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林順的喜事之後, 新年也馬上就要到了，因為這幾年老林家人丁興旺, 小輩都去大房陪林家老爺子過年的規矩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今年除了林平、林軍和林舟父子三人以外, 二房其他人都陪著王桂芳一起過年。

林老爺子和林老太太上身都穿了一件正紅色的唐裝，下身是加肥的黑色休閑褲，裏面是厚厚的棉衣、棉褲，知道老人穿的冬衣厚實，所以林平兩身衣服都買的加肥款的, 以至於衣服上身之後的效果既喜慶又臃腫！

“來就來唄, 還提啥東西！”林老太太佯怒道，上次過來的時候就往這邊拎了不少的東西，這次過來又是大包小包的, 再多的錢也不能這麽花啊, 他們老兩口一把年紀了，能吃多少。

雖然是跟大房住在一起，但其他幾房孝敬老人的東西都是單獨放在老人自己屋裏的，要不要給別人也是老人自己決定。

“這不是過年嘛！”林平解釋道, 他好幾年沒陪爹娘過年了, 說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只能在物質方面多彌補彌補了。

林老爺子這些天一直在想當年沒供林平接著上學的事兒，見著二兒子總有幾分的不自在。

“老二過來坐，嘗嘗你娘煮的這個花生，外面可是吃不到的。”林老爺子一邊說著一邊把裝著水煮花生的碗推到旁邊的座位前, 花生抗旱，大雲村除了紅薯和棉花以外，種的最多的就是它了，當然平時吃的油也基本上都是去油坊裏榨出來的花生油。

林平有幾分拘謹的坐在老爺子身邊，拿了一個花生放嘴裏，“好幾年沒吃到這個味兒了，還挺懷念的！”雖然北京也有賣花生的，但王桂芳和陸紅煮花生的方法都跟他娘不太一樣，除了大料、、花椒、鹽這些東西以外，還會往裏放切好的芹菜和黃豆，雖然麻煩了一點，但味道的確不錯，他小時候最盼望的就是年底的水煮花生和黃豆了。

“喜歡吃的話，俺就讓你娘多煮點，你走的時候帶著，天這麽冷放上十天半個月是不成問題的 ！”林老爺子語氣輕快的說道，本來父子倆之間就不是很親近，最近腦子裏七想八想的，總覺得有幾分對不住這個兒子。

林平疑惑的瞧了他爹一眼，氣短心虛的說道：“爹你也吃！”不怪他慫，而是他從來沒有見過老爺子這麽溫柔關愛的跟小輩說過話，老爺子一直都是暴脾氣，平時說話的聲音都比常人高兩度，他二姐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頭幾年還被老爺子當著眾人的面給說哭了呢，這兩回突然對他這麽溫柔，他雞皮疙瘩都要出來了！

“好好好，你也吃！”林老爺子樂呵呵道，還頗為慈愛的看了林平一眼。

五十多歲的林平硬是有一種回到小學被班主任罰站的感覺，越發的不自在了，可能、應該、大概是因為好幾年沒見面的緣故吧，不然老爺子怎麽突然就從張飛變劉備了。

旁邊坐著的林勇也渾身上下也不太舒服，這還是他爹嗎，二弟好容易回趟老家可別被嚇出毛病來！好在幾個孫子、孫女都出去玩了，不然還不得嚇壞了！

堂屋處在無言的尷尬當中，裏屋的氣氛倒還是不錯，林老太太、林軍 、林平還有幾個堂兄都在幫忙包水餃，搟面皮的是林勇媳婦崔桂蘭，大房的幾個兒媳婦都在廚房做菜呢！

“行了，行了，大軍你別包了，你看你包的水餃後邊都沒包嚴，煮的時候肯定會破，你還是出去陪你爺爺他們聊天去吧！”林老太太看著林軍包了大半天才包出來的幾個慘不忍睹的水餃道，還不夠占地方的呢，往年這小子一直都是在堂屋陪著老頭子說話的，怎麽今年到裏屋來了，自己包水餃什麽水平，自己心裏沒數嗎？

林軍趕緊伸手在分別在幾個水餃後面捏了捏，笑嘻嘻的道：“這不是好了嘛！肯定破不了！”

旁邊的幾個人都憋笑，就這模樣，煮的時候沒破，往外撈的時候也會破！

“俺瞧著爺爺最近好像脾氣越來越好了！”怕老太太還是不樂意，林軍趕緊轉移話題問道，上次還溫聲細語的問他冷不冷，天知道他本來是不冷的，但那一瞬間真心感覺到冷了，雖然老爺子一直都挺疼他們這些小輩的，但一直都是行動上對人好，但說話還是那個暴脾氣，一言不合聲音就高八度，他今年不在堂屋待著，而是到裏屋幫忙包水餃，就是因為怕了溫柔的老爺子！

這世上最了解林老爺子的人當然是老太太了，更別說林老爺子還跟她聊起過，不就是對老二當年沒接著上學的事兒覺得愧疚嘛，要她說人人都有自己的緣法，就算老二沒上成學，但這些不也辦的挺好的，幾個孩子裏最有出息的就是他了，再說當年家裏也不是真富裕，老大結婚娶媳婦的事兒也不能因為老二讀書就耽擱啊！

不過這些就不適合跟小輩說了，“還不是你爹一走就好幾年，這麽久沒見面，你爺爺想他想他的！”老太太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

“咳咳，咳咳。”在旁邊搟面皮的崔桂蘭都‘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老爺子想二弟想到整個人都變溫柔了！她不止喉嚨裏不舒服，連背上都有點癢。

老太太也覺得自己說的這理由有幾分站不住腳，轉而問道：“四順媳婦怎麽樣？適應咱們這兒的生活嗎？”孫子多了，難免偏心，林順是二房最小的孩子，再加上這幾年一直在鎮上很少回村，跟她和老頭子都不怎麽親，所以上次帶媳婦來這兒就是走個過場，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只知道新媳婦長得不錯，人品怎麽樣就不知道了。

“人挺好的，挺勤快的！眼裏有活，做飯、刷碗、掃地都搶著幹！”林舟讚道，他娘都誇了好幾次，四順媳婦這幾天得到的誇獎都快趕上他媳婦半年的了，可能人跟人之間是講究眼緣的，明明他媳婦做的一點都不比四弟妹差！

“人勤快就行，婆娘要是懶了，家裏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老太太笑瞇瞇的道，她都已經這個歲數了，什麽都不想操心了，好在小輩都能養活自己，沒有那種懶漢子和懶婆娘。

老林家的年夜飯基本上都是男人一桌，女人一桌，畢竟人多一張桌子根本就坐不開。

男人們湊在一起，又是大年夜，難免要喝幾杯，前幾天林平給老爺子送過來的幾瓶茅臺算是排上用場了。

酒過三巡。

“老二啊，俺再跟你碰一杯，俺當年要是能咬咬牙，你早就是大學生了！”老爺子漲紅著臉說道，這話他要是不借著酒勁兒說出來，心裏就不舒服。

“爹，你喝醉了，別喝了！”林平勸道，他說老爺子今天怎麽一直要跟他喝酒呢，鄉下沒有酒杯，喝酒都是用茶杯來裝，一茶杯剛好是三兩的酒，這都是第三杯了，其他人第一杯都還剩個杯底沒喝呢！感覺今天這酒全被他們爺倆給包圓了！

老爺子見林平不喝酒，想問二兒子是不是還在怨他，但到底是沒說出口，不知道是心裏難受，還是酒喝多了的緣故，鼻子一酸，半行眼淚就不小心從眼眶裏流出來了。

因為老爺子一直逮著林平喝酒，所以其他人都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聊天、碰杯、喝酒，當然也有像林勇這樣悶不出聲埋頭吃飯的，總之註意力完全在老爺子身上只有林平一個人。

看見老爺子眼淚的一瞬間，林平覺得自己喝大了，連幻覺都產生了，揉了揉眼睛，背上都開始冒汗了，親爹這是真喝大了吧！

見老爺子正拿著酒杯準備往自己嘴裏送，林平趕緊按住對方的手，“爹啊，咱不喝了！吃菜，咱們吃菜吧！”

“俺當年要是能接著供你往上讀就好了！”老爺子看著面前的二兒子道，林平從小學習就好，上到高中的時候，家裏的獎狀都貼了滿滿一墻。

當時他只是覺得都上了十年的學了，能認字會算賬就差不多行了，上大學還是很遙遠的事兒，他幾乎都沒想過幾次，整個鎮上都沒出幾個大學生，他兒子也未必就有那個能耐，而且他當時也並不清楚上了大學就能出息成啥樣，知道老林家有了林舟這個例子，所以才會這麽愧疚。

“爹，俺不怨你！”林平皺了皺眉頭道，早些年他是怨過的，甚至因此跟爹娘和兄弟姐妹都生份了很多，但後來自己當了爹以後慢慢就不怨了，小三考上大學的時候，他連心裏的那點執念似乎都消散了，只剩下些許的遺憾了 ，但遺憾這種事兒，是個人都會有。

老爺子眨了眨眼睛，把眼眶裏的淚都憋了回去，嘆了一聲：“吃菜吧，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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