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後，江涵先給莫落點了杯白水，然後才點了杯雞尾酒給自己。

像是怕被她拒絕，點完單後他開口解釋道：“等下你還要開車回去！所以還是別喝酒了。”

莫落轉了轉手上的手機，沒說好，也沒拒絕，算是默認了他的意思。

除開周圍熱鬧喧嘩的人群，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沈悶。

沈默良久後，江涵溫聲道：“聽說你最近晉升為中天集團的董事長了。”

頓了頓，他勉強擠出一點笑意，說道：“恭喜！”

“謝謝！”

江涵被她客氣疏離的態度刺得有些難受，遲疑了幾秒，他看著她，語氣誠摯。

“抱歉！”

莫落終於擡眼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就在他以為她會繼續靜默下去的時候，她忽地勾唇淡淡一笑，口氣裏帶著些玩世不恭。

“你是指哪方面？是隱瞞了我你與莫雨彤早就認識？還是幫我爺爺監視我？”

江涵的臉色白了白，聲音也有些抖，有些慌地為自己辯解道：“落姐，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很抱歉。”

怕她不相信，他繼續說道：“我父親曾經在莫先生的後面工作過，小的時候我有幸去拜訪過莫家，所以雨彤小姐跟我有過幾面之交，後來我們全家升遷到境外，就再沒有和莫家的人有過直接聯系。直到幾年前，遇見了你。莫老太爺才私下找到我，希望我可以為他做些事。莫老太爺對我們家有恩，我不能拒絕，而且，他承諾過我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所以我才……”

“夠了”莫落出聲打斷道。

每個人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她能理解，所以她從來都沒有派人去調查過他的過去，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懷有目的地窺探她的生活。

喝了口加冰的白水，莫落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眼神飄向遠方，她靜聲道：“江涵，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但是，我沒有辦法原諒你，這個世上，有且僅有一個費爾米納，從前我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一個大方的人，現如今，我還是這句話。”

江涵神色頓時變得倉皇失措起來，出聲喊道：“落姐！”

莫落從高腳凳上跳了下來，拿起桌角內側的包包，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認真的說道：“江涵，沒有結局的感情，總要結束。不能擁有的人，總會忘記。”

“從此山高水長，你我再無瓜葛，珍重！”

說罷，她不再停留，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江涵緊緊地握住左手邊的欄桿，拼命克制住自己才沒有追上去。

莫落乘著電梯直接抵達了地下停車庫，在離自己車的幾步之外，突然聽到一陣輪胎摩擦地面的巨大聲響，她偏頭往旁邊看過去，一輛黑色面包車筆直地沖著她這個方向飛速開來，電光火石之間，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來自背後的一股張力重重推向一旁。

剎那間，她的耳邊響起了車子撞擊物體的聲響。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

顧子眠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莫落急急的跑到他的身邊，那輛肇事的面包車已經不見蹤影，只殘留了幾股烏黑的煙氣飄在半空中。

她輕慢地抱起顧子眠的上半身，第一次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對，打電話，腦子裏忽地閃過這個念頭。莫落如夢初醒般，顫抖著拿出手機，撥出了急救電話。

“餵！你好。”

“你好，這裏是茂林路181號地下停車場，有人出車禍了，你們快點過來。”

“好的，我們馬上派救護人員趕過去。”

顧子眠眼皮眨了眨，艱難地出聲道：“別打電話了，你跟我說說話。”

“好，你想說什麽？我都陪你。”

聞言，顧子眠笑了笑，滿足道：“這是你第一次，對我這麽有耐心，真好。”

莫落的眼眶熱得不像話，心裏的愧疚感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顧子眠，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的氣息微弱，唇角卻還是止不住的往上揚，“莫落，你不用愧疚，對你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就算為你送了命，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身上的力氣在慢慢流失，顧子眠閉了閉眼，忍住了全身綿細刺骨的疼痛與眩暈，緩緩開口道：“阿落，”

“我希望你一生沒有軟肋，不像我，別人提到你，我就輸得一塌糊塗。”

莫落再也忍不住了，眼淚驀地往下一滾，落在了他的臉上，她俯下身，慢慢擁住了他，喃喃道：“顧子眠，你一定要堅持住，算我求你了。只要你能挺過來，我什麽都答應你。”

身下的人並沒有回應，她慌得不成樣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顧子眠！你別睡！”

“顧子眠！你睜下眼看看我。”

顧子眠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眼皮卻越來越沈重。意識模糊之間，好像有什麽東西砸在了他的臉上，滾燙灼熱，讓他疼到了骨子裏。他拼盡全力想睜開眼睛，卻還是無濟於事。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

那時候，母親還沒有去世，每年開春，油菜花盛開的季節，她都會帶著他去C市看望外公。

坐落於C市郊外高地的獨棟別墅，像是被油菜花海捧在手心守護著的獨一無二的珍寶。

微風總會攜著陣陣清香，縈繞在他的鼻尖，勾得人心直癢癢。

也正是在這樣一個花香四溢的季節，他遇見了莫落。

和以往眾多英雄救美的故事不同，他第一次註意到莫落的時候，她正在被一群人欺負。

幾個男生圍著一個瘦弱的女孩子，邊罵著難聽的話邊揪著她的頭發不放。正常的陌生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沖上去幫忙。

但是很不湊巧，他並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即使看到她被欺負得那麽慘，也僅僅只是覺得，這個女生真是蠢到家了，被那麽多人圍攻，都不知道反擊一下，像個木頭人一樣，活該被人欺負。

顧子眠優哉游哉地站在一旁觀摩著戰況，女孩則無聲無息地坐在那任他們羞辱，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脫線木偶。

直到那些男生看怎麽欺負她都沒什麽反應，就沒勁地走開後。

他不急不躁地走上前，擡著下巴囂張又平靜的睥睨著她。

女孩對他的審視視若無睹，冷冷清清的繞過他，眼看著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彼時的顧子眠，年少氣盛，加上平日在家裏養尊處優慣了，自出生之日起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無視他的存在。

見她擡步欲走，他加快一步擋在她的面前，毫不留情地嘲諷道：“現在有脾氣了，剛才那麽多人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有反應，欺軟怕硬的家夥。”

莫落還是沒理他，側過身子就要從旁邊鉆過去。

顧子眠的犟脾氣被她激上來了，狠狠地扯過她，還要再說話。

沒想到女孩突然死命掙紮起來，一來一往，他一個不小心的推扯，就把人扔下了田埂。

女孩仰面摔在了油菜花田裏，柔軟的泥土並沒有讓她感到太多疼痛。

但顧子眠卻嚇得不輕，趕緊伸出頭往下看，卻正好對上了她擡眼的視線。

很多年後，顧子眠回憶起那個瞬間，都無法說清自己當時的感受。

明明只是個青澀的小女生，周身卻散發著超乎同齡人的漠然與冷沈，看向他的時候，深色的眼睛清汪如水，像一泓山谷的泉水緩緩淌過他的血液。

顧子眠感覺自己心臟的某一處，不自覺地塌了一角。

女孩無視了他的異常，沒有一絲情緒地開口問他：“滿意了麽？”

他神色怔楞，所有的思考都在和她對上眼的那一秒戛然而止。

見他半天沒說話，女孩就兀自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靜靜地走開了。

從那以後，顧子眠開始偷偷溜出去看她，她似乎不喜歡和人交往，總是一個人坐在田野裏發呆。

找不到和她說話的機會，顧子眠只好暗自跟在她的後面默默觀察她。他無意間打聽到女孩的名字，莫落，真好聽，他反覆在心裏咀嚼著這兩個字，臉頰忍不住有些發燙。

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那時候還不明白情為何物，他只是覺得，她很不一樣，至於具體原因到底是什麽，他無從得知。

女孩從來沒有發現過他這個人的存在，或許發現了也只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時間一晃而過，不久後，顧子眠離開C市的日子到了，那天他起了個大早，跑到油菜花田裏摘了很多新鮮的花，精心編成了一個漂亮的花環，思慮良久，他還是選擇放在了莫落家門口的臺子上。

轉身離開之際，他默默在心裏許願，莫落，等我回來。

只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辛辛苦苦編織的花環被莫落的外婆奇怪地扔在了屋後的掛鉤上，莫落連看都沒有看到。

等到他來年開春飛奔趕到C市的時候，莫落家已是人去樓空，什麽都沒有了……

N市第一人民醫院內，莫落雙手交叉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聞迅匆匆趕來的Jack和Sweety面色凝重的站在她的身邊，靜候著手術的結果。

幾個小時後，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主刀醫生走了出來，莫落等人迎了上去。

“醫生，情況怎麽樣了？”

“手術還算比較成功，但病人失血過多，車禍撞到頭部和肋骨，可能還需要轉入加護病房看護一段時間。”

“好的，謝謝醫生！”

“不客氣，應該的。”

等醫生走遠以後，莫落偏頭看向Sweety，吩咐道：“我有點事需要你去處理，車禍事發停車場的監控錄像，你盡快把它調出來，另外，封鎖所有相關消息，顧家二少出車禍的新聞絕對不能被曝出去。”

“好的，落姐！”

“對了，Jack，立刻通知顧家的人來醫院。”

“好，我知道了。”

略微猶豫了片刻，他轉頭看向他，不確定地問道：“留你一個人在醫院，沒問題麽？”

莫落眼睫低垂，走廊清亮的燈光照在她沒什麽血色的臉上，凸顯得她的臉色更加透明。

聽到他的話，她眸色薄涼，搖了搖頭，冷靜地陳述道：“我已經通知丁叔了。”

“那好，你多加小心。”

“嗯！”

這一晚，註定又是個無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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