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特奇按照綽克圖的安排，帶著所轄的三個參領轉入右翼較開闊的平原地帶進行圍剿。他們的前路是一座叫茂南的敵城。

伊圖來到翊勳的營帳外時，翊勳和阿蘇禮正盤坐在地上擦著火繩槍，和泰則懶懶的躺在自己的鋪位上，幾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聽說這個茂南城還是不小的咧！”

“是嗎？”

“我剛才在寨子聽越人說的。”

“那就不知道這城墻結不結實了……”

“wede_we_gelembi？（誰怕誰？）後面的雲梯兵又不是沒上來！就是得防著點兒上面的火炮，馬跑快著些，沖到城下就不礙事兒了！”

“我說主子，可別說我沒打招呼，你登城的時候可不能跑在我前面！”

“哼，那就看你跑的快慢啦……”

伊圖聽到這兒一俯身進了帳房，五個人忙放下手裏的東西，筆挺挺的立正站好。

“好了，不用拘束。”伊圖看了看翊勳剛剛擦過的火繩槍，面無表情的說：“南越太潮了，槍擦過要及時上油布，銷信兒上沾了銹氣就麻煩了……這一仗怕是場硬仗，你們有信心麽？”

“回大人話，有！”

“sain（好）！打仗要註意聽從調配，不得擅做主張、不得瞻前顧後、不得輕敵冒進。既然住在一個tatan（帳篷）下，你們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要互為掩護、袍澤相濟，suwe_belhen_ohoo？（你們準備好了麽？）”

“benlhen_oho!（準備好了！）”

看著這些年紀相仿的毛頭小子，伊圖緊緊的握了握佩刀，他知道明天要面對的是什麽，但對於無法預計的結果還是有著一絲一縷的憂慮。

天尚未明時分，大軍便已經做好了沖鋒的準備。四佐被編在第一梯隊，目標便是攻上城頭。翊勳和戰友們一樣穿著夾了鋼頁子的綿甲，就連德頁勒也被套上了護甲，鋼盔緊緊的壓在他的頭上，右肋下的箭囊裏滿滿的插著大箭，已經上弦的滿洲弓掛在左側的腰間，那支擦得錚亮的火繩槍被他背在了身後，手裏則緊緊地握著當年先汗留下來的那把單刀。這是他第一次面對攻城戰，如此重騎兵的裝備讓他還沒開始戰鬥便已經出了一身的大汗。

旁邊的和泰偷眼看了看阿蘇禮和翊勳，小聲說道：“咱們一定得活著回來！”

“會的，打完了這一仗，咱哥仨好好醉他一夜！”

“sain_jiya！（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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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角響起的時候，萬炮齊發，剛才還沈寂的沙場上頓時地動山搖起來。翊勳策馬在隊伍中向前沖去，城頭敵方的炮火就在頭上飛馳而過，城上守軍的箭簇如雨點兒一般飛來。翊勳揮舞著單刀為自己和德頁勒撥擋著箭簇，跟著戰友們第一批沖到了茂南城下。城上的守軍見狀，忙交替著用火槍向城下掃射。統一配發配發的綿甲最大的功用便在於被火槍擊中後填彈不至於深入體內，但一陣陣劇痛和皮外傷還是在所難免的。

剛剛飛身下馬的翊勳突然覺得肩頭一沈，一股粘濁的熱浪湧了出來。一旁的和泰見他一個楞怔，忙撐著一面藤牌跑了過來。在藤牌的遮蔽下，翊勳舉了舉左手覺得並沒有大礙，便擺了擺手，示意和泰跟他一起向架起來的雲梯跑去。此時阿蘇禮已經一步攀上了雲梯，他前面的兵士不斷地被敵人從城頭掀下來，兩名敵兵奮力的將雲梯推了下去。

翊勳扶起跌落的阿蘇禮，向著身後的戰友揮舞了一下手中的單刀，四五個兵士即刻跑了過來，幾個人一起架著倒地的雲梯，用力將它再一次豎在城頭。翊勳回身看到跟自己住在一個軍帳下的明安圖和海山正和一小隊兵士被城頭的火力壓制在距離城下三十步開外的一個土包後面，忙指了指城墻上面喊道：“oncohon_gabtandu！（一齊仰射！）”幾個人會意，分做兩組在土包的掩護下，仰起身向城頭輪流射了起來，一時間城上的敵軍只好躲避，給翊勳留出了一段空擋來。

翊勳對城下的幾個人一揮手說道：“要快！跟我上！”說罷，便趁勢沖上雲梯迅速攀上了城頭。和泰本來正用肩膀死死的抵著雲梯的基座，見翊勳爬了上去，便一縱身也竄了出去，緊跟在翊勳身後。此時城頭上站著的幾乎都是叛軍，見有人攻了上來便撲了過來。和泰和接續攀上城頭的阿蘇禮忙揮刀迎戰，翊勳盯著一個揮舞著刀片向他殺來的叛軍，穩穩的一刀劈下去，那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叛軍便睜著眼睛倒在了他的眼前。他咬著牙，向自己的兄弟喊道：“護好梯子！”便向前一縱身，又迎著叛軍廝殺而去。

打著打著，他就覺得自己的左手越來越沈，偷眼看時，殷紅的血液已經流到了袖口，正走神的時候，一個叛軍握著長矛向他肋下刺來，他剛回身想用手中的單刀去搪那叛軍的矛頭，就覺得自己的後背被人踢了一腳，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前蹌去。等他就勢一滾又爬起來時，才看清這人正是自己的佐領伊圖。

兩個時辰之後，翊勳赤坦著受傷的左臂坐在茂南城的城頭上。他腳下的墻磚上滿是血跡，城上、城下、城外、城中，目之所及的地方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遠處居民的哭聲和近處雙方傷兵的呻吟聲交雜著，此起彼伏；戰場上，硝煙還沒有完全散去，燒焦的屍體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兒。明安圖剛剛用烈酒替他沖了沖傷口，除了最深的一個還在流血外，幾處小傷已經沒有大礙了，此時的他正望著城頭上一面被燒掉了一半的正紅旗發呆。

“要緊麽？”渾身血跡的伊圖依舊沒有表情，不過看起來這些血並不是屬於他的。

“hvwanggiyarakv（不妨事兒）……長官……”

“ai_baita？（什麽事兒？）”

“baniha（謝謝）……”

“活著就好！”伊圖哼的笑了一聲，是那麽短促，那麽不易被覺察，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二哥，今兒這一仗你可以升佐領啦……”躺在他身邊的和泰閉著眼睛懶散的說。

“是麽？”

“第一批登上城的就是頭功，方才又聽說咱們參領陣亡了……我猜八成伊長官會升任的，我們四佐就是你的了……”

“你和阿蘇禮的傷怎麽樣了？”翊勳擡了擡左臂，問道。

“沒你的重，長官讓他統計本佐傷亡去了……唉你別亂動啊……”

剛給一個兵士包紮好傷口的明安圖聽到他們說話，也湊趣兒道：“得，也晾了半天了，我還是給你包紮起來吧！免得你不安生，再把傷口撕開咯！聽說今兒晚上三佐他們要去城裏找樂子……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看著翊勳茫然的表情，和泰發出了一陣壞笑：“他呀，還不懂呢！一個沒出過宮的黃帶子阿哥，怎麽見識過女人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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