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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西北望射天狼·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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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翊勳只套了件鎖子甲便跟穆爾察一起巡查起大營來。

穆爾察從懷裏掏出那個扁酒壺,悄悄的塞給翊勳道:“太冷了!ejen知道的,要心疼的!”

翊勳聽了,接過酒壺灌了一大口:“不然怎麽辦?人多衣服少,誰家的兒子不是爹生娘養的……你說我今兒……是不是急躁了些?”

“有的,不過錯處的沒有!”

“阿瑪讓你來,是放心不下我,我何嘗不知道?如果不能替他老人家分憂、不能克敵於國境之外,我又有什麽顏面回京覆命?”

“ajige_ejen,軍務的我也知道些,沒有狠手段也不容易弄好的。不過是,好處的也松著管些,能聽話,就是好兵嘛!”

“你是說要恩威並施麽?”翊勳笑著問。

“inu(是)!”

“哈,西北窮著呢,能搶到些什麽?就那麽幾個鎮子,多少人盯著……”

兩個人正說著,卻聽見遠處傳來陣陣強健有力的歌聲:

天山南北兮,佳人遙望。年來馳騁兮,我亦相思。

風雪狂兮,安能吹我冷?同袍同澤兮,生死共此衣!

辭親出征兮,家國萬裏。赤子熱血兮,百戰榮歸。

生逢明主兮,戰死焉有憾?願為皇爺兮,兄弟一心齊!

…………

翊勳聽了這歌聲,心中升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來。他好像又想起了當年的南越,和自己背靠背殺出一條血路來的兄弟們……他知道,這些跟隨自己背景離鄉的年輕人是此時他最堅實的依靠。他們與自己雖然身份不同、血統不同,但為了家國這一同樣沈重的理由,此時此刻團結在這烽煙繚繞的西域,必須一以視之、做到戮力同心才能得到最好的結局。而今如果自己能將對公允的理解和追求註入這二十萬年輕人心中,待他們榮歸故裏、散入鄉間市井後,也未嘗不是割除積弊的一支力量。畢竟,只有直面過生死的人,才懂得珍視生活,只有體會到公允難得的人,才會全力維護秩序的公平。

“ajige_ejen,muse_genembio?(小主子,我們過去麽?)”穆爾察輕聲問道。

“不去了,擾了人家的酒興。”翊勳微笑著說:“鑲黃旗的軍帳在哪裏?我們去那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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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的軍帳外篝火正旺,衣著單薄的士兵們正在飲酒烤火,這裏的歌聲並不比剛才的低沈,仔細聽時,竟然是一樣的內容。翊勳快步走到篝火前,也不待眾人起身,便找了個地方踏踏實實的盤腿坐了下來。單薄的衣服透著鎖子甲的寒氣,在外表的堅強下,其實他早已經凍透了骨頭。

當官兵們看出這是他們的主帥時,不由得一陣慌亂,正要起身整隊,翊勳笑著喊道:“都忙什麽!我都坐下了,難不成還要起來麽?剛才如何現在便如何!arki_bici_minde_majige_jalgiya!(若是還有酒就給我勻一點兒!)”

聽翊勳這樣一說,大家緊繃的神經反倒松弛了下來,一個老兵托來一只大海碗,為翊勳滿滿的倒了一碗酒,送到他的面前。翊勳雙手接過海碗,在大家的註視下一飲而盡,官兵們發出一陣讚嘆的喝彩聲。

“再來!剛才兄弟們唱到哪裏了?繼續繼續!”

幾個士兵互相使了個眼色,便又開始唱了起來。

“你們從哪裏學來的歌?”

“回主子,前面漢軍先唱的,奴才們覺得這詞兒寫的妙,就跟著學了!”

翊勳會意的笑了笑,一邊伸出凍僵的雙手烤著火,一邊笑著聽這激昂的歌,不知不覺的竟走了神。看著他那映在火光裏單薄衣裳的身軀,一個侍衛實在忍不下去了,他輕輕的脫下自己的常服袍,披在了翊勳的身上。

翊勳猛地回過神來,將帶著體溫的常服袍取下,又塞回那個侍衛的手中。“給我了你還有什麽,拿回去!”

看到這一幕的官兵們不再說話了,他們齊齊的打千在地:“ejen(主子)!”

“怎麽了這是?”翊勳有些吃驚,問道。

“ejen(主子),我們是您的bayara(護軍),不能看著您受凍!”為首的一個參領說到。

翊勳看著眼前這群官兵,一個個穿著長短不齊的軍裝,明顯是把能穿在身上的東西都穿了起來,有的幾個人披著一條毯子,還有的穿著從敵人身上剝下來的羊皮袍子……

“軍需物資沒有跟上來,是我這個做主帥的對不起大家!運到的裝備也全數給了前方的漢軍……你們……”

“王爺!一批批軍裝從咱大營進出,您沒留一件在身上,戈什哈們給你帶出來的貼身棉服,如今也不見了。奴才們日夜戍衛著您,什麽看不在眼裏?什麽聽不在耳朵裏啊,我的王爺!”為首的參領已經帶了哭腔:“奴才們好歹還能找點兒東西禦禦寒,可您……您是主帥啊!怎麽能……”

翊勳慢慢的走到參領的身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們的心思我明白,大戰在即,阿布卡恩都禮自然會垂顧於我!兄弟們但須勠力同心,拿下敵城便是我們凱旋回家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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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克霍罕城的戰役基本沒有遇到什麽阻礙,高漲的士氣成為這支缺衣少穿隊伍制勝的不二法寶。進駐霍罕城的翊勳終於凍病了,和泰和穆爾察一刻不離的輪番照顧著他。

“就是個風寒,你們不要這樣把我當小孩子啊!”被幾床厚厚的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翊勳勉強笑著說道。

“你還敢說!讓你加件棉衣就是不肯聽,你這一病可把穆軍門急壞了……好在霍罕城剛拿下來,大軍正好略作休整,不然看你怎麽休息!”和泰不乏責備的說著,又將他頭上的手巾板兒扔進水盆,從新擰了擰敷在他頭上。

“穆爾察呢?”翊勳說著便要翻動身子。

“你打住!老老實實在這兒發汗,不許動彈!”和泰一把按住他:“穆軍門替你在城裏巡查城防呢!”

“庫特奇將軍那邊有消息了麽?”

“已經攻克賽烏爾塔,敵所謂的結盟已經四散而去,只剩右翼殘部退守塔克什,你的包圍圈馬上就要形成咯……”

“哦,冬裝……”

“行了我的主子!你就少操點兒心吧,昨兒就已經全部配發下去了。喏,我把你的可是給拿回來了!再不穿就給你綁身上!”

翊勳像孩子似的笑了笑,長嘆一聲:“好的,我的和大夫……能不能煩勞您老家給我口水喝啊,一個勁兒的發汗,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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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被押解進京的事情在京師轟動一時,也毫無意外的引發了滿漢之間的爭議。一些滿洲勳貴元老齊齊的聚了一堂來跟老皇帝訴苦,幾乎要聲淚涕下的說滿洲根本、說先汗成例、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雲雲。

額爾登布覺也覺得翊勳的事情做得有些操切了,但軍前的情形他卻是懂的,將在外又如何能為了這樣不疼不癢的事情而牽制於他?何況穆爾察的密折上也說的明白,這犟小子說什麽也不肯換冬衣,已經凍病了。而近時銳意進取的西北戰況也足以說明軍中生氣正高,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所謂的將士離心離德。

“你們的意思朕看的很明白,當初進關的大小戰役朕也不比你們經歷的少。可是話說回來,如今的情形跟先汗的時候已經全然不同了不是麽?得,都別跪著了,賜座……坐下說吧……”額爾登布直了直身子,看著窗外正西墜的落日,緩緩的說著:“當年征戰的時候,咱們從來也沒有害怕過,因為身邊摸爬滾打出來的都是說著同一種話的親人,都是隨時可能要替自己捎小辮兒的兄弟……可現在呢?你們多暫沒帶過兵了?現在呀,調度個四五萬人就一定會有漢軍在裏面,不一樣了……要是還按著老規矩辦,寒了漢軍將士的心,這兵還怎麽帶?”

“皇上!難道我們滿洲八旗的子弟不足以為國廝殺了麽?您可以減少漢軍的人數啊……”一個老臣說道。

“嗯,朕知道你們赤忱未改,可是如今的疆土比著關外大了多少倍?咱滿洲人老老少少加一起還不到三十萬,若是盡著滿洲旗去駐防、廝殺、消耗殆盡,一旦有人圖謀不軌,這千千萬萬的漢人咱們怎麽應對呢……這一點,翊勳比你們想得明白!‘所視帳下皆國之赤子,但有敵我,未聞滿漢!以民族、旗色為由欺壓之風開不可,開之輕可天下無公,重則國破家亡,敢不絕之乎!’當年在關外,朝廷是滿洲人的朝廷,可如今朕不僅僅是你們的汗,也是漢人的皇帝呀……”老皇帝擺弄著手裏翊勳的奏折,認真的看著眼前的這一班老臣,他們大多數都是當年跟自己一起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舊部了。“你們放心,朕為江山挑選的新主,不會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的,他必然明白首崇滿洲的道理。只是在你們坐擁萬貫家財的同時,也得讓他擺的平朝廷的名氣不是?”

老臣們聽皇帝推心置腹的這樣講說,又怎麽能還不知體諒呢?一齊的起身伏在地上不住的磕頭謝罪。

“je_je_wajiha!(罷了罷了!)都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朕怎麽忍心治你們的罪呢!都起來,起來……”老皇帝坐到炕邊兒,伸手去尋朝靴,跟前兒的一個老臣忙幫他提好。額爾登布一邊起身理了理衣服,一邊緩緩的說:“你們誰家沒有扔在戰場上的骨肉?如今為國出征的將士們又有哪個不是人家的骨肉……聽說朕的小翊勳因為過冬的被服不足,已經凍病了,我這做阿瑪的怎麽能不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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