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時候近了年根兒，朝裏的部院衙門都開始休息了，可翊勳卻反倒忙了起來。這日正下著大雪，掌燈時候翊勳才頂著兩肩的雪花回到府中，卻見翊功與和泰、樂村先生正一邊聊天一邊擺著酒等他。

“溫酒賞雪、圍爐夜話，你們好興致啊！”

幾人一見是翊勳回來，忙紛紛離座行禮。“哥哥，半個朝廷都歇了怎麽你這早晚才回家？”

“人歇事不歇呀！今兒一直在宮裏跟皇上議事來著，轉了年又要換防又要整飭旗務，皇上又打算讓我兼著都察院的差事，只怕要越來越忙了！”

“都察院？那不一直是總理大臣親自負責的麽？”

“怕是鼎誠泰票號的事情，皇上要責罰李老中堂吧？”黎樂村笑著說。

翊勳點了點頭：“看來皇上確實要明吏治的……你們今兒這是個什麽局兒？”

翊功見他問，忙說：“哦，英額嶺的莊子上送來四對兒飛龍，也算是個稀罕吃食了，不都說天上龍肉好吃嘛，就請了三哥和黎先生來，咱們嘗個鮮！”

“也好！你們先把菜和酒都熱熱，我去後面看一眼，換了衣裳就出來。”

翊勳惦念伊蘭的身子，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寢房，聽伊蘭說了一切都好，才換了常服又返回花廳。

酒過三巡，翊勳問和泰：“老三，荊州駐防的差事已三年屆滿，你可有什麽想法？”

“我還不是在哪裏都一樣！”和泰也放了手中的酒杯，說道：“在京裏謀個肥差吧，怕你說我有朋黨之心；在外謀個職吧，二哥你平心論，我在外面飄蕩了多少年了？若真肯依我之心，我就在你跟前兒做個侍衛長吧！”

翊勳苦笑了一聲道：“哼，我這府上是占了什麽風水，你們一個個的都打破頭的想來作侍衛？再說了，這幾年巴鼐歷練的也確實很得用了，怎麽就平白的叫你給替了？今兒吏部已經把官員考績的結果呈遞給皇上，我們說了大半日的就是這事兒。”

“哦？皇上給我派了什麽差事？”翊功搶著問。

“你不是說還喜歡呆在軍中麽，我特地給你請了綏遠駐防的差事，你願去麽？”

“綏遠……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哥哥啊……”翊功嘟囔著。

翊勳和黎先生相顧一笑，又跟和泰說：“阿蘇禮兄長擢升山東布政使，調你任鑲紅旗滿洲都統，職位雖然不高，也算是個清閑的所在。”

“請王爺恕黎某冒昧，兩江、湖廣和川陜的主政可有更替？”

“湖廣沒有變化，江蘇巡撫放了原任湖南道的裕泰，戶部尚書春元出為四川巡撫，杜介堂被貶為浙江布政使，陜甘總督提的是宗室正耆。”

黎先生點了點頭：“是了，兩江湖廣是朝廷倉廩命脈，果然還得是皇上的心腹才行。兩位司徒明為貶謫，實際上卻是放了肥差，皇上這也是煞費苦心啦。”

“其實他們兩個到底是受牽連的，於公於私也都是說得過去的！”翊勳說罷起身，對和泰說：“你先在都統任上自在幾個月，等我這邊安置妥當了，再跟著我忙一陣子！今兒帶回來的奏疏還沒看，你們慢用。”說完便在蕭遠山的陪伴下回了內院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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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剛過，宮裏遞出來太後的懿旨，選了正藍旗漢軍五品雲騎尉、翰林院侍學士黃本興之女為翊功的福晉，著內務府辦理豐親王大婚事宜等等，並將吉日定在了三月初。偏巧伊蘭的身子一日重比一日，實在不方便操持這樣的事情，翊勳又帶著翊功親自去請了六嫂、康親王福晉做主，才勉強安置停當。可犟脾氣的翊功又說什麽也不肯開府，一來是打量著新修府邸不是一日半日的工程，二來已有的院子又都離裕親王府太遠了些，三來偌大一個王府，王爺和福晉長時不在家，勞什子的事情也太牽絆了些。索性就賴在翊勳的東跨院，央求他哥嫂不急不緩的給他慢慢修院子，就連皇封的佐領、莊田也都一並委托給了翊勳打理，只求個樂得自在。

轉眼過了年，稅庫銀案的處理結果也公諸於眾。主犯朱斌被籍沒家產填補虧空，涉案的四十餘名大小官員各自依律殺的殺、流的流。牽扯其中又若即若離的定郡王崇寬被罰圈禁半年，寧親王崇和罰俸一年、取消親王雙俸，國庫餘下的七八萬兩虧空也被勒令由兩府一齊填補。總理大臣李從深因失察被降了兩級，留軍機處行走，康親王崇孝因處置得當、辦案有功將功抵過。翊勳則在原有差事外加管了都察院，聖旨命他“整飭吏治，嚴肅朝綱，務必使源頭活水清冽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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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禮趕在大婚的翊功赴任前回了京，兄弟幾個三年來第一次坐在了一處，他們喝著酒聊著天，從湖州的鄉俗到地方政務，從途中的見聞到民風世態，一直持續到夜深時分。翊勳端著酒杯看看坐在對面的翊功，又轉向黎樂村道：“樂村先生請上，勳有一事想求，還望先生俯允。”

“王爺這樣說是要折煞黎某了，但有驅使，肝腦塗地而已！”

“先生快快請起！我只是想請先生辛苦一番，此次跟著翊功去趟綏遠……他雖然在和泰帳下歷練過，可畢竟這一番是要做藩鎮主帥的，軍庶事務大小應承我只怕他身邊不能沒有您這樣的謀士在呀！”

“可是黎先生走了，你這裏怎麽辦？”翊功反對道。

“我與黎先生所談已非一日半日，目前看皇上的意思和朝廷的態勢，吏治這一塊就要忙上一段時間的，按照我們之前商議多時的安排，應該可以應付。何況也不是就把個國士還給你了，等你在那邊站穩了腳跟，可以自己洞察秋毫了，我可是要應請先生回府的！”說著幾個人笑在了一起。

“其實王爺不說，黎某也已經有此意了，只是您不提我不敢貿然提起的。看來您和豐王爺這手足之情還真是……”

“誒，我欠他一條命咧！只是要辛勞您遠行了。”說著翊勳親自為他斟滿了酒，“來，翊勳代舍弟謝過先生！”

“分內之事，何足掛齒。”黎樂村滿飲了，才環視了一圈座中之人道：“今日沒有外人，黎某臨別有兩件事務必要進言給您。”

“先生請講。”

“您整飭吏治朝綱是為國為民的大好事，但請務必守得住尺度，須知有為有不為、有急為有緩為的道理。朋黨盤根錯節、遮蔽天日，您一定要讓這‘天日’覺得您是替他打開局面的人，而不是將他與黎庶阻隔的人……”

“黎先生好見解！”坐在翊勳下手的阿蘇禮說：“當今皇帝最忌諱的，怕就是這個皇位的得由了，主子要清吏治又最容易讓人產生敬畏之感，這個度確實不好拿捏啊……”

“倒也無妨，請王爺走一手‘澄明通透’的棋，有見解都在私下與皇上陳奏商議，若他覺得是個好法子，自然‘政令上出’德名千古，若是覺得不行也無傷大雅，給足面子嘛。”黎樂村見翊勳點著頭，又繼續說：“這第二件事，是我要勸您保重玉體。黎某雖然不是大夫，卻也通那麽一點兒岐黃之道，您當年的重傷是死裏逃生一般，現在雖然機體痊愈，但內氣所虧往往卻是不見於外的。思慮過甚本就煎津耗液，若是再奔勞無度……”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來：“這裏有十餘個學子，或為黎某當年同席之友，或為年來在京結交之才俊後生，多少的都也有了功名在身，王爺若是需要人手，這些人大約還是堪用的，聊為王爺分憂吧……”

翊勳接過那信封，鄭重道：“先生待我真是款曲周至，這番心意翊勳領受了！”

“夫謀事者，當盡其責。村夫宰輔，合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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