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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軍閥小狼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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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廷玉對小時候的記憶有著非常深刻的印象,如果說與野狗住在一起的日子只用擔心溫飽的問題,那麽在跟著他所謂的生母南下的那一段時間,就是除了溫飽以外,他一無所有的時光。這是他在很久以後回憶起才有的念頭,在當時,他不過是懵懵懂懂的覺得不喜歡,然而經歷了最初野性難馴的反抗被徹底壓服下去後,他逐漸就變成了生母想要的,一只溫馴的“狗”。

如果他不能好好的表現,等待他的就將是生母嚴厲的懲罰,下雨的夜裏被趕到屋外,大熱天在太陽下暴曬,動輒不給東西吃,連水也喝不到一口,甚至如果他想逃跑,就會被鎖鏈纏住,關到籠子裏去。

因為生母喜歡大手大腳的揮霍,盤纏很早就用盡了。她又是從小在勾欄院裏長大,別的本事沒有,只能重操舊業做起皮肉生意。

她年紀大了,就只能想一點別人那裏沒有的花樣,比如讓她的親兒子像狗一樣表演各種項目。有錢人最喜歡刺激,那些來來往往的男人們或讓他和真狗比試,或者想一些很殘忍的手段,諸如鉆火圈等,拿錢壓了賭註,只道他能做到就給錢。

玩得高興了,他們自然也有意願留下來和她共度一夜。

每到這樣的夜晚,他同樣是要被趕出去的,長長的鎖鏈從屋子裏延長到屋外,緊扣住他的脖子,他就蹲在門口睡覺。

門因為鎖鏈的緣故總是不能關緊,留了一道縫隙,裏面會傳來對當時的他來說很奇怪的呻吟,還有床板的吱嘎聲。等到他能進房門了,他就會發現生母頹然靠在床頭,屋子裏彌漫著一種很奇特的氣味。

而現在,聞櫻身上有著相似的氣息。

然而又與當時他在生母的房間裏聞到的不同,她身上本就有一種清冽的甘香,與那似麝非麝的味道混在一起,就像給她染上了一層朦朧靡麗的色彩。若仔細看,會發覺她今日的眼神格外水潤一些,唇上不抹紅脂就嫣紅地令人屏息,沈靜郁雅的氣質發生了微妙的改變,舉止間更有著說不出的別扭。她一向行雲流水的動作,今日卻變得滯澀。

一點一滴,都在描述著她的變化。

這讓邵廷玉克制不住表情大變,一把攥緊了手裏的袖口,“是他?!”

她心裏陡然一拍跳空,只道:“什麽是不是他,小虎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了。這會兒遲了,我們下去用餐,等一下你還要……”

她的話尚且沒說話,只聽他笑了一聲。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了他的冷笑,縱容挑起嘴角也壓抑不住那股兇戾的氣息,眼神卻不是對著她的,而是攥著袖口,從牙齒縫裏蹦出幾個字,“我去殺了他!”

“小虎——”

她臉色微變,一看他已經幹脆利落地轉身朝門外邁步,連忙去攔。

然而身體素質擺在那裏,他真正想走的時候,憑她的步伐怎麽趕得上?等她追到門邊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樓梯口,她心直吊到了嗓子眼,說不出的心慌,又氣他不聽自己的話,喊他:“邵廷玉你站住!”

邵廷玉只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眼睛裏似乎藏了很多東西,又再簡單不過,宛如幼獸看見重要的人離開的背影,眼底隱藏著漩渦一般巨大的恐慌,又好像一層薄薄地冰面,一踩就會碎了。

他的眼神將聞櫻震住了,任他一路下了樓。

邵一灃正挽著褲腳,在庭院裏給他的愛犬沖水,大狗甩毛甩了他一身的水,他卻哈哈大笑起來,揉了一下它的腦袋。

因為過於放松,被邵廷玉接近時渾然不知,沒有防備就驀地被對方用槍頂住了腦袋。

“邵廷玉?你這是幹什麽?”他面不改色,笑容卻淡下來,一面讓嚇得魂不守舍的聽差把狗牽走。

邵廷玉把那枚袖口扔到他面前,“你自己心裏清楚!”

“哦……”邵一灃發出意味深長地感嘆,有些失笑,說的也是,能讓對方失去理智的事情,想來也只有聞櫻了。他撣了撣衣服上的水,道,“有些事你不能,不代表我不能。你不敢,不代表我不敢。”

這話極大的刺激到了邵廷玉的神經,然而沒等他扣下扳機,邵一灃就目光一亮,沖趕來的聞櫻伸出了手,“鎖兒,快來救我!”他的態度優哉游哉,像是不信他真的敢動手。

聞櫻瞪了他一眼,讓他不要囂張。

果然,下一個瞬間,他整個人就被激怒了的邵廷玉按在了地上,他的腦袋貼著草坪,槍依舊抵著他的太陽穴。

“畜生!”邵廷玉怒罵。

“邵廷玉!”聞櫻一把握住了槍管,直視他:“你是長大了,所以不肯聽我的話了,是不是?”

他不說話。

“我以前是這樣教你的嗎,自己不高興就可以胡亂殺人?我教你欺負手無寸鐵的人了嗎?還有你在軍隊裏學的本事,難道就是為了對付你哥哥?”她厲聲斥他,一句快似一句。

直到他不甘心地松開了對方,望著她說:“沒有……”

聞櫻一把將他手裏的槍奪扔開,可他的眼神太過委屈,以至於她嘆了一口氣,像小時候一樣,將他抱到了自己的懷裏,“小虎,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頓了下,“不管有沒有我在。”

草坪上,男人單膝跪地,被女人抱進懷裏,安撫地拍著背,一改野性難馴的模樣,變得安靜溫順起來。

然而他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

邵一灃松了口氣。他知道對方不會開槍,不是仗著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仗著自己的本事,而是他知道,只要有她在,他們手裏的槍,可能一輩子都沒法對準對方。

因為假如真正殺死了對方,也就意味著失去了她。

但他看聞櫻將他抱到壞裏的樣子,她表露出的在意,是與他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他心裏,亦生出微妙的忐忑來。

縱然在最後關頭邵廷玉沒有開槍,但從那以後,他就像是長在了軍營裏,很少再回到大帥府。

沒過多久,局勢變得緊張起來,郴省內有黑幫攪局,外有鄰省軍閥擴張打壓,內憂外患齊備,再加上大帥邵閣天人到中年,被酒色侵蝕了鬥志,一時陷入了尷尬的局面裏。郴省連吃了幾場敗仗,軍隊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守不住一道重要的關卡。

身為少帥的邵一灃臨危受命,肩負重任,即將帶兵前往前線。

宅邸裏,聞櫻已經替他準備好了行囊,兩人做最後的道別。

“你在大帥府裏待著應該不會有事,但不知道外面的局勢也不好……”他沈吟著,“我把羅誠留下來給你,你有事就吩咐他做,想要什麽信息也找他查。我看你最近一直在留意方同愷,是想做什麽?”

“也沒什麽,看你們和他打對臺,再加上羋兮和他有牽扯,自然就想了解。”

邵一灃若有所思,卻不過於追究,只道:“我這裏的資料信息全面,也讓羅誠拿給你。”

“好……”聞櫻替他整理衣領,欲言又止。

她知道在原軌跡裏,他接手了他父親未完的事業,至少在這一次的戰役裏不會發生意外。但她和羋兮的存在就是兩個意外,原本軍閥與黑幫是交好的關系,如今卻演變成了敵對關系,甚至她懷疑是因為羋兮的原因才加劇了惡化,也使得郴省情況危急。

因此這次他出行時,她右眼輕跳,就像是一個不好的兆頭。

邵一灃自然看出了她滿腹心事的模樣,笑了笑,牽過她的手親了一下,“別擔心,我會平安回來。”

大約過了三個月之久,前方傳來大勝的消息,聞櫻也跟眾人一樣放下了心。

這一天陰雲叆叇,天空低垂,顯出風雨之勢。羅誠邁著步子,再一次匆匆趕到宅邸中,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來的慌急,跟隨邵一灃一同經歷過風浪的人,可他的臉色是聞櫻從來沒見過難看。

“太太!”

“羅副官怎麽了?”

“來不及了!”他像是全然忘了男女之別,上下尊卑,一把拽住了聞櫻的手,“太太先跟我走,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聞櫻蹙起了眉,當然不會任他這樣帶走自己,“你先把話說清楚!”

羅副官急忙忙地轉回身和她解釋,恰天上一道閃電劈來,透過玻璃窗,照在他驚急的臉上,照出一片慘白。

“二公子要弒父!”

“什麽?!”

一直到車子駛入軍營,聞櫻都沒回過神來。

“你說小虎要殺大帥,為什麽?”

羅副官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卻不得不給她解釋,“太太,自古以來,兵變能是為了什麽?權勢、金錢、美人……”

聞櫻搖了搖頭,“可是他怎麽服眾?”

羅副官看了看她,嘆了口氣:“說起來,就連少帥都沒想到過。少帥曾與我說過,二公子非池中物,心思又不在邵家,再過六七年,恐怕會自立門戶,甚至於改變天下的局勢都大有可能。”

聞櫻不禁想到,邵廷玉確實是從二十五歲左右開始,借助他省的勢力,步步為營,成為一方人物。

“但我們都沒想到,竟然會來的這麽快!不瞞太太說,不僅是軍中手掌實權的大佬被他打動,就連他得罪過的孔家,甚至於方同愷都與他合作!如果不是這次兵變,恐怕我們的人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說著,因些微的驚懼打了個寒噤。

聞櫻聽了,不由得想起那一次他發怒的模樣。

事到如今,她也無法再欺騙自己,他心裏想的什麽,她或許能明白一兩分……這孩子她根本就沒養好,又或者說養得太好了!

說來也奇怪,即便軍營裏設了層層關卡,但等她的車開進去時,一路暢通無阻。

等到她下了車,來到主帳,就看見帳門大開,邵閣天手被綁縛,身邊還站著兩個人壓制他,他精神已經顯得不太好了,卻仍然破口大罵!

帳子裏面除了邵廷玉,還站著幾位軍官,年長的、年輕的,俱都站在他身後。

聽見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很平靜,“我就知道他會去找母親來。”

聞櫻走近了,“小虎,為什麽?”

“母親不懂嗎?”他歪了下腦袋,像是小時候一般有著茫然的天真,“如果只有站到最高點,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我不妨試試。”

“這不是我教你的……”

他截斷她的話,冷靜地說:“可是母親從來沒有教過我,怎麽才能讓你不被人搶走。”

聞櫻一時失語。

帳子裏的其他人都是邵廷玉的心腹,聽到仍然覺得無比震驚,但成王敗寇,他們都是草莽之人,顧不得那些禮儀規矩,只要不是親生連著血的也沒什麽。

邵閣天卻被突如其來的信息驚住了,“你、你個王八羔子,小畜生,你居然覬覦你老子的……”

邵廷玉擡手就是一槍猝不及防地打在邵閣天的腿上,冷冷地道:“你這輩子最失敗的事,就是強娶母親,卻沒有好好對她。”

邵閣天大怒,剛張了口,又一槍打在他另一條腿上,疼得冷汗涔涔。

“最錯的事,就是企圖對母親不軌。”

“還有……最值得我感謝的事,就是把我生了下來。”他一頓,槍管對準了邵閣天的腦袋“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眼看著他的食指彎下來,站在他旁邊的聞櫻,驀地搶上前去。

就在她握住他執槍的手的那一剎那,“砰——”子彈飛出,釘在了邵閣天的腦袋上。

聞櫻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力氣,從他手中奪出了槍,緊緊握在自己手裏。她穩住如擂鼓一般跳動的心臟,掃視一周,丹鳳眼陡然變得淩厲,“記住了,人是我殺的,和你們的長官無關。”

這個時候,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小虎因為自己而背上弒父的罪名!

主帳裏一片寂靜,就連邵廷玉都看著她,徹底怔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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