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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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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楚楚地傳入孟宓耳中的一聲“師父”, 讓她扶住窗扉的手瞬間一動, 微生蘭低頭退後了一步, “大王, 在下——”

“別急著否認。”桓夙微微蹙眉, 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將心底的想法說出來, 桓夙再度摸到他的虎口。

有一處熟悉的凸起,是他當年發脾氣摔宮裏的物件,後來師父尋來,他脾氣沒消用利器劃出來的口子, 後來結痂的時候又被他碰傷了,以至於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瘡口, 無論如何也消不去了。

“這是證據。”桓夙神色覆雜地捏緊了他的虎口, “師父去而覆返,是天下之大,尚不足滿足師父揚名之志,還是——”

“大王。”微生蘭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衣袖, “王後娘娘在等你。”

“不回答麽?”

桓夙微諷地動唇, “駱先生, 孤不是當年軟弱可捏的小公子, 你不回應,孤不會甘休。”

“大王,”微生蘭這一聲“大王”後頓了一個音,桓夙等著他的承認, 或者否認,但即便是後者,他也有辦法讓他反口,但微生蘭卻道:“長高了。”

一去經年,當年稚嫩青澀的幼子,如今已勁瘦挺拔,如孤巉而嵯峨的高山,姿秀疏闊,威嚴俊立,他一手熬出來教出來的幼鷹,硬了翅羽,終於長成了這般令人仰目而望的模樣。

桓夙緊緊抿起了薄唇,一絲顫動,如被風吹過的漪瀾,素以冷情著稱的大王,好像紅了眼眶。但這楚宮裏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早不記得大王當年有個太傅,更不知道大王如今口中的“師父”,又是怎樣一段錯綜覆雜的過往。

轉眼間孟宓已經拉住了他的袖口,“先生,你真的是——”她的眼睛滿溢驚訝與錯愕,簡直難以將眼前溫和儒雅的駱先生與叱咤六國的微生蘭大人串聯起來。

微生蘭捋了一把青須,頗有幾分感慨,“當年離開,是有不得已之處。但這麽多年來,從未真正忘懷過夙兒。他自幼沒有味覺,與常人不同,從小便將自己視為異類,不肯輕易走出自己劃的圈,這些年我的雙腳踏遍十一國,終於是在中山國君處得到了一種藥草。待夙兒眼睛好了,興許能一試。”

“能恢覆夙兒的味覺?”孟宓驚喜之下,不慎掐住了楚侯的臂肉,他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將人按住了。

“嗯,我尚且不能確定,夙兒到底是生來沒有味覺,還是在有記憶之前,被人下毒暗害,以至於感知五味的舌頭麻痹了,若是後者,那便可以治。”微生蘭十年前便替桓夙診過脈,他體質特殊,確實異於常人,極有可能是下毒所致。

“不論如何,一試便知。”孟宓簡直歡喜極了,沒想到微生大人尚在人世,竟然是她的教習先生駱谷,夙兒這麽久沒發覺異狀,那必定是微生蘭易容了,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手法,孟宓想起了藺華身邊的殷殷,上陽君身邊能人異士諸多,還要遍天下求一個微生蘭,可見這位微生大人的能耐了。

孟宓要留微生蘭用晚膳,膳房便多備了幾樣菜,另煮了一壺竹葉凝露烹的茶,微生蘭好竹好茶,這樣好的茶水是正中下懷,孟宓趁機挽留微生蘭,近來是桓夙治眼睛的關鍵時期,需要他隨時應變,微生蘭本想說大王的眼睛已經沒有大礙,正有轉好的跡象,此時也忍住不說了,為了好茶從善如流地留下來了。

豈料到了膳桌上,桓夙一個字都沒有,冷冰冰坐在狐裘氈上,也不動筷。

微生蘭假裝看不見,暢懷地享受王後熱情地招待,孟宓將自己平素慣愛的幾疊佳肴一股腦兒推到微生蘭大人眼前,自己難得忍住了竟一口都未用,反倒不停地勸茶勸酒,直到對面楚侯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你有孕在身,不許飲酒。”

“知道了。”孟宓對他做鬼臉,左右他也瞧不見。

看小夫妻恩愛的互動,微生蘭覺得有趣,用了幾箸,桓夙忽然捏緊了銅尊,“師父。”

這一聲沈悶的“師父”讓暖殿裏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分,微生蘭再也無法若無其事地用膳,便放下了碗筷,溫和含笑的神色也沈澱了,靜候著,楚侯突然諷刺地笑了一聲,那唇色不知何時起變得殷紅似血,“渡口那日,孤在江邊站了一天一夜,以為師父會回來,你說過要陪孤,是你失信了。”

不用看微生蘭便知道他是何反應了,孟宓都覺得被刺了一刺,他那麽怕人離開,還要她發毒誓,是不是因為,每一個他想留的,也許諾留下來陪著他的,最後都不曾留住?

微生蘭斂目,半晌沒有應答。

“師父在秦晉齊吳衛魯任相,是嫌棄孤給你的太傅不合你意?”

這句話已經聽不到絲毫埋怨了,更像是諷刺。桓夙原本便是一個偏激又尖銳的人,他記一個人的不好,會記上一輩子,但記一個人的好,也會記上一生一世,太傅是傳授他經言大義的啟蒙之師,是他人生之中第一盞引路燈,他怎麽會真的恨上微生蘭,這不是埋怨,更像是為自己的委屈聲討。

微生蘭心懷愧疚,面露慚色,“是在……師父的過。”

桓夙手裏的銅尊砸在漆紅的桌案上,茶水四濺,他清冷地笑了兩聲,便起身往寢殿走了。

“先生,”善後的孟宓忙解釋,“夙兒他,偶爾有些別扭,你別在意。”

“我對不住他。”

微生蘭第一日見到桓夙時,小小的少年抱著膝坐在孤淒的寒苑裏,燈火黯淡,少年清澈的雙眸宛如剔透晶瑩的湖泊,幽幽的暗澤不留餘力抓著最後一絲殘餘的孤傲,他進來時,少年倔強地將手裏的匕首摔到他的腳下,清冷地挑動嘴唇,“滾。”

楚宮管教甚嚴,他堂堂公子夙,不可能隨身藏帶利刃。

微生蘭知道,這柄裝飾典雅的寶刀,是他方從母妃手中搶來的,楚王賞給那位苦命夫人用以自裁的恩賜。

從推門寒苑宮殿的大門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了,自己不能不拉扯這個孩子。

……

公子霽雖然下令封鎖堯城,除卻官府受印的運糧的商隊和軍隊,不許任何人出入,但底下仍有人陽奉陰違。不少人都知道公子霽身邊少了一個美人,丟了三日了,以為他此舉是為了遮蓋醜聞,暗中尋找美人是真。

公子霽的確在找殷殷。

但派去藺華別館的人馬回來,卻只字有用的消息都沒得到,公子霽不由暗急,殷殷莫非真是自願隨藺華走的,不是如那兩名守衛所說,當時模糊見到一個黑影?

藺華身邊奇人異士甚多,公子霽也不確定殷殷是否被擄,但堯城陷入了缺糧的危機之中,公子霽眼下兩處掣肘,顧此失彼。

門客忍不住搖頭長籲:“公子重色輕一城,只怕將來傾一城啊。”

另一旁的紫衫儒士卻暗暗搖頭,“公子並不如你我所見胸無大志,他反倒是最清醒的那個,上陽君與公子有手足之情,不但如此,你我都難揣測上陽君在堯城的實力,他能在楚侯眼皮之下自郢都逃脫,必有過人之處,何況其手下高手如雲,又有張偃暗中護法,上回公子遣影衛往上陽君寒館救人,若不是後來遇上楚國兵馬,絕難全身而退。”

那人一手拍過門客的肩膀,長嘆道:“影衛來報,那寒館猶若銅墻鐵壁,易守不易攻,上陽君手下俱是死士,若非有以一當百之勇,輕易闖入不得。”

“咱們公子便猶如鄭伯懸於堯城的一柄利器,他此時雖未動作,卻已按劍而跽,鋒利著呢,若非如此,憑借上陽君的手段,哪能對峙到現在,就是……”紫衫儒士的手指壓了壓額頭上的方巾,忽然想到,若是上陽君遣人來抓走了殷殷,他是否要利用殷殷美人來要挾公子?

很快便有答案了。

“公子,上陽君托人送來一禮。”

公子霽頭疼欲裂,他的頭痛已成痼疾沈屙,年年都要出來作弄他一回,他哪裏有功夫聽人說話,但因是藺華所贈,卻不得不讓人呈上來,結果卻去了四人,直至一炷香的功夫,才吃力地擡著一口紫楠木棺材入了外院,不敢再往裏搬,怕有所沖撞,公子霽擡腳邁出庭院。

白花如雪,飄曳著撒在青年身後。

他忽然目光一慟,“掀開。”聲音已經顫抖了。

“敬諾。”兩人上前,將棺槨推開,幽然的一縷荼蘼芬芳,隨著棺槨的一點點拉開自裏邊逸出,公子霽猛地一個箭步沖了上去,那楠木棺槨之中,墊著雪白絹綃,安睡著一個紫衣美人,肌膚白若琉璃,沒有一絲血紅的人氣,緊緊地閉著眼眸,連微弱的氣息起伏都沒有……

“殷殷!”

公子霽伸手要從棺木之中抱起她,身後的禁衛門客齊齊擁上來,“公子不可!”

人死了,貴賤有別,公子怎能伸手碰一個下賤女人,公子霽暴喝一聲,將身後的紫衫儒士推得直直往後摔了一跤,他眼眶血紅,厲聲道:“你們一個個,不說殷殷是上陽君的細作了?”

人死在上陽君手中,門客們哪裏還敢說殷殷是細作,一個個抿緊了唇不吭氣兒,不敢再觸動公子霽一分。

公子霽猩紅的眼睛幹澀地滲出一滴晶瑩,他咬緊了齒關,“藺霽立誓,再不存婦人之仁。”胸口一個嘲諷仇恨的聲音,不斷地提醒他,自己有多愚蠢,一次次信任的弟弟,他傷自己,永遠不留情面。

沒有殷殷,他還忌憚什麽?那個叫囂著喚醒他殺意的影子,攜了一絲滾燙的怒火,將他的肺腑心臟燒得血脈發紅。不必忍讓了,藺霽,他從來不把你當兄長,你那可笑的一廂情願啊……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二即將走上人生巔峰了……

PS:從最高的地方摔下來,會不會更慘?咦,作者君感慨一下自己的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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