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姜嫄已經四歲了，最近她很不開心，因為阿娘好像生病了，而且爹爹還不準她看望阿娘。

“哥哥，你帶我去偷偷去看阿娘好不好？”姜嫄抱著姜覆的胳膊撒嬌哀求。

姜覆向來對她有求必應，在她大眼睛眨也不眨的註視下，點頭應了。至於被發現後隨之而來的懲罰，他並不放在心上。

姜嫄霎時笑了，笑容燦爛至極，眼睛裏像是灑了細碎的金芒，姜覆戳了戳她的酒窩，也跟著笑了。

兩人偷偷摸摸來到窗臺下，姜嫄踩著姜覆的背從窗戶翻進了屋子，一股子濃郁的藥味直沖鼻端，讓她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她看見爹爹抱著阿娘坐在床上，不停地親她，姜嫄忙捂住眼睛，爹爹真不知羞。

她輕手輕腳地從屏風後轉過去，打算給爹爹和阿娘來個驚喜，“爹爹——”離得近了，她才看見，爹爹竟然哭了，她有些茫然地去看阿娘，卻見她安靜地躺在那裏，眼睛閉得緊緊的。

阿娘還睡著呢。

她爬到床上拉著她的手喚她，“阿娘，阿娘，你快看，爹爹羞羞，竟然哭鼻子，咯咯咯……”

她兀自笑了一陣，卻見爹爹哭得更厲害了，看著她的眼神讓她難受極了，“爹爹……”

姜文轉過臉，聲音裏滿是壓抑的悲慟，“覆兒，帶妹妹出去玩兒，不要再過來。”

姜覆此時已有八歲，很是曉事，看了母親一眼，意識到了什麽，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知道母親素來體弱，常年口不離藥，卻沒想到有一天她會——

他臉上血色盡失，強忍著到嘴的嗚咽抱著姜嫄離開。

“哥哥，我不走，不走……”姜嫄掙紮著要從他身上下去，卻被他箍得死緊。

姜覆埋首在她脖子處，淚水大顆砸落下來，打濕了她的衣襟。

“哥哥，你怎麽也哭了？”姜嫄伸手給他擦淚，一雙澄澈的大眼睛望著他，裏頭倒映著他滿臉淚水的模樣。

姜覆死死咬著牙，將她腦袋按在自己肩頭，加快步子朝外走去。

身後的院子距離她越來越遠，屋子裏突然悲聲大作，姜嫄好像意識到什麽，大叫一聲：“阿娘——”

阿娘死了！跪在靈堂上，接受了一波又一波人的憐惜眼神洗禮後，姜嫄突然明白了這個事實，一股尖銳的恐慌像利箭一樣擊中她的靈魂，姜嫄昏倒過去，醒來後，木偶一般從屋子裏游蕩了出來。

大人都沈浸在悲痛或者忙碌中，沒人註意到她，還是姜覆第一時間發現她不見了。

找到她的時候，小小的人兒像只無家可歸的小獸蜷縮在山洞一角，哭得咽過了氣，睡夢中仍然在打著嗝，姜覆心裏大痛，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將她整個抱起來，安置在自己懷中。

姜嫄驚醒過來，看見他，“哇”的一聲哭起來，姜覆不斷拍撫著她的背，親吻她的額頭眼睛，“嫄嫄不哭，嫄嫄不哭……還有哥哥，哥哥會保護你……”

最後，小姑娘哭累了，睡了過去，睡夢中死死抓著他的衣襟，生怕他會丟下她一樣。

姜覆將人帶到自己的院子，給她擦了臉和手，鞋子脫了，塞進被子裏裹著，自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

亭子裏坐著一個年輕秀美的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女童，姜文抱著姜嫄踏進亭子裏時，女人忙抱著孩子起身迎了上去，露出一個溫柔和善的笑容。

她目光落在姜嫄身上，想靠近又不敢似的，“這就是阿嫄了吧？長得真是可人。”

她伸手來碰姜嫄，姜嫄好奇地看著她懷中的女童，指著她對姜文笑道：“妹妹。”

盡管她這個笑很是短暫，卻著實叫姜文驚喜之極，“嗯，妹妹，阿嫄想不想跟她玩兒？”

姜嫄看著女童，半晌才道：“想。”她掙了掙，想要下去，姜文忙放開她，任她跑到女童面前。

兩個女娃娃，一個四歲，一個兩歲，俱都睜著一雙澄澈黑亮的大眼睛打量著對方，女童伸出一只手去抓姜嫄頸上戴的八寶纓絡，上頭綴了許多寶石，紅紅綠綠，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女童的勁兒不小，扯得姜嫄身子一個趔趄，一頭栽進杜氏懷裏，她身上有著奶香味，還有淡淡的香味，就像是……阿娘的味道。

“阿嫄沒事吧？囡囡快松手，這孩子，真是沒個輕重。”

杜氏作勢在懷中女童的小手上輕輕拍打了一下。

姜嫄將瓔珞摘下來給女童抓著玩兒，“不要打妹妹。”

杜氏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好，聽阿嫄的。”

之後，杜氏帶著孩子又來了幾趟，姜嫄已經徹底跟妹妹玩熟了，“爹爹，妹妹為什麽要回去？就讓她住在咱們家呀。還有杜姨，她會將講好多好多故事。”

姜文抱著她，摸摸她的腦袋，“阿嫄希望妹妹和杜姨一直在咱們家住下去嗎？”

“想！”

“那好，就讓她們一直住進來。”

杜氏與姜文成親當晚，姜文進了屋子，對杜氏道：“你知道我娶你是為了什麽，我會給你國公夫人的尊容，但相應的，你也得履行你自己的諾言。在這個府裏，一切以阿嫄為緊，我是個大男人，粗心大意，總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你替我多看顧著她，阿妘，我會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

說完，他就起身離去，走到門口時，他淡淡來了一句：“因為阿嫄喜歡你們，你們在這個府裏才有容身之處，希望你不要做出什麽自毀長城的事來。”

杜氏沒有任何不滿，柔和卻堅定道：“國公爺放心，阿嫄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女兒，我會將她照顧得比阿妘還要妥帖。”

然而有一句話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還有一句話叫：酒後亂性。

一心緬懷亡妻的姜文又一次將自己給灌醉了，穿著打扮與已逝的瑯華別無二致的杜氏這個時候出現在了他面前，“老爺，外頭風大，我們進去吧。”

當她靠近他時，她身上的夢魂香無聲無息鉆入了他體內。

“阿濃……”姜文對著杜氏喊出了這個心心念念的名字。

。。。。。。

姜覆將手下傳回來的關於姜嫄的消息反覆看了幾遍，消息密密麻麻記滿了兩張紙，實則沒什麽實質性的內容，不外乎是——她今天早上吃了什麽，上午做了什麽，中午吃了什麽，下午做了什麽……

概括起來就是一個貴族小娘子生活日常，然而姜覆卻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之後，心滿意足，這一天也就圓滿了，圓滿過後，又是無盡的煎熬，他何時才能回到他的嫄嫄身邊？

都怪他當時年紀太小，一聽汪如海說有幫他增強實力保護嫄嫄不受人欺負的法子，就無知地跟著他走了，結果一走就是五年，五年都不得見嫄嫄的面，只能靠這些單薄的信紙來了解她的近況。

他這個哥哥，實在當得不稱職，尤其他離開時，母親才剛去世不久。只要一想到嫄嫄醒來見不到他的情景，他就心痛如絞。

目光再次落到信紙上，他深吸一口氣，快了快了，他武功馬上就能大成，到時誰也攔不住他。

“嫄嫄——”姜覆幾乎是貪婪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卻沒想到，她看他的眼神只有陌生，以及……警惕。

他設想過無數次兄妹倆見面時的情景，唯獨沒想過這一種——嫄嫄竟然已經不記得他了。

他露出一抹苦笑，嫄嫄當時才四歲，現在已經過去了足足五年，嫄嫄忘機他也是……應該的。

“你是——”姜嫄退後兩步，左右看了看，隨時準備逃跑。

今天是她的生辰，本不打算大辦，爹爹卻不同意，硬是將京城上下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公子娘子請來給她祝壽，眼前這位怕也是哪家的公子，只不過，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太熱切了些，姜嫄下意識覺得危險。

姜覆強自露出一抹笑容，“阿嫄，我是你大哥，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

他遞給她一只精巧的盒子，略顯狼狽地轉身離開。

姜妘走過來，好奇地看了眼姜覆的背影，“阿姐，那是誰啊？”

姜嫄喃喃道：“大哥……”

“阿姐，這盒子裝的什麽？可不可以打開讓我看看？”

不等姜嫄說話，姜妘就自己拿過去打開來，裏頭躺著一只碧玉鐲子，鐲子水頭頗好，仿若一汪碧水凝成，都讓人不敢觸碰了，生怕一碰它就化了。

“呀！這鐲子真美！阿姐你送我好不好？好不好嘛？”姜妘抱著姜嫄的胳膊撒嬌。

姜嫄對這個妹妹一向是大方的，但凡她想要的都不會吝嗇，但這個鐲子，她卻不想給出去。

“阿妘，這是……大哥送給我的生辰禮物，不能給別人，下次我到庫房裏給你挑個更好的，好不好？”

姜妘嘟起了嘴，不舍地將視線從鐲子上收回，“好吧。”

一幫子小娘子玩起了捉迷藏，姜妘眼珠子一轉，想到一個絕佳的藏身地點——爹爹的書房。

姜妘剛藏好，就聽見有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阿覆，你在外這些年，過得可還好？”姜文問道。

“爹，我很好。”

十三歲的姜覆身高已經到了姜覆的肩膀處，像一株俊挺的修竹，姜文看著他的目光很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覆，你也大了，有件事是時候告訴你了。”

姜覆做出垂首傾聽狀，“您說。”

姜文手裏轉動著兩顆圓溜溜的鐵球，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娘去世前，將你的身世告訴我了。”

“身世？”姜覆驚訝擡眸。他不是爹的孩子嗎？何來身世一說？

“其實你並非我親生，你乃陛下之子，生母乃是曾經的淑妃娘娘。”

姜覆緩了好一陣才將這個驚人的消息消化，艱難開口道：“曾經？那她現在——”

“你生母現在還活著，只是……境況有些不好。”

姜覆沒有再問下去，如果他想要知道更多消息，稍後派人去查就是，現在他需要好生緩緩。

高高的書架後，姜妘捂著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剛才她聽見了什麽？

。。。。。。

嫄嫄來了葵水……

盯著信紙上的這句話，姜覆驟然意識過來，慌忙將信紙蓋上，仿佛窺見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他起身走到窗邊，吹了一陣涼風，才將面上的燥意吹散，然而心裏那種覆雜的情緒卻不是一時半會兒消散得了的。

既已知道他與媛媛並非親生兄妹，便該保持距離，不該如此密切關註她，只是曾經養成的習慣卻非那麽容易改掉的，而且從他本心來說，他也不想改掉。

他的嫄嫄，竟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再不是那個曾經摟著他的脖子跟他撒嬌的小姑娘了。

姜覆想到此，心緒便覆雜得很，一時不知該那何種態度來面對她。然而心底那股迫切見到她的情緒卻是掩蓋不了的。

“去看看，娘子現在在何處。”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十三歲的小娘子，恰似那梢頭初初綻開的豆蔻，隨風顫裊，尤為可愛，身姿漸展，顏色由淡轉濃，風華初露，不知將來該是何種景象。

姜覆靜靜佇立於花叢後，凝望著亭中獨自下棋的少女，竟未察覺到時間的流逝，仿佛一直這麽看下去，也是極好的。

。。。。。。

“駕！駕！皇伯伯，跑快點兒！”甘露殿內，一道嬌蠻的稚嫩嗓音響起。

看去時，卻是一三四歲的女童騎在皇帝陛下的背上，而皇帝竟四肢趴在地上，給她當馬騎。

這一幕若是叫宮外的人看見了，不知得驚掉多少眼珠子和下巴。不過宮裏的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李瑱快行了幾圈，並不時做出一些“驚險”動作來，將背上的女童逗得咯咯直笑，銀鈴似的笑聲可以將一切陰霾驅散。

“瑤瑤，瑤瑤，我不行了，讓皇伯父歇歇好不好？”李瑱可憐兮兮地道。

敢將皇帝陛下當馬騎的這位主，便是大名鼎鼎的玉華郡主——鎮北侯夫婦的長女姜玉瑤小娘子了。

一聽李瑱說累了，姜玉瑤忙從他背上爬下來，拿出自己的小帕子給他擦汗，又屁顛屁顛地端來一杯茶，學著宮裏小內侍的模樣奉上去，捏著嗓子低眉順眼道：“陛下請喝茶。”

“鬼機靈！”李瑱滿面笑容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接過茶一飲而盡。

內侍總管錢得寧走過來，硬著頭皮道：“陛下，鎮北侯來接人了。”

李瑱剛還笑意滿滿的臉立刻垮了下去，姜玉瑤立馬撲到他懷裏，摟著他脖子道：“皇伯父，瑤瑤舍不得你，不要回去……”

“皇伯父也舍不得你……”李瑱抵著她的額頭道，聲音一波三折，蕩氣回腸。

殿內侍立的宮人立馬低下頭去，肩膀一抖一抖的，明顯是在忍笑。

“瑤瑤。”姜覆站在殿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裏面“互訴衷腸”的一大一小，嘴角抽了抽。

這幅模樣，搞得他這個正牌老爹好像是來搶人的一樣，也真是夠了。

“咳，鎮北侯來了，錢得寧，你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快上茶？”李瑱裝作才發現來人的樣子，吩咐道。兩只手卻仍舊抱著瑤瑤不放。

“不用了，臣不是來喝茶的，是來接瑤瑤回家的，瑤瑤已經在宮裏待了半個月，內子甚是想念，還望陛下放人。”

李瑱縱是再不舍，也不能一直占著人家寶貝女兒不放不是？只得由姜覆將人接了過去。

“那個啥，瑤瑤，記得將朕給你的賞賜一並帶回去。”

瑤瑤趴在姜覆肩頭，沖他揮了揮手。

李瑱給瑤瑤的賞賜，不僅包括成箱成箱的珠寶玉石、華服美食，還有一成排的美人兒。當然，用腳趾頭也知道，這些美人兒並非是給瑤瑤的。

“哼哼，姜覆，到時候阿嫄見了這些你帶回去的美人兒，看她怎麽收拾你！”李瑱摸著下巴道。

打敗不了情敵，瞅著空給情敵添添堵也是不錯的。

可惜，美人兒到了鎮北侯府上，還沒來得及到姜嫄面前去刷存在感，就被老婦人，也就是姜覆的生母給打發去幹粗活兒了。

“阿娘，瑤瑤回來了！瑤瑤好想你啊！”姜玉瑤一回來就沖到姜嫄面前，在即將投進她的懷抱時，一只大手將她提了起來。

“瑤瑤，你娘現在身子重了，不能再像這樣胡沖亂撞了，知道嗎？”姜覆將她放下。

姜玉瑤看著阿娘鼓起來的肚子，瞪大了眼睛，她不在的這半個月，都發生了什麽？明明走之前阿娘的肚子還是平的啊！

姜嫄捏了捏女兒胖嘟嘟的臉頰，輕哼一聲，“想我？我看你都樂不思蜀了嘛，宮裏好玩兒嗎？”

姜玉瑤才要興奮地點頭，忽然接收到父親大人的提示：“咳咳。”立馬將要出口的話咽回去，“不好玩兒！一點兒也不好玩兒！我早就想回來了，可皇伯伯硬是不讓。”

她憂傷地嘆了口氣，“沒辦法，我只能留下來陪他玩那些幼稚的游戲了。”

姜嫄似笑非笑地溜了父女倆一眼，也不拆穿，伸出兩只手，姜覆和姜玉瑤立馬侍候老佛爺似的扶著她。

五個月後，一陣嘹亮的啼哭聲打破了鎮北侯府的平靜。

產婆抱著裹在繈褓中的孩子出來道：“恭喜國公爺，恭喜侯爺，夫人生的是男孩兒！”

姜文一步跨上前，接過孩子，“快給我看看。”姜玉瑤抓著他的腰帶往上蹦，“外公外公，給我看看，我也要看弟弟！”

姜覆卻是顧不得孩子，腳步匆匆地進了產房，看到姜嫄安穩地躺在床上，心霎時平定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終於完了，說好的一點尾巴竟然也能被我嘮叨出這麽多事兒來。

接檔的是一本純愛快穿文，《圍觀男主有風險》，有興趣的親們可以戳進去看下，不過作者菌估計得過段時間才能繼續更新了，麽麽噠，愛你們！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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