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覺得很奇怪。

連續兩天，他原本已經有點(麻木)習慣了晚上在廣場人堆裏遭受兩個多小時的尖叫折磨，但今天很奇怪——他們竟然有了座位。

還是在第一排，坐著整個廣場最軟最寬敞的座位。

被梨歆帶著躍過人群坐進來的時候——這個“躍”，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那個躍，從人群頭頂上跳過去——徐衍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擔心會被趕出去。

一身深青色華麗袍服的冷水煮魚很快過來了，他一張秀氣白俊的圓臉掛著熱情的笑容，“九哥九哥”的連叫了好幾聲。

冷水煮魚掃了一眼梨歆旁邊的徐衍，片刻後眼睛一亮，原本轉開的視線又一下子轉回來，很驚喜：“這是——徐衍吧？哇買一送一啊，真好！”

他喜滋滋的伸手去跟徐衍握：“徐哥，徐哥好，徐哥今天是唱個歌還是？”

徐衍習慣性地皺著眉，伸著腿大馬金刀地坐著，冷著臉一言不發，只望向梨歆的一對深黑的眼珠子裏偷著一絲熟悉人才能看出的迷茫。

梨歆接觸到他的目光，眨了眨眼問他：“你要上去嗎？”

上哪兒？徐衍茫然x2。

梨歆擡手指了指前方燈火璀璨的舞臺。

徐衍：“……”

“去嘛，徐哥，你很九哥一起來，九哥上，你陪她去呀。”冷水煮魚在旁邊攛掇，一口一個“徐哥”自來熟得特天然。他目光在兩人身上停了停，眼珠子一轉，又道：“畢竟九哥是女孩子呀，女孩子膽小，徐哥，你身為男士應該陪她去嘛。”

徐衍一聽這話下意識就“嗯”了一聲。

計劃通。我可真是機靈壞了，冷水煮魚在心中叉了個腰，又想，這句“九哥是女孩子膽小”真是咱今天說過最喪良心的一句話了。罪過。

冷水煮魚身為主持人和策劃人，自然是忙得不行的，抽空過來說過幾句話就又急匆匆走了。

“九哥你和徐哥啥都不用準備，別緊張，你兩能來就是給小魚我最大的面子啦～到時候想怎麽發揮怎麽發揮～一會兒後臺挑衣服啊九哥徐哥，我都給你們準備了好幾套～”

為表重視，冷水煮魚還把自家兄弟潮汐叫了過來“陪客”。

然而他顯然忘了潮汐本來就是個挺沈默的人，而且跟他一起久了，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自閉而沈默的人。

梨歆專註於節目，而徐衍正在對自己答應了上臺這件事陷入焦慮自閉中。

於是主客皆自閉，成為了和諧的自閉三人組。

由兩位高人氣選手玩家唱過幾場，燈光落幕，冷水魚笑瞇瞇的臉出現在了舞臺兩方的光屏上。

“今天是比賽最後一天，也是我們大家相聚的最後一個晚上。”他語氣惆悵道，“熱鬧就要結束了，好不舍啊。”

這句話一出，成功將原本沸騰的氛圍變得安靜了點，臺下的人都不免感到有些空落和不舍。

“但，”冷水煮魚話鋒一轉，故意擠眉弄眼語氣神秘道：“結束之前，自然是有壓軸的。這個壓軸保證驚喜，保證你們不虛此行。”

這話立刻勾得臺下和論壇裏守著直播的觀眾們好奇起來，很多人一看他那賤兮兮的樣子就手癢，手癢又期待。

“媽的快說！”、“別廢話！”、“壓不了軸打死你！”

“哇，你們好過分哦。”冷水煮魚委屈臉，“人家為了大家請到今天的嘉賓那真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你們就這麽對我～”

這一刻，臺下的喊話和論壇的彈幕達到了空前統一：“嘔嘔嘔滾啊！”、“rz冷水魚快滾我們要嘉賓！”、“快滾不想看你！”……

冷水煮魚捂著臉嚶嚶嚶地下去了。臺上燈光一熄，兩邊屏幕則驟然一亮。

隨後兩行濃墨亮黑的大字同時浮現：

“只要你玩過奇跡，就不可能沒有聽過她的名字。”

“——她是傳奇。”

兩行字一出，人群已經沸騰了。

奇跡玩家百億，但能當的起“傳奇”二字的，寥寥無幾。

而其中最恰如其分，也最有可能的，只有一位。

從綜合實力榜甫一出現就高居榜首兩年來穩如泰山紋絲不動、數值超越第二名倍數有餘的——

奇跡第一人，九七。

氣氛在兩個驟然閃出放大在屏幕上的數字ID出現時達到了頂點。

“啊啊啊啊啊啊啊九哥！！！！”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啊！九哥！！”

一片沸騰中，有幾位女玩家的尖叫聲以高可震碎玻璃的音調、響可令人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洪亮、情緒飽滿如十豬齊殺的優越資質迅速脫穎而出，驚駭四座的同時成為了此後若幹大火視頻的鬼畜素材。

“九——哥——上——我！！！！”

“——九哥！——九哥！——九哥啊！！！”

“啊——啊——啊——九——哥——啊——！！！！冷水魚你他娘的真爭氣啊！！！”

一片鬼哭狼嚎聲中，一身純白蓬蓬紗裙的梨歆從黑暗中向著聚光燈下緩緩走來。

她一頭長發披散著，略略別了幾個小辮子固定形狀，頭頂戴著一頂潔白的頭紗。

梨歆的臉小，嫩生生的大眼睛張著，形狀好看的唇角有點天然的翹，不笑時也有三分笑意。

下面密密匝匝的全是人，梨歆的目光掃過一圈，在音樂響起時舉起手中的圓筒形擴音道具開始唱歌。

從燈光璀璨的臺上看下面形形色色神情各異的人群，一張張面孔像是畫片一樣，有種很奇異的虛幻感。梨歆覺得很新奇。

她什麽東西都想要試一試。

梨歆唱的是奇跡東大陸游吟詩人所著的一首傳唱很廣的短歌謠，《藍心草》。這首歌謠在玩家間知名度並不高，冷水魚還是現場從萬能的論壇搜出來的伴奏。

這首歌是她曾經做的一個任務的重要一環，曲調和歌詞都很美，梨歆做任務時聽NPC唱多了，就記了下來。

她的聲線很柔軟，低而悠揚，聲音裏淡淡的沒什麽情緒，但又正因此有種自然的空靈。低吟淺唱著這首以悵惘的家鄉和思念為基調的曲子時，讓人忽然就浮現出一片秋日麥田上的黃昏。

隨著歌曲的行進，舞臺上的燈光逐漸明亮起來。

觀眾們這才發現，後面居然還站著一個人。

男性，身形特別高大，乍一看一大只得幾乎是前面女孩的三倍。

一楞的觀眾們下意識將目光落過去。

——這人穿著一身白色勁裝，拿著個話筒站得直挺挺的，像根大木樁子，長得還不錯，濃眉大眼黑寸頭，板著臉兇帥兇帥的。

這人誰啊？

見過徐衍的人很少，論壇上也很少有放圖，知道他長啥樣的人就更少了。再加之舞臺燈光下人的五官和正常看著其實有些差別，而且這裏還是東部大陸，所以一時間，至少現場臺下是沒人把他認出來的。

大家只能盯著猜測，或者截幾張圖上論壇問問。

然而，過了一會兒就有人發現了不對勁。

這個人……他是不是假唱啊……

先是底下有站得近的人悄悄地來幾句：“怎麽……怎麽後面那個舉是舉著話筒，但是嘴都不張啊……”

“好像，好像確實是一點男聲都聽不見吧……？”

“佛了，史上最敷衍假唱。”

論壇直播的倒是有鴻途的幫眾把人認出來了。

彈幕：

“我怎麽感覺幫主在假唱。”

——來自一只不願透露姓名的鴻途幫眾

“實不相瞞，我也看見了，假的太明顯了。不過我覺得幫主肯上去，已經是給了大到駭人聽聞的面子了。”

——來自一只不敢透露姓名的鴻途幫眾

“可能陪大嫂吧。對不起，我真的想笑，我真的從幫主的眼神裏讀出了生無可戀哈哈哈哈哈哈！”

——來自一只笑掉姓名的鴻途幫眾

“史上最敷衍假唱，我感覺幫主要被做成素材掛起來23333”

——來自一只全程錄像的鴻途幫眾

歌謠不長，梨歆唱完就踩著燈光在尖叫聲中退下去了。

全程舉著話筒閉著嘴雙目放空的徐衍趕緊跟著走下去，從燈光亮的那一刻起，他的私聊就已經響瘋了。

但徐衍完全沒有點開看的打算。

他只有看著上臺前截的一張他和梨歆白衣白裙的合照才能從自閉中走出來。

兩人回到後臺，徐衍頂著滿後臺玩家們若有若無的視線沈默了一會兒，悶悶道：“下線了。”

梨歆看了一眼時間，十點多，於是也斷開游戲連接準備睡覺了。

……

“玩家已成功升到70級。”

“任務：[清掃德雷迪.卡裏外調部舊部]已完成。”

歷時一個半月，梨歆每一陸都走了至少五六趟。

教諭堂這座根深葉茂的龐然大物在瑪麗安雷厲風行的清掃下，終於又被疏通經脈、羅網一樣收攏到了新的、唯一的掌權人手中。

梨歆回到莫羅斯教諭堂，找到瑪麗安提交任務時，她正罕有的獨坐在窗前。

梨歆輕輕走過去。

瑪麗安沒有擡頭，也沒有出聲，神情淡淡的，低眉虛虛撫過懷中的一件袍服。

瑩瑩璀璨的金色絲線，盈盈順滑的柔質純白底面，輕薄華貴的月光色紗料點綴得聖潔又高貴。

梨歆見過這件衣服，在上一世的東部大陸年祭，時任教諭堂堂主的瑪麗安的身上。

“好看嗎？”瑪麗安輕輕的，像是嘆氣一樣地問道。

梨歆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停了停，知道她說這句話，其實並不是需要一個回答。

果然，瑪麗安只片刻就收疊起袍服，擡眼笑道：“三天後，是我就任堂主的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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