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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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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 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姜楚最是喜歡這樣的天氣,溫馨恬靜,身旁的人給她無限的安全感, 她翻了個身, 被顧明衍摟在懷裏,仔細聽著那雨聲,慢慢入睡。

春雷滾滾, 時光逆轉回從前。

屋檐下避雨的少年郎蹙著眉頭,看了眼天邊劃過的白光, 隨後是轟隆隆的震耳聲。

顧明衍倚著柱子,脊背卻是挺直著的, 眼睛直楞楞地盯著對面的鋪子看。他手中的一柄油紙傘欲張愈合,昭示著少年的幾分不耐與焦躁。

油紙傘上畫了幾枝桃花,在一片朦朧中格外顯眼。就像剛剛走出門外的姑娘一般攝人心魂。

顧明衍一下子機靈起來, 將剛才的懶散模樣丟的幹幹凈凈,他無處可去,偏頭一躍, 便躍到了房檐之上。

姜楚給墨書軒的門上鎖,胳膊間夾了一本書。

一本破紙能遮得住什麽雨, 房檐上被雨淋濕的少年嗤笑了聲,但瞧見姑娘並沒有用書來擋雨, 反而揣進了懷裏,像在藏一樣寶貝,他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果然是愛書如命, 寧肯不讓書淋雨,也不知要好好憐惜自己。

眉目如畫的女子一路小跑著,裙擺迎風而起,像是搖出了一朵花,顧明衍在房檐上盤算著距離,待姑娘走近後,將手中的油紙傘丟了下去。

他控制著力度,那紙傘砸下去的時候,只輕輕掛了下小姑娘的墨發。

隨後,傳來了略帶訝異的軟糯聲音,最終,姜楚向左右望了兩眼,撐開了那把傘,不慌不忙地向遠方走去。

他一路護送著小姑娘到姜家院子,才肯回自己家中,反正這條路他最是熟悉了,一天走個八百遍也不嫌煩。

淋著雨回去時,阿禮在一旁亂嚷嚷,“主子,您不是帶傘出去了麽?又弄丟了呀,怎麽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他沒理,還在回味著姜楚輕俏的背影。

不久之後,宮裏要辦一場春獵,邀請京中子弟參加。

顧明衍自打那事之後,對見太後的事從來都不放在心上,甚至稱得上是排斥,他厭惡著深宮中的一切。

但洛水街是個熱鬧的地方,小販頗多,生意人天天守攤時,最常幹的便是拉家常聊閑話,而其中最高級的話題莫過於王孫貴族。

顧明衍想,他的身份夠排面,在洛水街出一次風頭,是不是也能被她聽了去?

當即,便應了春獵的邀請。

魏皇聽聞他應邀,大喜過望,在獵場上親自為他挑選馬匹,佩戴弓箭,顧明衍笑著揚了揚眉,忽視掉一旁的太後。

他騎射好,果真成了場上最厲害的那個人,狩得的獵物甚至贏過了他父王,一時之間風頭無比。

但世上都是壞事傳千裏的居多。

在傳播度上,他敗給了一個連根動物毛都沒射著的人,那人是個貴公子,名喚慕謙,平時被身居高位的父親保護地好好的,一心只讀詩書,並未碰過刀劍這類要人命的東西。

這次狩獵,純粹是為了博得美人好感,慕謙心儀的那個人,正是嬌蠻郡主魏清荷。哪怕他沒功夫傍身,也毅然決然地騎馬進了林裏。

最後撿了只被荊棘絆住的老兔子回來,還沒忍心插一刀,卻叫老兔子給反咬了一口,疼得他呲牙咧嘴。眾人看著他的戰果,哄然大笑,連帶著顧明衍也笑了起來。

這麽個楞頭青,不知腦袋是不是有點毛病,竟然敢瞧上魏清荷這個瘋丫頭,大家都是這麽想的。

顧明衍也是,但到了洛水街,他就不這麽想了,楞頭青憑著楞,硬生生地搶過了屬於他的話題度。

在茶館的屏風後,他獨自生著悶氣。

因為姜楚正在跟她的小姐妹談笑,談的自然是這兩天風頭正盛的慕謙。

小姐妹笑著將慕謙從頭到尾調笑了一通。

姜楚見小姐妹笑岔了氣,便道:“哪裏有你說的那麽不堪一擊,我聽說他讀書很好呀,天資聰慧,很有才氣呢,在其他方面也不比那些狩獵厲害的人差,沒準兒他是在可憐那些小動物。”

小姐妹點了點她額間:“你呀,盡會撿別人的優點說。不過你是有理由的,畢竟你家未婚夫周晉也是個文人嘛,你喜歡這類人也是應該的。”

姜楚捏了捏耳垂,喜歡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只知道周晉會是她的夫君,聽說文采很好,日後兩人舉案齊眉也稱得上美滿吧,她彎唇笑笑,低語:“好像是吧。”

小姐妹儼然是還沒放過春獵,但情緒低沈了不少,“阿楚,你說為什麽會有春獵呢?把動物放進林中,給了它們生的希望,但最後卻一劍封喉,這不是更殘忍嗎?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下得去手的,聽說第一名射殺了好多呢。”

姜楚飲了口茶,淡淡回想,第一名是姑母家的那個世子,聽姑母說,那人還可以,沒外面傳的那麽風言風語,

她瞧了眼外面的太陽,拉著小姐妹走出了茶館,邊走邊笑著道:“叉燒鹿脯,烏雞湯,鴨絲肉……你還要不要吃啦,你又是如何下得去嘴的呢?”

小姐妹無言。

顧明衍沒聽到姜楚的那些話,自嘲地笑了笑,他是閑的沒事幹才會去參加狩獵,到最後卻成了個殘暴之人。

消沈了幾天後,他重新變得精神抖擻。

殘暴又如何,反正,他是最厲害的。

是京城中最厲害的少年郎。無論家世門第,還是相貌姿態,他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當然,總有人不甘心居於他之下。但到最後不得不臣服於顧明衍,畢竟,爭強好勝的心硬不過人家的拳頭。

顧明衍幾乎是靠著蠻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著世俗的底線。

宮裏頭兩個寶貝皇子天天被他擠兌,卻沒有過一次反抗。朝堂的大臣見了他也都繞道走,生怕這小子把自己馬車給拆了。

終於,他聞名京城內外,少年端坐於馬背,俯瞰這十裏長街,長舒了一口氣,他的名聲總算是爛透了,糟糕地夠可以。

從前皮歸皮,但達不到人人畏懼的程度,現在,剛好可以施展他驚人且舉世無雙的計謀。

桀驁的紈絝子,揍一頓周晉這個文弱書生應該不足為奇吧。他揍過皇子揍過朝臣,現在揍沒身份的文人,肯定不足以人們掛齒的。

風流浪蕩的世家子弟,對一個民女強取豪奪應該也不算過分吧。他拆過青樓也砸過別人家的後院,搶個姑娘而已,不算過分!

顧明衍在心底肯定著自己的想法,神色難得正經,眉宇冷傲,騎著馬奔到了周晉的家門口,但沒見著人,聽說花燈節過後那人才從老家歸來。

花燈節當晚,洛水街燈籠高掛,大紅的,桃紅的,襯托著節日歡快的氣氛。

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發髻梳的比平時都漂亮,長裙曳地,風姿綽約,手中都捧著一盞花燈,齊齊往那洛水河邊上走。

姜楚手中的是桃花盞,將秀發拂到脖頸的一令側,瑩白的皮膚在月光下如白玉一般,晃得朝這邊張望著的少年心頭一滯,屏了呼吸,錯亂了心神。

柳司契他們見顧明衍不太對勁,說話聲音都小了不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得到姑娘的側影,即便如此,那也驚為天人。

他們恍然大悟,心照不宣地偷聽著墻角。

這邊姜楚把花燈放入了水中,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起情郎來。

隔壁的媛兒指著對面珠光寶氣的女子道:“你們快看,那是史官的女兒,聽說她今年就要許人了。但這位小姐眼光高著呢,她呀,聽說對柳家公子柳司契有意思,那柳家公子是個不安定的,也不知這小姐看上他什麽了……”

立刻有人接話:“雖說不安定,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世家子弟中,紈絝一點的更招人喜歡,尤其是那個領頭的,千金貴女們都明裏暗裏對他有意思呢。”

媛兒晃了晃姜楚的胳膊:“阿楚,你在幹嘛呀,怎麽不跟我們說話?”

姜楚還在盯著她的花燈看,被人提醒後,回過神問:“啊,我剛剛在發呆,你們在說什麽呀?”

“我們在說柳司契他們那些紈絝子弟啊。”

姜楚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嗯,紈絝子弟啊,那還有……顧明衍,他也是一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是可以立刻聯想起這個人。

媛兒饒有興趣問道:“姑娘們都樂意嫁給他,你呢,想不想嫁給他?他跟你的未婚夫比起來如何呀?”

這個媛兒隨了她的母親,是個碎嘴的,往往能把白的說成黑的,巷子裏的謠言都是從她們母女嘴裏道出來的。姜楚深知她們的習性,覺得自己若不小心說錯了話,明天可能就成了見異思遷水性楊花的女子。

在這個名聲勝過性命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敢冒這個險。

姜楚歪了歪頭,笑:“我都有周公子了,為什麽還要嫁給他?”

“他不比你的周公子好?”

“不啊,周公子起碼讀書比他好,也不紈絝敗家,聽父親說性情溫和,且腹有詩書,是個才華斐然的人。我沒有見過,但父親說他是個清白之人,行事光明磊落,可稱君子。”

媛兒翻了個白眼,“好好好,你的周公子最好,不愧是要嫁人了,瞧你把夫君誇的,也不害臊。”

姜楚無語,她要是不誇誇,明早不知要被人說成什麽呢!

她望著頭上的皓月,心裏有些別扭,偷偷地為剛才違心的話道了個歉。她沒有說過別人的壞話,這還是第一次,並不知道真面目就貿然詆毀人家,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女子垂眸,睫毛輕輕顫動,雙掌合一,低低喃道:說了你的壞話,對不起啦。

姑娘們都細細說著自己的願望。

輪到姜楚,她沒有扭捏:“一願家人安康,二願夫妻舉案齊眉,三願……願周公子仕途順利。”

話落下不過一會兒,一群男子便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胡亂地向河中投擲著石子,還有的直接跳進了水裏。

沒人敢阻攔謾罵,因為他們是有權有勢的貴公子。

姜楚跟姐妹們也都離開,她回頭望了一眼。黑夜裏看不太明朗,但那人身姿挺拔,如松如竹,手中撥弄著她那盞桃花燈……

顧明衍熄滅裏面的燭火,沒好氣道:“剛才許的願都不算,重來一次:一願家人開明待她如珠似寶,二願她平安喜樂安穩一生,三願……願她枕邊人、意中人、心上人,皆是我。”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不是我,還望那個人像我一般愛她。”

柳司契笑著上來勾住他的肩,“這花燈又不是你的,它肯聽你的話?”

顧明衍勾出一抹笑,眉眼淩厲,帶著一股子殺伐之氣,聲音喑啞:“若不聽,我便是上天入地,輪回轉世也得教訓教訓它,偏要讓它心服口服。”

周圍兄弟嘰嘰喳喳著,說的話讓人頭疼。

“那姑娘你若真心喜歡,直接要了便是。”

“要個屁,清白姑娘性子烈著呢,一言不合撞墻怎麽辦,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不鬧呢麽!”

“哎呦,人姑娘剛才都說了,有未婚夫了,衍哥你換個姑娘吧。”

“對呀對呀,人姑娘還說瞧不上你來著,你不及他讀書好,不及他溫潤,不及人家光明,還有……”

是啊,他不光明。

顧明衍夜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不知今晚會做哪種夢,要麽夢見姜楚,要麽夢見那座城,要麽……夢見姜楚看到了那座城。

幼年時,他跟父王水火不相容,天天你追我趕跟貓捉老鼠一樣。他沒有母妃,自小在祖母跟前長大,父王娶的兩個側妃,都對他以禮相待,但他就是排斥。

至於為什麽排斥,大概是因為她們不是他的母妃吧。所以,他怨父王,為什麽把他的母妃給弄丟了,為什麽別人都有,只有他沒有。

他最喜歡的,莫過於聽著祖母講那些小故事小畫本,趴在她膝上,小憩一會兒,醒來後就忘了跟父王吵過架的事了,他跟顧青鴻的關系,就這麽維持著。

直到有一天,他得知了母妃的死因,他又敬又愛的祖母,是間接害死他母妃的兇手。

他開始日日夜夜地不回家,開始往皇宮跑,那裏有他皇舅舅,有他外祖母。

那些時日,賢純皇後去世不久,皇舅舅一蹶不振,終日閉門不出,朝政被外祖母把持著,那個野心勃勃的太後。

太後用他把控著顧青鴻。

他大一點兒後,才知道當初為什麽有那麽多禁軍圍著他,走哪兒跟哪兒。

那時顧青鴻夜裏著一身黑衣,破窗過來接他回家,他又哭又鬧地招來了禁軍,顧青鴻只好作罷。

再後來,他開始嘔吐,開始頭疼。他每生一次病,顧青鴻就會乖乖帶兵出征一次,到最後,周邊國家都成了大魏的附屬國。

柔然邊緣的一座小城,是個烈性的地方,決心跟大魏死扛,就是不服,怎麽打都不服。柔然這麽耗著,其他國家也開始有反抗的趨勢。

太後下令,屠城,震懾柔然,以及周邊國家。顧青鴻當下就怒了,千裏奔回了皇宮。

顧青鴻仍是偷摸進了皇宮,眉宇間全是頹然:“跟父王走,父王不能再這麽錯下去了,阿衍,我們走。”

他不懂得家國大事,只記得顧青鴻上次說要把他扔進池塘餵魚,費了死勁從顧青鴻手裏掙脫來開,撲到了太後的懷裏。

以前不懂的,長大後全都懂了。

他就像是個笑話。活了這麽多年的笑話,被人玩弄在手掌心,還忠心地像條狗。

他跟別人不一樣,不是個清白的人,也不是個光明的人,他從小,手上就占滿了鮮血。柔然邊緣的那座城,屍橫遍野,成堆的白骨,都跟他有著莫大的關系。

真想殺死當初的自己。

顧青鴻沒有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釋:“那是柔然王室卑鄙,為了護住後面的邊防線,讓那座外城的人都染上了疫病,還想要傳給我們的兵將們,當時醫藥無用,不怪你的……”

怎麽會不怪呢?

如果沒有他,顧青鴻就不會這麽受制於人,不會乖乖地遠伐眾邊疆鄰國。

但這麽骯臟的他,眼底散發出柔軟的綺麗光彩時,一定是看到了姜楚。

姑娘眉目如畫,溫軟恬靜,一雙桃花眼清澈明亮,嘴角總湮著一抹淡笑,真想娶回家。

看著她時,世間的一切都失了顏色,總是劍拔弩張的他,也都懶洋洋地平息了下來。

可他不敢靠近,生怕汙了姑娘的眼。她那麽美好,好像什麽人都配不上她。

小時候他還能把人家逼到墻角不要臉地問一句你嫁不嫁我,但長大後,竟再也不敢……

自己都嫌棄的自己,憑什麽要人家喜歡?

……

可她喜歡清清白白的人啊!

顧明衍想了一晚上,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翰林院裏,那裏王駒正在批閱卷子,他看了一眼,其中就有周晉的。

“進前三甲吧,本世子瞧他寫的不錯。”

王駒哼了一聲,話還沒說就被顧明衍打斷:“你貪的那些錢,本世子就先不跟你算賬。”

果不其然,周晉進了前三甲,最後結果是中了探花。

周晉在反抗了一番過後,仍是沒得到他父親的松口,不得不娶姜楚,心裏不得勁兒,面上卻還是笑呵呵的。

顧明衍悄悄派人去打探。周晉是個好面子的,他聲淚俱下,大義凜然地道:“我從來都不是嫌貧愛富的勢利之人,阿楚妹妹那麽好,我怎會拋下她,我一定要讓她成為京中最幸福的夫人……”

如此,便好。他也放心。

出嫁的前幾日,姜楚拉著楊靜怡偷偷跑了出來,她想吃聚香樓的麻婆豆腐,聽說聚香樓的蔡廚子就要回老家,她再不來就沒有了。

到了聚香樓,掌櫃抱歉地說:“兩位姑娘,今日我們整棟樓被世子給包了,他說他就快離開京城了,要宴請款待一下他的兄弟們,這蔡廚子的麻婆豆腐你們怕是吃不著了。”

“蔡師傅明天還在嗎?”

“不巧啊,老蔡今天下午的路程,這個時候已經回宅子裏收拾行李去了。”

姜楚失望極了,她剛轉過身,身後便傳來一道聲音。

那人在珠簾後面,腰間玉佩跟珠子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既然來了,便是本世子的客人,掌櫃可盡心招待。”

姜楚她們被掌櫃領著去往空包廂。

她細細回憶著,顧家世子,似乎不像外人所道的那麽荒謬。總覺得他很好,很好很好。

姜楚大婚的前一晚,顧明衍拔了一樹的花。

他非君子,便可做流氓。最後一天了,他要不要試一次?

他穿著一身夜行衣,破了姜楚的窗,把坐在床沿上的人嚇壞了。

眼看著姜楚就要叫出來,他立刻上去掩住了她的嘴。

那是他第一次,離姜楚離得這麽近。周邊的空氣全被女子的芬芳占據了,隔著一層紅紗,看不真切姜楚的面孔,但顧明衍還是不自在地偏頭。

“不準說話,還想不想要你的名聲了,你不說話我就不動你。”

姜楚點點頭,眸中的慌亂尚未褪去,只是覺得聲音耳熟,像是……

顧明衍將腳踩在椅子上,裝出兇神惡煞的模樣:“小姑娘,願意成親嗎?嫁給那文弱書生?”

姜楚突然想到采花大盜,她警惕道:“你想幹什麽?我的錢都在那匣子裏,你若想要,拿去便可。”

“真的要嫁嗎?你若不想,我便帶你走,隨你怎麽過日子。”

姜楚縮到了墻角:“請你放過我,我……我想要安穩的生活……我不要跟你走……”

顧明衍漸漸紅了眼眶,他舒朗一笑,看了眼錢匣子,淡道:“今日我本是來劫錢財的,卻從來沒見過這麽少的銀兩,還不夠本世……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沒什麽可搶的。”

姜楚:“……”這明明是她攢了好久的錢。

顧明衍拿出懷裏的玉佩,輕輕放到了姜楚的手邊,“算我可憐你,也算是給你的新婚賀禮,還望收下。”

他轉身,腳剛踩到窗沿上,又伸手扯了梳妝臺上的香囊:“這個送我了,既然沒辦法吃你的喜酒,這香囊就當作回禮吧。”

姜楚捏著手中的玉,望著渾身布滿月光的男人,心裏不知怎樣就掀起一陣波瀾。

顧明衍跳出去後,彎著笑眼,將窗戶慢慢合上,只剩一條縫時,他輕聲道:“小姑娘可真是好看,比桃花還要好看,不對,是十裏桃林都不及你一撇一笑,以後,一定要快樂啊。”

大婚當日,滿街都是紮眼的紅,花轎從這條街擡到了另一條街。

顧明衍在房檐上跟著,看著滿身嫁衣的她一步步走向府宅,看著她被眾人攙扶著走進了房門,看著院中熱鬧的一切……

真好啊,姜楚可算是沒落到自己手裏,可算是擺脫了他這個瘋子十年如一日的愛慕,可算是過上了屬於她的安穩日子,他的楚楚終於嫁人了呀。

遠處夕陽漫天,官道兩旁沒有樹蔭遮蔽,遼遠而寬闊,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紅。

像極了姜楚的嫁衣,他縱著馬,往前狂奔,卻總也觸不到天邊,總也抓不到盡頭。

他俯身,沙塵從指縫中掠過,就當,是為他的楚楚提了一次搖曳的裙角吧。

邊疆的風粗嚦,刮在臉上生疼,顧明衍漸漸地習慣了這裏的天氣,時常會想著京城的天如何,那小姑娘別又忘了帶傘。

這裏很少看到藍天,黃沙之上是煙霧朦朧的淡灰色,只是每到傍晚就會變得火紅又繚亂。

燙的他心臟疼,沒關系的,他在這裏,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起姜楚,反正他也回不去,比起歷練,這裏更像是一個供他避難的場地,用來躲避心裏的災難。

幾年的時光,少年變成了男人,行動利落幹脆,宛若沙塵一般難料難測,眼睛中的光芒能震懾三軍,他擡眼看了下遠方,只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大魏的天,也是時候變一變了。

回到京城,記憶還恍惚著,當年他暗地裏扶持過的周晉成了奸臣,可惜了他現在才知道。他不記得當時的心情是怎麽樣的,只知道自己在發瘋了一般找姜楚。

周晉兩顆門牙散落在地的時候,終於怕了他。

他找到城郊的茅草屋,白雪茫茫,破了一角冰窟窿的那裏,有個人在搓著衣服,身形佝僂,瘦骨嶙峋,這不該是他的楚楚,他的楚楚幹不了這些粗活。

越往前走,他心越疼,為什麽當時要走,為什麽沒把她奪走,他滿腔悔意,想沖上去抱住她,這種沖動在對上她通紅的眼眸時卻戛然而止。

不知誰說,廟宇塌了,神還是神。

他斂了神色,攥著韁繩的手抖動著,遇到她時,盡管她破落至此,他一如當年忐忑緊張,習慣性地隱藏自己,慌亂之中竟將錢袋拋了過去。

他過去了,楚楚會如何?會自卑麽?

他當年以及現在窒息一般的自卑,決不能讓楚楚嘗到半分。

顧明衍提著刀,架在婦人的脖子上,厲聲警告,那婦人哆哆嗦嗦地點頭,聲稱會好好照顧姑娘。

他不放心,這個時候京城不安穩,甚至沒這茅草屋安穩,他派人送來了棉被錦衣,派來了最貼心的丫鬟供差使,也命人請來了大夫,若治不好這病,就別想或者回去……

也買了京城中最豪華的宅子,向魏皇請旨,他要娶姜家女兒,姜家的大女兒,姜楚。狗屁偷漢子,狗屁不潔,他的楚楚是世上最美好的人,容不得別人汙蔑。

若有人敢攔,他就敢斬,有人再多說一句壞話,他就上去削了他們的舌頭。

姜楚常常昏睡不醒,意識漸淡,分不清周圍的人,這麽多,好像都是那個惡毒的老嬤嬤;也分不清身上蓋的是柳絮還是棉被,怎麽這麽冷?一定是柳絮;更分不清她手邊的人是誰,是誰呀,她怎麽不知道?

怎麽老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可是她卻聽不清。

唯一的一次,是在朦朧之間看到了一張俊臉,她斷斷續續笑道:“你……真好看。但是我,我好……醜啊。”

顧明衍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不,你最好看,你比桃花還好看,我們楚楚最好看了,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買新衣服穿好嗎?”

顧明衍緊緊握著姜楚的手,盡是悲愴。

這一天來了,周晉終於該死了,他回來後第一次離開姜楚,他要親自去斬下周晉的頭。

到了最後,卻一□□入了周晉的胸腔,是紅色的,看看,這麽黑心的人卻是紅色的,多好笑。

姜楚意識耗盡,她魂魄升空,俯瞰大地茫茫一片,看棲身的茅草屋,看鮮血從周府流出……

顧明衍趕到之時,只有她手中的錢袋子還留有一絲溫度。上天是有多恨他,他觸手可及的幸福就在眼前,卻還是殘忍地把她的楚楚給收走了。

後來,關於他的一生,只占據了薄薄的幾張紙。

顧明衍,封號清淩王,幼時桀黠荒唐,少時去往邊疆戍國,膽氣過人,剛不茍合,善騎射,喜舞劍,精通兵法;高大俊朗,矜貴清俊,有天人之姿。

初時率輕騎遠出搗巢,鎩羽而歸,後出兵游刃,嚴防邊境;修孟關防線,創孟關鐵騎,保魏數十年太平,乃安守北疆第一人。

後清君側,振朝綱,協助新帝登基,掌管軍中政要。迎娶王妃姜氏,姓姜名楚,柔美溫婉,聖上讚曰天作之合,同年王妃薨逝,清淩王終身未娶。

第二年春,輾轉南疆,領軍數年,單闖敵營,斬其主帥。後遭埋伏,救數萬士兵,受萬箭穿身之苦,時年二十八,百萬士兵為其哀悼,後遵其遺願,與清淩王妃行合葬,未留下兒女。

……

轟隆隆的雷鳴聲響起,夾著雨滴跟白光,冷風灌進夢裏,而後黎明開啟。

姜楚眼角淌下熱淚,她揉開朦朧的眼睛,有一絲絲光亮在外面鋪展,大夢一場,竟然夢見了顧明衍的前一世,其中曲折跌宕,酸澀不已。

她的阿衍說,即使上天入地輪回轉世也要讓她如願。還說十裏桃林都美不過她的一撇一笑,原來,誇人的話,從前世起,就這樣一成不變啊。

她淺淺地勾起唇角,桃花真慘,怕是等到她人老珠黃的時候,還是比不過她。

顧明衍睡在她的身側,呼吸平穩,她使勁兒往他懷裏縮了縮,掌心攏住他的側臉,輕道:“阿衍,我們下一次早點遇見好不好?”

良久,頭頂傳來一道喑啞的嗓音,他說:“好。”

不一會兒,他又道:“下一次,我盡量快一點找到你,然後再狠一點,娶了你。”

姜楚笑道:“好。”

顧明衍低頭吻住懷中人。

我向來厭惡詩書,卻獨獨貪戀你讀書時的認真模樣。

你說要下一次要早一點遇見。所以,若有來生,即使我滿身汙濁,混沌不堪,都再也不敢隱瞞愛你的心意,生怕一錯,就是一輩子。

天光大好,瞧,愛你讓我變得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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