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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丞相作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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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東宮殿,紅綢還未換下, 消減不少的少年席地而坐, 枯枝梨花樹下, 容玨輕撥琴弦, 一曲鳳求凰從指尖輕逸。

“殿下, 歇會罷。”眉似新月、眸如秋水的女子於他身畔坐下, 她的動作細看可見生硬, 似乎在模仿著誰。

“咳咳...太傅, ”容玨忽然擡眸, 扣住她欲替自己披上大麾的手腕,霎時間一陣鈴響, 兩個鈴鐺輕輕相碰,就像一對璧人間的呢喃。

少年的眸光悄然一黯,卻又覆漾起笑容, “太傅,謝謝你。”

“謝什麽?”女子稍顯僵硬地拍了拍少年的頭, 道:“......容玨,天色已晚,我們”

“我們...”他接話, 輕逸喟嘆,“唉, 是該安寢了。”

......

紅燭剪影, 少年安安靜靜地抱膝臥在床邊, 他未脫鞋襪, 一雙眸卻定定望著步步走近的女子。

她一邊放下重重紗簾,一邊解衣,含羞帶怯地立在容玨跟前。

“殿下,我...”

她楞了楞,伸出的手被容色蒼白的少年緊緊握住,容玨擡眸,道:“檀婳,你不是她。”

哪怕,你重新回到這個身體,學著她蘇袖月一顰一笑。

“呵...”檀婳苦笑著跌坐在地,“殿下,將就一下也不可嗎?”

“我只要,你活著呀。”

容玨靜默片刻,到底還是扶著她起身,道:“檀婳,她在我身邊,三天勝過三年,你明白嗎?”

“所以...”檀婳留下兩行清淚,“蘇大人不在了,殿下也不想活了嗎?”她話落,只覺一陣陣鉆心的痛,捂向心口,那裏...她求著徐芷種下了雌情蠱,難怪會疼。

“檀婳,我並非不想活,只是覺得知足了。”容玨輕擰秀眉,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取下帶著兩個巫蠱鈴鐺的紅繩,“表姐的東西應當有用的,也許...是因為袖月來自異世,這裏的東西並未能鎖住她的魂,但是檀婳——”

他把鈴鐺放到對方手中,認真道:“這個身體恐怕無用了,回檀婳的身體裏吧,那具身體帶著一個巫蠱鈴鐺,表姐說...一去二留,你離開這段時間裏,因為去魂的緣故,不會有其他魂伺機占據,屆時,你取下那條手鏈,待重新進入檀婳身體後,帶上手中這條,應當就無礙了,總之...你好好活著。”

他不疾不徐囑咐著,聲音竟是越來越微弱。

“殿下!”檀婳紅著眼眶扶住他,痛聲道:“我不要...”

“為什麽?殿下,你為什麽要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呢?”

容玨漾起苦笑,取出懷中重新接上的兩截白玉簪,低聲反問道:“那麽...你呢,”為什麽要喜歡我,明知不會有回應,還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為什麽呢?

他斂眸,無聲啟唇:“檀婳,她不愛我,比她愛我...要好過。”

若非兩廂情願,其實你的義無反顧,也許對你所心愛的人而言,反倒是一種負擔。

“殿下,我明白了。”檀婳忽擡首憋回眼淚,揚起釋然的笑意,“我會如您所說,好好活著。”

“謝謝你。”容玨輕輕闔上眼眸,笑著握緊了手中的白玉簪。

“不要,殿下...”

檀婳擡首隱忍痛意...心之所願,何須言謝。只是你非我良人,註定不能把我小心安放。

她輕嘆一聲,取出懷中的玉牌,心中已有了決定,那日...蘇袖月的耳語,不僅告知解蠱的方法,還提及了有關前朝餘孽。

檀婳想,她也許要找到那個人,與他相認,告訴他...她才是他真正的主上。

完成,未完成的事業。

殿下,載入史冊,那是我能離你最近的地方。

......

往生臺旁,蘇袖月收回眸光,波瀾不驚的心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想,檀婳要找的人...是他吧。

嚴慎言,我還欠你一聲抱歉。

其實,告知檀婳,蘇袖月就猜到了這結局,只是覺得從此覆不相見,嚴慎言有權利知道真相。

說到底,是她攪亂了他們原本的軌跡,在完成自己任務的同時,她刻意的、無意的,不可避免地犧牲了一些人,蘇袖月想...她沒辦法舍棄目的做個讓人人都皆大歡喜的聖母,能做的,是在可選擇的情況下,盡可能不傷害別人。

她問活閻王要救命的丹藥便是出於此,同樣的,刺容玨那一下,也在請教過活閻王那小子後,偷偷練了無數遍,最後才做到不傷及重要心脈。

換言之,蘇袖月能做的,是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盡可能長遠地看待問題,采取解決措施時,選擇傷害較輕的方式。

其他的,聽天由命。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便是如此。她收斂好心緒,再望過去,往生臺又發生了變化,流動的畫面裏,是蘇袖月熟悉的人,

郡主,徐芷。

蘇袖月不禁微微訝異...

熟悉的,僅有幾個透氣小孔的暗房間裏,劍眉英挺的女子輕吹著玉笛,於她面前,蓬頭垢面的中年男人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帶動身上的鐵鏈嘩啦作響。

伴隨著笛聲,他似慢慢恢覆意識,渾濁的眸狠厲起來。

徐芷見此收回玉笛,半蹲在一米之外,問道:“徐將軍,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逆女,我是你父親!”徐攸怒道,心中的恨霎時噴湧而出...

徐芷,你竟敢勾結莫景,拉攏逝之,合夥給我下傀儡蠱!

“呵...我說徐將軍,您怎麽不想想,怪只怪您惹得天怒人怨,莫叔叔也好,容帝也好,我也好,皆對你恨之入骨。”

徐芷話落,用玉笛抵在生父額頭,洞悉一切道:“表弟死了,你以外戚之名,再隨便抱個小孩,便可挾天子以令諸侯,名正言順地享無上權利。”

“徐將軍啊徐將軍,從前直到現在,你都太要面子。”徐芷嘆惋道:“若不是你不敢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斷袖,我母親便不會有那樣悲劇的一生,你喜歡容帝,拼命把他拉到黑暗,可曾想過他的感受?”

她搖頭,“這件事上,你比不上容玨半分。”

“住嘴!”徐攸喝道:“我再不濟,也是你的生身父親。”

“哈哈,也只是生身父親而已,”徐芷冷笑,“所以徐將軍,我留了你一命。因為我覺得...你實在沒有顏面,去黃泉面對一心愛你,願意為你保守秘密,卻被你的疑心害死的母親,還有...一心向佛,淡泊無爭,卻被你的嫉妒害死了的姑姑。”

“徐攸,你不配。”

徐芷話落,忽然大聲笑起來,笑出眼淚,“想要就想要,立了牌坊又想當婊|子,天下沒有這麽好的事。”她一把抹去眼淚,橫笛於唇邊,再次操縱傀儡蠱混亂徐攸的心志,待他重新暈倒,匍匐於地時,才沒有絲毫情緒道:

“徐將軍,你不敢做的,我替你做。”

你不敢自立為王,我偏要成為女帝。

你不敢承認斷袖,我偏要開化男風。

“莫叔,出來罷。”她輕暼暗處,納玉笛於袖中,淡道:“多年來,母親的仇也算得報,您...也可以安心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了。”

“阿芷,我答應過她...活著一日,便替她,照顧你一日。”

文弱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從暗處轉過身,粲然一笑。

理去下巴胡茬後,莫景不像是徐芷的叔叔,更像是哥哥,他輕笑:“我們阿芷三日後登基,莫叔叔怎麽會錯過。”

“您不怪我?”徐芷微怔,她做出這驚世駭俗的決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嚴慎言,她知道他想要什麽,所以...把從生父徐攸身上學到的手段,用得淋漓盡致。

得不到,就牽制在身邊。

徐芷不禁苦笑一聲,他再不屑生身父親也不能否認,骨子裏留著徐攸的血,而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在她童年啟蒙裏,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她想,若沒有莫叔叔,自己恐怕...這一生,都失去愛人的能力。

就像容玨,那麽努力想好好愛蘇袖月,卻一開始就用錯了方法。

也許對表弟而言,離開...是最好的結果,哪怕他得到蘇袖月,骨子的觀念也並非一朝一夕可改,即便他們成親,日後也會存在許多問題,或許他願意為了蘇袖月改,可改之前,傷害就已經發生了。

徐芷無奈搖頭...不得不承認,家庭對人格,有著致命的傷害。

哪怕她窮極一生想擺脫徐攸的印記,也會在行事作風上,不自覺向他靠近。

可悲又可恨。

正是如此,徐芷希望...嚴慎言是自己的救贖。就像一縷光,或者是一根救命稻草。

說來奇怪,沒有理由,就像表弟喜歡蘇袖月。

他們這樣的人,薄情又長情。

然徐芷未料到的是,失去嚴回,失去蘇袖月,與檀婳互通底細的嚴慎言,早已不是當初的嚴慎言,莫說成為別人的救贖,他本身...就需要救贖。

而他的救贖,是他的心癮,亦是他的解藥。

嚴慎言,等這一個救贖,足足等了七年。

*****

漫天的雪地裏,蘇袖月輕踏於綿軟的皚皚白雪上,沒有留下一個腳印,也不覺得冷。

往生臺裏的景象,無疑是真實的,容玨也好,徐芷也好,他們已經歷,或者正在經歷各自的痛苦,這世間,幸福總是相似,痛苦卻各有各的不同。

她不禁想,嚴慎言會如何?

若非從往生臺景象中得知,蘇袖月還不知道嚴回已離世,這聒噪的娃娃臉雖然傻乎乎的,卻至純至善得可愛,嚴慎言那個人...又是嘴上什麽都不說,卻比任何人都要在乎的性格。

這樣的小黑炭,不會叫苦喊痛,就像一座休眠火山,把所有的情緒壓在心底,隨時可能爆發。

天知道,等嚴慎言爆發時,會作出什麽樣的幺蛾子?

蘇袖月不敢細想,她轉了轉手腕上的紅色錦帶,又重新回到了室內,這不長不短的透氣時間,足夠壓下她看過往生臺景象後...難以言喻的心情。

“你回來了?”耳畔傳來已算熟悉的聲音,一回生二回熟,蘇袖月擡眸笑道:“卿瑾大人,您似乎不怎麽出去呢?”

第一次,是我初來這裏,第二次,是我功成身退,集成血液歸來,就好像...因為我,您才可以出去。

或者說,因為我手上這錦帶。

她細細思索,不難發現,初見卿瑾時,他撐一把緋紅紙傘,後化作自己手上錦帶,第二次再相見,亦是一把緋紅紙傘,而那時,她錦帶上的光亮已全部黯淡。

像是一回到這裏,就被擢取了去,而後來,如她猜測,容玨的心頭血早已莫名其妙收入了白玉瓷瓶中,這些巧合不得不讓蘇袖月懷疑,眼前如仙的男人...需要錦帶上的光亮作為能量。

他走近外間漫天的風血裏,也只有在能量最充足的時候。

忌憚也好,難言之隱也好,於蘇袖月而言,從中發現的...是可以交涉的籌碼。

她含笑,直視著帶著修羅面具,神色莫名的俊美男人,道:“卿瑾大人,我可以...提個小小的要求嗎?”

“蘇姑娘,你要知道,”卿瑾削薄的唇角輕輕翹起:“太聰明,也不好。”

“你需要我。”

她沒有正面回答,笑容愈發燦爛,“卿瑾大人,這天下,沒有談不攏的生意,只有不坦誠相待的商人。”

“呵...”男子唇邊逸出輕笑,卿瑾含笑道:“你還想要什麽?”

“不是還要,”蘇袖月淡道:“你許我的重生,是張空白支票,未落到實處,我現在,想討些實用的東西。”

“真有意思。”卿瑾難得來了興致,他沈吟片刻,道:“莫妄想覆活其他的能力。因為...”

目前,連我自己也不能。

“你真好。”蘇袖月漾起大大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您知道嗎?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是。”他好心情地應和。

“所以,”蘇袖月擡起臉,認真道:“我想擁有...驅魔僻邪的能力。”

一個犯罪心理學博士,不缺洞察人心的能力,卻實在對鬼怪...無能能力,從前的蘇袖月,是無神論者,可是死過,又活過,加之穿越過,她想,自己沒辦法再裝睡。

自然,遠比科學偉大,因為所有的科學...都衍生於自然。

她輕笑,眸光誠摯,“大人,您答應,還是一會兒再答應呢?”

“凡事應往前趕,不是嗎?”卿瑾難得溫潤淺笑,他伸出手,輕點蘇袖月眉心,“如你所願。”

“還有,不必叫大人,喚我卿瑾,若不習慣,便叫師傅。”

怎麽說,獲得我的能力,也是一種傳承。

“謝謝師傅。”蘇袖月從善如流,師夷長技以制夷,卿瑾,我不怕鬼怪,我最怕你啊。

她摸了摸鼻尖,乖巧道:“師傅,我準備好了。”

“乖徒兒,選一個。”

卿瑾輕撚指尖,往生臺周邊霎時圍攏六幅畫卷。

時過境遷,憶起容玨那張工筆畫早已灰飛煙滅,蘇袖月不禁輕擰眉頭,欲選一張最看不順眼的。

得到卿瑾點頭示意後,她提起放白玉瓷瓶處的青燈,走向環繞額畫卷附近。

“就是你了。”蘇袖月凝眸,停下腳步,畫面上,男子一身不染纖塵的白,雲袖上卻用蘇繡勾勒著藏於叢雲後的明月。

“風騷。”蘇袖月這樣想著,提起青燈,如上次般去看小字,手忽然抖了抖...

“言慎嚴?!”

難道是巧合?她小心翼翼地上移青燈,男子本不被看見的面容在照映下一點點顯現出來。

口如含朱丹,鼻若懸膽,眼若...嚴慎言?蘇袖月微張著嘴,不會吧?她咽了咽口水,小黑炭那雙眸她見之不忘,漂亮得要命,尤其是哭的時候,簡直是像開傾世桃花。

奇怪的是...這雙眼,眼角附近,

沒有淚痣。

更神奇的是——

他不黑,別說黑,簡直要白化了。

“咳...”蘇袖月裝模作樣偏過頭,當著卿瑾的面漫不經心地點燃,心裏卻像過山車般忐忑。

剎那間,畫卷上人物的生平湧入腦海,蘇袖月撚緊掌心,面色越來越白。

言慎嚴,心思縝密。

恃美行兇,男寵無數。

十七拜相,

二十投軍營,

二十六亂朝綱,立新帝,代為攝政,橫掃臨國。

“可怕。”蘇袖月輕拍胸口,飛快暼了一眼卿瑾,見他似乎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這才用從前常給罪犯洗腦的心理術催眠自己——

哎呀,這個言慎嚴,肯定不是那個嚴慎言。

如果是,我死也不去撩他。

她深呼吸,朝卿瑾揮手告別,如壯士出征般...跳下了往生臺。

但願,

這次的身份,

能吊炸天一點。

不然,她拿什麽跟言慎嚴橫?

可惜,現實再次狠抽蘇袖月一個巴掌,讓你又忘記墨菲定律!該你倒黴。

只是這黴頭,也太...

蘇袖月醒來後,先覺冷,後發現少了些什麽,她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盤腿坐下——

想點一支煙,

把所有有頭發的,都燒了。

f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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