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這日，街道上比往日更熱鬧幾分。

姜嫄下得車來，舉目望去，街上到處是出售冥器、靴鞋、帽子、金犀假帶、五彩衣服等物品的，也有人用紙糊的木架子擺放上物品轉悠著叫賣。

花油餅、穄米飯、沙糖冰雪冷丸子、水晶皂兒、生淹水木瓜、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細料馉饳兒、香糖果子等各色吃食應有盡有，食物的麻辣鮮香各種滋味兒一起湧將過來，叫人淹沒在繁華喧囂的煙火氣息中。

姜妘將弟弟姜浩拉到一邊低聲囑咐：“待會兒你纏著阿姐，別讓她有機會靠近大哥，知道嗎？”

姜浩翻了個白眼兒，“知道，不過你答應給我的小金豬可不許耍賴。”

“忘不了你的，小財迷！”

姜浩走過去抓住姜嫄的手，“阿姐，那兒有賣面具的！”不由分說拉著她往攤子擠過去。

姜嫄被他扯得一個趔趄，“阿浩，你慢些。”

姜妘勾唇一笑，“大哥，那裏有賣花瓜的，我們去看看好不好？”待要挽住姜覆的胳膊，卻見他轉身就朝姜嫄那邊走去。

人群忽然出現一片騷亂，大波人流洶湧而過，你爭我搶，你喊我叫，簡直亂成了一鍋粥，站在攤子邊的姜嫄不由自主被卷入人潮中，轉瞬就淹沒其中，被裹挾推搡著往前。

“嫄嫄！”

姜覆快步上前，待要抓住姜嫄時，一個人撞過來，“大哥，好多人啊！我要站不住了，快抓住我！”

姜妘死死抓著他衣襟，姜覆一把將她撕扯開，飛身而起落在一座屋宇上，目光在人群中四處搜尋那抹青色的身影，面色冷得可怕。

姜嫄夾雜在人群中，努力朝外走去，卻不知被誰給絆了一下，身子一個不穩，驟然摔倒在地。

眼見著無數雙腳朝自己踩踏過來，她心驚膽戰，如墜深淵，那一刻周圍的喧囂好像都離她而去，她想要逃離，卻無能為力。

忽然一雙手將她拽了過去，使她避免了被踩成肉泥的下場。

“大哥！”看見他的那一刻，姜嫄原本慌亂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即使依舊身處人流中，也不再感到絲毫害怕。

姜覆將她緊扣在懷裏，想到剛才那一幕就後怕不止，手還有些哆嗦，他實在不敢想象，若是他晚來一步，他的嫄嫄——

察覺到他的手竟在微微顫抖，姜嫄撫了撫他的背，反過來安慰他，“大哥，我已經沒事了。”

姜覆將腦袋埋在她頸側，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氣息，情緒這才稍稍平覆下來。

金明河畔，豐樂樓二樓靠窗的包間內，李玥憑欄而坐，望著底下經過的人。

在她對面，坐著一位風神俊秀的年輕男子，身著一襲藍色錦袍，正是李玥一母同胞的哥哥，二皇子李琮。

包間的屏風後，一位女伎彈著琵琶，唱著小曲，聲音柔媚，絲絲鉆入人耳裏，撓在人心上。

李玥眼睛註視著底下，沒有回頭，“二哥，你可見過成國公府的那位姜大娘子？”

李琮喝下一杯酒，斜靠在憑欄上，“不曾，怎麽？”

李玥裝模作樣嘆了口氣，“那真是可惜了。”

她滿心以為李琮會順著問一句“如何可惜了？”然而事情並未按照她的劇本來。李琮目光落在屏風後的那道曼妙倩影上，嘴角掛著一抹淺笑，手指隨著樂曲聲輕輕敲打著，似已完全沈浸在了那靡靡之音中，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李玥撇了撇嘴，“我跟你說，姜大娘子可是世間少有的美人，什麽沈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那些詞兒全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別說那個唱曲兒的，就是你府裏那個自恃美貌天下無雙的林婉清，到了她面前也完全不夠看，立馬得被比成路邊的雜草。”

李琮終於來了一點興趣，轉頭看她，“哦？果真如此？阿玥你何時這般心胸開闊了，竟會如此盛讚別人？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啊。說吧，你又打著什麽鬼主意了？”

“呸呸呸，今天可是鬼門大開的日子，二哥你竟敢把鬼字掛在嘴邊，小心真的被鬼找上門哦。”

李琮嗤笑一聲，“張口閉口把鬼字掛在嘴邊的到底是誰啊？還有臉來說我？”

“好了好了，二哥，我不跟你鬥嘴了，實話跟你說了吧，待會兒姜大公子和姜大娘子很可能會從這裏經過，到時候你就拿出你的無上魅力來，將姜大娘子的註意力吸引過去，怎麽樣？”

“哦，原來繞了這麽大一圈，是為了姜大公子。怎麽，你看上他了？”

李玥被他說的不好意思，故作兇狠了揮了揮拳，“你就說你答不答應吧！”

“行吧，為了咱們阿玥的幸福，做哥哥的我說不得只好犧牲一下我的色相了。只要你說的那個姜大娘子長得不是太磕磣，我——”

“二哥！他們來了！走走走，我們快下去，跟他們來一個偶遇。”

李琮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她拉著蹬蹬蹬跑下樓梯，來到大街上。

李玥做戲做全套，為了不顯得刻意，還跑到攤子前買了一個小玩意兒，付錢的時候“不經意”擡頭，“姜公子！”

姜覆和姜嫄看過去。

迎著兩人的視線，李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表現得有點過於激烈了，又補上一句，“姜大娘子，你們也來逛街啊，真巧。”

“這是我二哥。”她指著李琮介紹道。

“見過二殿下。”姜嫄和姜覆俱向李琮見禮，結果他一直沒反應。

李玥朝李琮看去，見他眼神直楞楞地看著姜嫄，一副失神的模樣，不由撞了她一下，李琮這才回過神來，忙道：“不必多禮，既然你們是阿玥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相逢不如偶遇，不如我們一塊兒逛街如何？”

說完，他目光落在姜嫄身上。

姜覆嘴唇微抿，身上氣息驟然一冷，上前一步將姜嫄大半身子擋住，欲要拒絕，李玥看出苗頭不對，立馬挽住姜嫄的胳膊，拖著她往前，“阿嫄，走啦，我好幾天沒看見你，怪想的呢。”

姜嫄回頭看一眼姜覆，目中透著抹無奈。這可是公主主動的，她可沒有要牽線搭橋的意思啊，希望大哥不要怪到她頭上。

李琮先一步跟上，占據了姜嫄右手邊的位置。姜覆落後一步，看著前面並排而行的兩人，男子身材修長如玉，女子窈窕有致，一著藍色錦袍，一著青色紗裙，仿佛天造地設的一對。

心裏的殺意噴薄而出。

李玥腳步慢下來，落在後頭，與姜覆走在一起。她瞅一眼他的側顏，又被燙到似的迅速收回，心頭仿佛踹了一只小兔子，在不斷蹦跶，醞釀了好半天，她才開口道：“姜公子，你平日在家都喜歡做什麽呀？”

他喜歡什麽她已經從姜嫄那裏打探出來了，私下裏也針對他的愛好做了很多準備，只要他回答，她就能順勢跟他聊起來了，到時候必能相談甚歡！

她果真機智！

他喜歡做什麽？他喜歡的一切都和那個人有關，卻不必叫這位公主知道了。

她的心思已經表現得很明顯，縱使他們之間沒有那層關系，他也斷然不可能接受，還是趁早斬斷的好。

“公主，”姜覆停下來，李玥癡迷地看著他，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呢？

“姜公子不必叫我公主，這樣顯得多生分呀。”李玥忍著心中的羞意，甜絲絲道。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只等將來某一日娶她過門。”

這話不啻於晴天一個霹靂，轟得李玥腦中震鳴，她臉上血色盡失，眼中瞬間湧上來一股熱意，然而身為公主的驕傲不容許她做出在他面前哭泣的事來，尤其在被他明目張膽地拒絕之後，那樣只會顯得她愈發狼狽。

李玥仰頭朝天上看去，夜色如洗，天空如一塊墨藍色的絨布，上面灑落著漫天星子，璀璨明亮。

她收回視線，眨了眨眼，“姜公子，你怎麽突然告訴我這個？難不成想讓我給你做媒人不成？”

她臉上一派輕松，好像真的不懂他為何突然說出這話。

姜覆默了一瞬，“只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會而已。如果令公主感到不快，還請公主恕罪。”

“都說了不要叫我公主了！”李玥大叫一聲。

周圍的人霎時都看過來，意識到面前的這位乃是公主後，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口中高喊公主。

李玥立馬落荒而逃。

路過一個餛飩攤，濃郁的香味飄散過來，勾得人口水不住分泌，姜嫄提議道：“要不我們坐下來吃碗餛飩？”

吃餛飩是一方面，主要還是旁邊這位二皇子太過熱忱，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吃東西的時候起碼能夠清凈些吧？

姜覆和李琮自然滿口讚同，李玥正是傷情失落的時候，吃東西也能轉移下註意力，當先走過去在凳子上坐下，高聲道：“老板！來一碗餛飩！”

白凈的瓷碗中，餛飩皮薄餡大，湯色清亮，上面撒上一小撮翠綠的香蔥，色香俱全，喝一口湯汁，鮮美難言。

姜嫄用調羹舀一只送到嘴邊，一口咬下半個，登時美得冒泡，差點連舌頭都一起吞了。

姜覆在一邊溫聲囑咐：“小心燙。”

姜嫄“嗯嗯”點頭。

吃到一半，變故陡生！旁邊兩張桌子上的客人突然掀桌而起，袖子裏紛紛滑出一柄短劍，朝姜嫄這一桌襲殺而來。

李玥“啊”的驚叫一聲，躲到姜覆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穄（jì）米：一種谷物，也叫糜子，去殼後的米稱為黃米。穄米飯，用來祭祀祖先。

馉饳（骨朵）：一種帶餡兒食品，做法比水餃和餛飩都要覆雜一些：切出來四四方方的面皮，托在手裏，擱進去肉餡，對角折起，邊緣捏緊，出來一個等腰直角三角形，然後再把三角形的兩個銳角合攏到一塊兒，疊壓，捏緊，成品像花骨朵一樣含苞待放;然後再入油鍋炸黃，用竹簽子串起來，這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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