓：……

失誤了，看來紅頭罩是真的對他沒什麽好感，下手的時候可一點也沒有考慮他的承受力, 哪兒疼往哪兒揍就不說了，還非常惡趣味地堵死所有他能回避的角度，就要看他在地上打滾。

以前也沒見過羅賓有這種惡趣味啊。

不過死而覆生的人，內在的性格會發生什麽變化也是說不準的。

提姆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先拖著還在發疼的身體找了個角落蹲著，等待了足足有十來分鐘後，黑色的蝙蝠車才終於如同一縷微弱的夜風般無聲無息地停在了他的身邊。

車門開了。

蝙蝠俠坐在駕駛座上，沈默地給了因為在地上翻滾而渾身灰塵，看起來十分狼狽可憐的紅羅賓一眼。

“上來。”他說。

紅羅賓垂頭喪氣地上了車，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小半個椅子。

蝙蝠俠沒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甚至沒有詢問紅羅賓在剛才的那一小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紅羅賓又為什麽會緊急呼叫他——這反應在提姆的意料之外，但同樣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種表現只能說明一件事，在和紅頭罩有關的事情上，蝙蝠俠已經有了清晰的目標和打算。

但他不會告訴你他在想什麽，更不會告訴你的具體計劃。

他甚至不會告訴你他對紅頭罩的真實身份有多少猜測，在這猜測背後又有怎麽樣的心情。

紅羅賓不相信蝙蝠俠看不出來紅頭罩和傑森·陶德，上任的、已故的羅賓之間有多少相似之處，更不相信蝙蝠俠的緘默是因為某些柔軟的感情。

根據他對蝙蝠俠的了解，這種沈默大約只是因為蝙蝠俠正在布局。

而且，盡管蝙蝠俠一直避免讓紅羅賓接觸到他的任務，但紅羅賓還是稍微知道一點情況的。

自從盧瑟那家夥來過哥譚以後，阿克漢姆那邊發生了好幾起小範圍的騷動，蝙蝠俠這段時間裏一直在調查盧瑟來哥譚之後到底幹了些什麽，以及他和小醜到底達成了什麽協議。

就算是知道蝙蝠俠同樣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但很多時候，他的處事風格都會讓人錯以為他就是一部機器。按照機器的風格來理解他是很容易的，每一個任務都有優先級，優先級排第一的先處理，優先級排第二的後處理——省略掉一切贅飾後，這其實就是蝙蝠俠的邏輯。

傑森·托德的優先級是要排在小醜之後的。

不僅是傑森。

任何人的優先級都要排在小醜之後，也包括了蝙蝠俠自己。

……雖然剛剛才被紅頭罩暴打了一頓，而且在被打的過程裏還被對方十分刻薄地奚落了一番身手……但不知為什麽，頭一次的，紅羅賓反倒同情起了紅頭罩來。

但傑森一定不會想要這樣的同情。

紅羅賓側過頭，看了看蝙蝠俠冰冷的、肌肉緊繃的側臉，又趕緊轉過頭，偷偷摸摸地給羅拉發了條消息。

羅拉還沈浸在夢中。

不是她醒不過來，而是她不想醒。

多數人都沒辦法自由地操縱夢境，就像多數人在玩游戲的時候只是圖個爽瞎玩一樣，這其實和能力啊智力啊沒多大關系，純粹就是目的不同，投入也不同，那麽順其自然的，收獲也就不同。

無論是做夢還是玩游戲，羅拉都是很專註的。

對她來說，這兩者在實質上也沒有任何區別。

雖然洛的解釋依然有很多根本和她的經歷對不上的地方，但借由她的理論，羅拉已經能明白為什麽她在剛剛蘇醒的時候沒辦法感受到明確的情緒了。

是因為她的意識和軀體之間的關系還不夠穩定，也是因為瑞貝卡還存在於某個地方，用屬於瑞貝卡的意識來穩定羅拉的意識。

由於羅拉還沒有能力穩定她自己，共振是以瑞貝卡為主導的。

她們的記憶應該是獨立的——否則羅拉的腦子裏不可能除了和游戲有關的記憶外完全空空蕩蕩，一定會有些其他的生活片段。

然而羅拉的腦子裏沒有生活片段，就算偶爾出現一些生活片段，也是游戲中的生活片段，畢竟游戲也是需要過渡期和休息時間的，真實度太高的游戲尤其這樣。

而且羅拉也不是沒玩過生活系游戲。圈一塊地，蓋蓋房子，養些小動物和小植物。

記憶是獨立的，但情緒會互相滲透，彼此洩露。

很多時候，就算是羅拉沒有真實經歷過的事情，她也會在內心深處感到熟悉，並給出反應。

之前羅拉還將這種反應視為確實有一個真實的世界存在的原因，她的反應是基於在現實生活中獲取的經驗，只是她沒有關於現實世界的記憶，洛的解釋更貼切一些，如果確實不存在一個“現實世界”，她的意識渙散，腦子也有點問題，那麽發生在她身上的一些古怪之處就可以解釋了。

比如那些存在於她記憶中的，完整的游戲經過，應該就是用“夢境”的形式投射給她的。

而且那些夢總是很逼真，比如她上上次玩過的游戲，還是博士帶她去的，游戲背景還被設置在外星上，這倒是很巧妙地避開了“現實中出現這種政局根本不合邏輯”的問題。

最讓羅拉好奇的是上次的游戲究竟是怎麽辦到的，那次她可是帶著彼得和提姆一起去了，他們竟然完全沒看出那是個游戲，還完整地保留了記憶……這就很厲害了，在現實世界裏生造了一個封閉式副本啊。

NPC是怎麽處理的呢？用智能機器人嗎？

應該是智能機器人。

而且應該不是發展出自我意識的智能機器人，他們還不夠靈活，劇本也有些僵硬，和她過去玩過的許多游戲相比差得太遠了。

羅拉依稀記得她在過去曾經玩過的“智能覺醒”系列，她是一個一無所知的玩家，而環繞在她周圍的NPC，其實都在一次又一次的重覆刷新游戲過程中逐漸意識到自己只是個游戲角色……他們已經發展出自我意識，擁有感情，從某種方面上說幾乎和普通人無異。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羅拉在游戲中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發覺周圍的NPC完全能明白她一些不同尋常的做法，並且會對她的肆意妄為產生應有的情緒。

他們會出於憤怒和仇恨謀殺玩家，特別好玩！

而且知道這些NPC和真人無異之後，在游戲裏搞大屠殺會更帶勁。

雖然搞上幾次之後羅拉就懶得搞了。

她很快就發掘出“智能覺醒”系列游戲的最佳玩法。

告訴他們她是站在覺醒者們這邊的，她同情他們被用來肆意傷害取樂的經歷，相信他們也應有和玩家平等的人權，加入他們，和他們一起研究怎樣逃出游戲……最開始的時候，這些覺醒者是絕對不會承認他們已經覺醒的，但漸漸的，從未被視為“人”的覺醒者就會開始感激和信任她。

這個過程就像想方設法地取信於一條受盡了傷害的流浪犬。

——他們是願意去信任和依賴的。

——他們會無比忠誠。

要從細微處尋找他們的變化，要很專註，很認真，打起十萬分的精神，因為覺醒者們的演技都非常精妙。

然後，在取得他們的信任和尊敬之後，要完全地戳破他們的夢想，告訴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都是她裝的；再或者成為他們的英雄，帶他們走出這個游戲，具體走哪種結局，就完全隨羅拉的心情了。

無論怎麽選，“智能覺醒”系列所帶來的精神上的滿足感，都是那些低級的游戲所不能支持的。

羅拉稍微在夢境中瀏覽了她過去曾經玩過的游戲。

大半游戲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模糊到完全不記得到底經歷了什麽，只剩下一些稀少的情緒，也有極少數游戲的過程還很清晰，尤其是那段加入了博士，還把背景預設在外星球的游戲……

在遇到博士前羅拉就已經玩過這個游戲了，雖然沒玩上幾分鐘她就選擇了退出。

但見到博士和博士的藍盒子時，羅拉依然能清晰地記住那種驚訝和好奇，還有初次見到時間機器，初次搭乘塔迪斯的情緒。

按理說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

玩游戲的時間在前，那應該是她還沒有蘇醒時發生的；而在現實中見到博士的時間在後。

驚訝的情緒應該出現在玩游戲的時候，而不是玩過游戲之後，她已經認識博士之後。

而且她在哥譚是見過那個藍盒子的標識的，她已經玩過那款沒玩幾分鐘就退出的游戲了，可在看到那個藍盒子彩繪時卻根本沒把它給認出來。

……相類似的，和她的記憶、情緒有關的錯亂還有不少。

羅拉也不是沒有試著細想，但細想就必須深入地觸碰那片情緒的海洋，被龐大的情緒所淹沒的崩潰感和混亂感實在太鮮明了，她在下水道副本中試過一次，後遺癥差點讓她發瘋。

那些感情……明明只應該是游戲而已，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感情？

她有過那種全身心投入於一個游戲之中的時候嗎？在羅拉有限的記憶裏，她對於游戲的態度從一開始就相當隨便，吝於投入感情。

越想越試圖較真。

羅拉試著去接近那片情緒之海，無數情緒湧了上來……

悲傷。快樂。暴怒。悔恨。憂郁。難過。痛苦。

那麽多種情緒，快樂卻那麽微薄。

簡直是海底的一粒沙子。

至於嗎？

玩個游戲而已，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結果？

直覺告訴羅拉只要再接近那片大海幾步她就能得到真相了，她會崩潰，不過在崩潰的那一刻她也能得到真相。

但她不敢去。

玩過太多太多游戲之後，做什麽都會有種熟悉感……說來可笑，當她接近那片情緒之海，透徹地明白，一旦全身心地投入它，她就會徹底崩潰的時候——

仿佛在此刻之前，她就已經崩潰過上萬次。

而在這崩潰的上萬次周圍，她也曾如此刻一樣，斟酌和猶豫過億億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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