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很抱歉這麽晚了，不請自來。”男人銀灰色的西裝光滑平順，從頭到腳一絲不茍，雖然目光看上去很平靜，態度溫和有禮、甚至算得上友好，但還是讓被註視著的張超感到莫大的壓力。

他不安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寬松得顯得有點邋遢的黑襯衫和灰褲衩，忍不住抖了抖腿。

“呃。”他發出一個無異議的音節。

男人微微傾身，雙手在身前交疊，修長的手指搭成塔型，目光落在這屋子裏唯一一間閉合的門上：“但我今天的來意，不是找你。”

張超一楞，然後面色幾變後望沙發裏一縮，癱著臉連連擺手：“不知道，不認識，別問我。”

他拒絕三連完，抗拒、又有點慫，咬著牙道：“你們趕緊走，再不走我報警了，我一鍵報警，我家裏還有監控，你們掂量掂量……趕緊走！”

男人一笑，搖頭道：“你不要這麽緊張，張先生，我們並不是什麽壞人，更不會對你做什麽。我姓徐，你可以稱呼我徐先生。”

就在張超稍稍放松一點時，他又話風一轉道：“但是人，我今天是一定要見到的。”

說著，他微微一擺手，身後兩個保鏢立刻朝梨歆的房門走去。

張超：“……”你說的都是屁話！你是個屁的良民！

“我報警了！我報警了！你們幹什麽——”張超站起來攔人。

然而他這身板對於兩牛高馬大的保鏢來說，應對起來顯然輕松得像拎只小雞仔。

“痛痛痛——”張超大叫：“小圓報警！”

“嘎吱。”

忽然傳來的一聲輕響引起了屋內所有人的註意，目光看去，就見客廳頂部的櫃子門被輕輕推開了。

裏面跳下來一個白皙纖瘦小姑娘。

沙發上，男人旁邊一直面無表情地坐這扮演一座雕像的“小老板”忽地猛一下站了起來。

小姑娘穿著毛絨絨的白拖鞋，一身白白的兔子耳朵睡衣，落地後張著漆黑的大眼睛看了看屋內。

然後她忽然動了。

白影一晃。

“嘭——嘭——”兩聲，制住馬齒筧的兩個保鏢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梨歆不太高興地看了被兩人撞翻的桌子，把滑到地上的張超拉起來。

“……謝謝九哥。”張超一起來下意識地往梨歆身後縮，反應過來後有點尷尬地抓了抓頭發。

“小姑娘力氣真大。”男子笑道，“你就是梨歆吧？”

梨歆看著他，沒說話。

“真抱歉，冒昧上門打擾。”男子無奈地搖頭，又道了一次歉：“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可能有點過於激動了，行為有一點不禮貌。”說這話時，男子的表情還是如他進門時一致的平靜，絲毫看不出他口中的“過於激動”，他站起身，走到梨歆面前，伸出手：“我叫徐振，杜菡青的丈夫。”

梨歆纖長的睫毛垂了一下，擡起手跟他回握了一下。

徐振收回手，正打算邀請梨歆回沙發上坐下，一回頭乍眼一看發現自己兒子跟過來了。

徐振一楞。

然後他就看自己那平時日常冷臉、三棍子打不出個字來的兒子繃著副外人看不出來，但熟悉的一眼就能發現他在緊張的表情，有樣學樣地伸出手來跟人家小姑娘握手：“徐衍。”

徐振：“……”

徐先生笑著搖搖頭，自個兒回去坐著了。

梨歆對徐衍笑了笑，從善如流地伸手跟他握了握。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現實見面。雖然從樣貌上來說，與游戲裏也沒什麽差別，但真人間真實的呼吸、體溫，到底還是有不一樣的。

兩只手一觸即離。梨歆走到沙發上，挨著張超一邊坐下。

徐衍不動聲色地把手收回來，背在身後，也走回去坐了。

五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坐著，一時間沒人說話。有的是千頭萬緒難以開口，有的是單純無話可說。

只有小圓很緊張地跑過來，問張超：“(●—●)主人，還報不報警啊？”

張超：“……”

張超尷尬地笑了笑，“不報，去洗點水果。”

這一打岔，幾人間那種莫名安靜的氣氛倒也散了散。

徐振伸出手，把桌上的茶端起來喝了一口，微微舒出一口氣，目光看向梨歆開口了：“她的那些……信，我看過了，很多都提到你。”

男人的眼睛長得和徐衍一個模樣，是深邃的黑色。他的目光很懷念，笑起來時眼角有一點紋路，使得那張俊美沈穩的臉上終於顯示出一點歲月的痕跡。

“她講了很多關於你的事。她很喜歡你。”男人微啞的聲音緩緩道，“我很感謝你，把這些東西送到我身邊。真的非常感謝你。”

“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收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了。她……什麽時候走的？”

“一年前。”梨歆垂眸，輕聲道

男子呼吸一頓，良久後才道：“你給我講講，她的事吧？你們一起生活時發生的，任何事。”

“如果你願意的話。”

梨歆沈默片刻，道：“可以。”

“等一下，”旁邊充當背景的張超舉手，“我是不是該回避一下？正好我游戲還有點事。”

徐振擡眸，露出一個微微的笑來，頷首。

“等一下，小張先生，我覺得我們可以一起。”旁邊的劉姓助理滿面笑容地站起身來，跟上張超道。

張超無語。

“我們可以一起打游戲呀，”劉姓助理笑瞇瞇，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奇跡傳感器：“加個好友？”

張超：“……？那這幾個保鏢大兄弟？”

四個保鏢，包括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兩，聞言一齊看向他，然後動作整齊劃一地從褲包裏掏出了一模一樣傳感器。

張超：“……”

行吧，你們開心就好。

不去想一共六個男人五個壯漢圍坐在一間小臥室……打游戲，是一副多麽奇崛而又清新的畫面，總之，客廳裏現在是只剩下徐振徐衍父子和梨歆三人了。

梨歆眸光微垂，柔和的聲音將記憶裏有關杜女士的那些過往緩緩道來。

“大約……十二年前，她遇到我，把我帶了回去。我們住在一個兩層小樓裏……”

梨歆講得慢而零散，畢竟人還是一個小孩時，留下來的那些記憶總是不那麽連貫。

她講，兩個男人沈默地聽。

徐振的神情和目光都很柔和，時不時輕聲的問一兩個問題。

比如：“她那時經常穿哪一件裙子？”

“她跟你提起過我嗎？”

“她什麽時候開始身體不好了？”

梨歆一一回答。

這段漫長的對話一直持續到淩晨一點多。

屋內的張超已經要瘋了。

“大哥們，”他雙手合十，“求求了你們走不走的？我要睡覺了我真的困了，我來不起了，我要睡了！我，要，睡，覺。”

“沒關系的張先生，您睡吧。我們可以坐在地上，保持安靜，一定不打擾您。”劉助理露出通情達理的微笑，一揮手，四個保鏢整整齊齊地盤腿坐到了房間墻角，戴著墨鏡，仿佛四座沈默的雕像。

張超：“……”

張超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算了，我覺得我還能再打一會兒游戲。”

話音剛落，四個保鏢齊刷刷地站起來，坐回床邊。

這操蛋的世界……張超想喝一杯酒。

“真的非常感謝你告訴我們這些，這對我和犬子都非常重要。”客廳裏的談話已經結束，徐振起身再次和梨歆握手，目光裏的感慨和感謝非常真誠。

鬢角微白的男人臉上仍然掛著平靜的微笑，眼眶卻泛著紅。

梨歆搖頭，淡淡道：“我只是知道，她會想要我將這些告訴給你們的。”

徐振笑了笑，又道：“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小梨——介意我這麽稱呼嗎？就是想要把你帶回去。”

“我想，這是我妻子的意願。她在信中說，你是她最愛的孩子，並且一直希望我們能和你見面。”徐振目光很溫和，口吻是商量的：“你願意和我們一起生活嗎，孩子？我會把你認作我的女兒，為你提供一個身份，成為我們徐家的一員，我會盡我所能照顧好你。”

“砰——”

徐振偏頭，見是自家兒子一腳踢在看桌子上。

徐振皺眉。

男人溫和平靜時不顯，但一旦不帶了笑意，身上那沈如山岳的氣勢就很讓人心底發怵。

“友好一點，徐衍，這是你妹妹。”徐振嚴肅道。

徐衍：“……”

“我這兒子性格有點古板，看著兇一點，但脾氣其實不壞。”回頭面對梨歆時，徐振臉上又帶回了笑容，溫聲道：“他會是一個好哥哥的，小梨。當然，如果他沒做好，你告訴我，我教教他。”

徐衍：“……”

剛推門出來的張超：“……”

“……你要走了？”張超站在門口怔怔道。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梨歆，等她回答。

“跟我走吧，小梨。”徐振開口道，循循善誘：“你總是需要一個身份的，去看看這外面的世界，或者你願意上上學？徐家是菡青的家，也是你的家。你是我妻子的孩子，如果你願意，也會是我孩子。”

男人躬下身，用一個平等的、略帶懇求的商量姿態註視著面前少女的眼睛：“好嗎？”

張超木木地看著這一幕，心裏想著，她要走了……他不知道這些是個什麽情況，但也能聽個大概。

這些人顯然既富且貴，如這個男人所說，他能提供給她身份，能讓她過得很好。而自己什麽都不能做，各種意義上來說，反而其實一直是在被她幫助著。

有什麽理由和資格說出哪怕一個阻止的字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徐衍＆張超：自閉樹上自閉果，自閉樹下你和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